宋清衡打开窗。
他看了两眼院子里败落的满地花瓣, 有些惋惜。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
雨丝打在本就泥泞的花瓣上,显得愈发凄清。
宋清衡转过身,想回屋拿本书坐在窗前看, 眼角余光却忽地瞥见一抹深蓝。
他微微一怔, 然后探头出去, 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个香囊。
香囊并未被雨淋湿,底下还垫了两张干燥的树叶, 且瞧着倒像是在他开窗的那瞬间才摆上的。
至于这香囊的模样,则恰巧与他先前送给赏花宴相中的那位小姐的, 丝毫不差。
宋清衡伸手拿过香囊, 随后抬眼看了看四周, 院中一片败落之景, 两名丫鬟正打着伞收拾残花落叶。除此之外, 并未什么异样。
其中一名丫鬟注意到了宋清衡的视线, 凑上前来, “少爷,可有什么吩咐”
宋清衡手心握着香囊, 问她, “今日, 或是昨日我回来之后,可有外人进府”
丫鬟摇头, “没有啊少爷。昨日雨势那般大, 还带着雷鸣, 自您回府后, 一位客人都没有。连老爷夫人昨夜都干脆宿在了外头,现在都没回来呢。”
宋清衡点头,“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丫鬟刚要走,宋清衡叫住她,“等等,若、若有国师府或是哪里送来的信件,都及时告诉我。”
说着,他微顿,觉得可能不一定是信件,便又仔细补充,“再或是,有谁说是要带话的,也不能怠慢。”
丫鬟仿佛明白了什么,应下后,笑道,“是少爷昨日宴会上一见倾心的那位小姐吗”
“少爷放心,若有消息,定第一时间告知少爷。”
丫鬟还挺为自家少爷高兴,心下暗叹宋府指不定要迎来一位少夫人,能被少爷看上的少夫人性子也一定很好。
丫鬟继续去扫地了。
宋清衡从方才丫鬟的打趣中回过神,抿唇笑了笑。又看了几眼原先放着香囊的窗台处。
树叶已经被雨打到了地面。
他垂眸看着掌心的香囊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之前送出去的那个。
像极了,却又似乎没什么道理。
在他看来,昨日那位小姐既然收了香囊,那即便是扔掉,也不该会送回来才是。况且,这两日府里也没进过什么人。
宋清衡并没有考虑有什么妖物进府,毕竟有身为大妖的母亲气息存留,普通妖灵根本不敢靠近宋府。
于是宋清衡思索片刻,却仍旧没思索出什么结果来,便只好暂时不再纠结,转身步入屋内。
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黄莺从对窗的树丫上展翅飞离。
丝缕细雨打湿了它的羽毛,黄莺用婉转清丽的嗓音骂骂咧咧地飞向国师府。
“路儿小姐。”宋清衡站在国师府门前,看到露尔咬着糖葫芦出来,顿时眼睛一亮。
他看着露尔走近,还有些无措,略腼腆地笑,“好久不见。我先前还以为,你不会出来。”
不过他到底还是等到了回信。
哪怕这封回信他昨日盯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认真研究了一整晚,才勉强认出是要今日无雨的时候聚一聚。
幸好他并没有认错大意。
露尔听他这么说,咬糖葫芦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有些心虚。
实际上,要不是竹一昨天提醒她,她真的快忘了这个人是谁,更别说出来了。
但经过竹一的提醒,又想到自己好像欠这人一个香囊没还,在回西方大陆之前肯定要还了才行,这才昨天晚上临时去找司则仪帮忙写回信。
但司则仪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不太高兴,只扔给她一本词典让她自己翻。扔给她之后还不跟她说话,直接就去睡觉了。
哦,也不止昨天,今天也是,她刚刚准备出门的时候,特意拿了糖葫芦想跟他分享,可司则仪就冷冰冰地说了句不吃。虽然以前也没多热情但露尔就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然而她这两天也没做什么坏事啊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仔细算起来,好像还是从昨天晚上她找他回信开始。露尔琢磨着难道是司则仪觉得她一有事情就找他,觉得烦了
“路儿小姐”宋清衡见露尔不说话,疑惑地问了一句。
露尔回过神,不再想司则仪的古怪行为,然后把另一只手上自己没咬过的糖葫芦递过去,友好问他,“你吃吗”
宋清衡其实不太喜欢糖葫芦,却还是伸手接过,对她一笑,“吃的。谢谢。”
“不客气。”露尔大方摆手,然后又问,“你昨天说想找我出来,是要去哪里啊”
宋清衡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愣,而后答道,“我原先是想与你一同踏青的,只是昨日下了一整日的雨”
“踏青”露尔不太懂踏青是什么意思,“你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去吧。”
反正她也不是很了解东方大陆,去哪里都差不多。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卖香囊吗”露尔还想着自己欠人家一个香囊,“之前你送给我一个,我再买一个给你。”
虽然这个人送她的香囊被司则仪拿走了,但司则仪拿走也算是她拿走的,她还是得还给人家一个才行。
“香囊啊。”宋清衡的香囊是他母亲亲自采购的,“如果要买的话,应当要上街。”
他又不太好意思道,“你若是真没有,也不用特意去买一个,我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
“况且说要给你就要给你的,只是我自己的意愿,没关系。”当然,如果露尔也能送他一个,他自然会很高兴。
但如此大动干戈,倒也不必。
露尔鼓着腮帮子嚼糖葫芦,却是歪了重点,疑惑,“踏青不在街上吗”她这次出来还特地带了金豆豆呢。
宋清衡解释道,“踏青是去城郊游玩赏景,街道则是皇城最繁华热闹的去处,景物不多。两者相隔甚远。”
说着,宋清衡邀请露尔上了宋府的马车。
并没有注意到国师府的楼阁之上,司则仪正垂眸注视着两人的一切行为。
在他身后站着的竹一看了底下那马车好几眼,又看看自家明显心情不太好的主子,迟疑,“您既然不想路儿姑娘与那宋公子接触,只要您直说,路儿姑娘定然就不会去见他了。”
露尔向来听司则仪的话,甚至今早还专门跑来主院送糖葫芦。反倒是主子这两日态度不冷不热,竹一都能看出露尔有些懵懵的。
况且,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司则仪明明不悦,却还是任由露尔赴约。
司则仪收回视线,平淡地端起面前的茶盏,道,“这是她的自由。”
竹一默了默。
可,您表现得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竹一想了想,觉得自己跟了司则仪这么久,该帮的忙还是得帮一点
更何况之前宿公子也偷偷跟他说过,说主子是个不开窍的,那点心思别人都已经看得透透的了,自己却一点察觉都没有,还是要人提点着来,免得把好不容易看上的人给气跑。
先前竹一还觉得宿逸甫胡说,明明自家主子跟路儿姑娘肉眼可见地感情进展迅速,旁人都干预不得的那种。
然而现在看来还真是他太想当然。是他失职了。
竹一看着司则仪喝茶,提醒,“主子,听黄莺说,您让它把路儿姑娘先前收到的香囊还去了宋府。”
当然,黄莺找他说话可不止说了这么一句,被硬扯着聊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在埋怨司则仪下雨天还要它干活。
若按主子的说法,那收香囊也是路儿姑娘的自由,主子该无权干涉的才对。
司则仪“”
“她还小。”
在司则仪心里,露尔确实只是一条小龙。
还是一条什么都不懂的小龙。
竹一不为所动“主子,路儿姑娘是条成年龙。”
“哪怕立刻找伴侣,那也是挑不出错的。”
“更何况,您认为她还小,宋公子却不会这般觉得。”
司则仪凤眸瞥他,缓缓置下杯盏,“你今日,似乎话很多”
竹一低首,“皆是肺腑之言。只希望主子能按心意行事。”
司则仪眉峰微挑,意味不明“你又知道我心意如何了”
竹一并未被司则仪吓住,实话实说道,“大约是比您要清楚些的。”
司则仪“”
“咦,下雨了。”露尔忽地感受到一丝凉意,抬头看向天空。
果不其然,道道雨丝自天际飘落,并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可是,奇怪,司则仪昨天不是还说今天上午不会下雨的吗。
“确实,”宋清衡也跟着看了看天,而后撑开手里的伞,举到了露尔上方,“不过我带伞了。”
他红了耳根,“我们可以共撑一把。”
原本的天空被青色的油纸伞遮盖,露尔扭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宋清衡,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凑得太近了。
然而只有一把伞,就算她觉得凑得近,一把伞下也只有这么点位置而已。
“谢谢,”露尔望了望周边,“早知道会下雨,我也带一把伞了。”
唔,也不对,要是早知道今天会下雨,她肯定就不出门了。是金灿灿的床滚着不舒服好玩吗。要是再早一点,知道这个人类的“踏青”其实就是在石子路上走来走去,她肯定也不答应了。
哪里有去街上买好吃的有意思。露尔现在十分后悔跟宋清衡出来玩,之前说好的给他买香囊也没买出来的最主要目的居然都没有完成
雨势维持在了不大也不小,就这么下着。
雨还时不时地斜飘,一把伞根本撑不住两个人。
宋清衡想着露尔到底是女子,便提议道,“要不伞给你撑,我体质好,淋一会儿不碍事。”
他再怎么说也是半妖之体,肯定比身为人类的露尔要来得结实些,不那么容易生病。
而在宋清衡眼里,露尔娇娇弱弱的,哪怕性开朗,却还是属于风一吹就倒的类型。
露尔目光定在脚边的大片荷叶,有了主意,“没事,我体质也挺好的”
她蹲身,干脆利落地把荷叶扭了下来,顶在脑袋上,然后跳开两步。
翠绿的荷叶倒扣在她头上,像一顶巨大的帽子。
露尔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跟人挤在一起,然后对看愣住的宋清衡挥了挥手,“你看,我这样就挺好的,你的体质肯定没我好,我们还是快点回马车里吧。”
这种大叶子在西方大陆也有,她以前是龙的时候就经常下雨拿来当伞用。
反正对于露尔来说,只要脑袋不湿,爪子湿一点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要不是脑袋湿哒哒的会难受,她连躲雨的必要都没有。
“哦,好。”宋清衡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然而看着露尔高高兴兴蹦蹦跶跶的模样,还是没说出口,跟她一起回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宋清衡看着露尔湿透的鞋面有些抱歉,“果然还是应该让你撑伞的。”
露尔一边拨弄荷叶玩一边摇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我真的没事,我总不可能拿自己开玩笑不是。”
宋清衡见露尔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便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只从马车内的暗箱里掏出一个木盒,递了过去。
露尔迟疑,“这个是什么”
木头
“送给你。”宋清衡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精心雕刻的木簪。
他有些羞赧,“这、这是我亲手雕刻的。是用的府里材质最好的沉香木。”
露尔看看宋清衡,又看看盒子里的木簪在她眼里几乎等同于什么价值都没有的长条木头。
她从小到大就对木头没什么兴趣来着。
露尔开始思考要怎么拒绝才能显得不那么尴尬。
不过,簪子簪子,为什么东方人类都这么喜欢簪子
之前宿逸甫让她给司则仪送簪子,现在这个人类也送她簪子,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么想着,露尔也就干脆问了出来。
“特殊含义”宋清衡斟酌着要怎么回答,“特殊含义那自然是有的。”
露尔眨了眨圆眼,更好奇了,“什么特殊含义啊”
宋清衡避开露尔的视线,抿了抿唇,好半晌才答道,“就是,就是心仪的意思。”
“心仪”露尔疑惑,“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了”就这么简单
她之前看这个人类支支吾吾的,还以为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意思呢。好朋友之间喜欢多正常啊,不喜欢才不正常好吗。
宋清衡低应,“嗯。”
“可是我不喜欢木头,”露尔想了想,假装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实际上是开了个空间裂缝直接把国师府床上的大金块拿了过来,然后问宋清衡,“你知道街上哪里有做簪子的吗,我想做一个金簪子。”
她诚恳道,“我比较喜欢金的。”
正好司则仪这两天不理她,她就不自己用爪子扒了,扒个一晚上也挺累的,干脆就让人类帮忙做一个好了
不理她的司则仪配不上她辛辛苦苦一晚上扒的金簪子
她上次送的金龙都没见他好好保存,就摆在书架上,不知道她不喜欢书吗,她的小金龙肯定也不喜欢书。
露尔觉得那条小金龙这一天天过得可太痛苦了,但送出去的龙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她也就憋了好久都没跟司则仪说让他把小龙换个地方放。
宋清衡“这、这样吗。”
他收回木盒,看看露尔手里有成年男子手掌大的金块,一时间竟有些茫然,“那,我知道街上有一家金铺,在皇城中数得上名号,不如去那边看看,能否让他们帮你造了。”
露尔高兴点点头,“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真是个好人”
宋清衡手里捏着木盒,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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