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了辞呈,从凌霄殿出来后去了天河,蹲在河畔边上等人。
邓青青来的时候,我已经闲得想下河摸鱼了,可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性和法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作死。
“不然你这会儿就可以从天河里捞到一个我了。”
我对邓青青说。
邓青青在我旁边蹲下来,顺着我的手指望进天河的浪头里,诚恳地摇了摇头:“你掉泥潭里我还能给挖出来,要是掉进河里,我只好去找天兵天将外援了。”
等她大老远找着个水性好的天兵来,我怕不是都从天河底儿掉到云彩下头去了。
天庭神仙众多,邓青青是个关系户,家传绝学学得还不错,然而是土遁,跟个旱鸭子似的,指不定水性还不如我。
想象了一下邓青青下河救我,被拖着一起往下沉的惨状……
然后我冲着她“噢”了一声。
这一声应得没头没尾,我都不知道是想表达个啥,换了别人就是把天聊死了。
然而邓青青是我的闺蜜,既然当得“闺蜜”二字,自然有在我词穷的时候主动挑起新话题的本事。
“你怎么就辞职了呢?”
她诚恳地看着我,眼里在说:你这条件能找着岗位多不容易啊。
我只好跟她说:“我低估了自己的心理阴影。”
邓青青:“啊?”
她啊这一声的时候刚巧天河上一队天兵天将呼啦啦而过,我们蹲在岸边被天兵们脚下的云彩糊了一脸,等天兵们走远,露出两张神色复杂的脸。
“虽然不臭,总感觉吃了一嘴尾气。”
“……嗯。”
这是只有彼此懂的梗,暂按下不表。
我和邓青青在这天庭虽称不上有什么大背景,也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腾云驾雾用的云彩就算不脏,糊人一脸还是很不礼貌的,不是那些天兵没素质,他们只是忙啊!
忙得从天河上抄近道,下界降妖伏魔,脚不沾地,哪有闲情关注两个没事儿干蹲河边玩的丫头片子?
要真追上去理论,反而是我们两个闲人更欠揍。
青青揉了揉鼻子,把话题扯回来:“我听说三太子前两天放了个短假,又被招去加班了,你见到他啦?”
说到这茬,我不禁觉得闺蜜可爱的小脸有些欠揍,遂伸出罪恶之手捏捏脸蛋再捏捏她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略作泄愤。
“哎呀你干啥啦!”欠揍的小丫头片子挥舞着双手挣脱抗议。
说起来给我介绍勤杂工的就是这丫头,虽然我自己也答应了吧,但想起毫无防备和仇人撞了一面受到的惊吓,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的。
我和哪吒三太子是有仇的。
就这破关系,给我介绍打工的小丫头若不是坏,那就是无知了。
“那可是哪吒哎?”邓青青歪头看着我,是真的不理解我为何要避。
我和哪吒这仇,认真说起来整个天界都没几个人知道,原因也很简单,我不过是一无名小卒。
哪吒三太子的名声响亮,我可能只是他那“响”里撇上的一个墨点,谁会知道那一点是我?
那一位估计根本不记得我是谁,这也正常,因为他根本没有见过我。
“咦?”听我讲我与名震三界(天上地上海底)的三太子的恩怨情仇——没有恩没有情——的邓青青睁大眼睛,困惑道,“既然三太子没有见过你,又如何会与你有仇?”
“这事儿吧,是这么来的。”
我想了想从哪儿开始说,挑了一个切入点:“你知道乾坤弓吗?”
我跟着师父上天庭后见的人不多,也没谁会对我一个无名之辈的仇怨有兴趣,好不容易有人想听,青青又比较特殊,是个懂梗的,哪怕是我自己的八卦也得拿出来说一说。
有一种黑历史,就是拿出来当笑话讲的。
青青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回道:“哪吒一箭射到纣王头顶上那个?”
“那是动画片儿。”我说。东西对上了,就是那个乾坤弓。
乾坤弓又名轩辕弓,上古时候黄帝以此弓射出三箭,将蚩尤穿心而亡。这神弓虽留在了凡间,凡人却是拉不开的,莫说凡人了,也不是没有修道之人去试过,神弓压根不鸟他们。
这把弓已有盛名,哪里还需要搀和人间战事,除非它自个儿乐意,不然人是拉不开的。
它被安置在陈塘关,哪吒是当年的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在自家园子里玩儿的时候瞅见兵器架上供着一副弓箭,也不知道乾坤弓怎么跟他看对眼了,任由他拿起来张弓搭箭。
李靖不知道啊,他上哪儿知道自己七岁的小儿子刚下海打完龙王就又惹出了别的幺蛾子。
这一箭飞了个没影儿,在家喻户晓的动画片里一路飞到朝歌,纣王睡得好好的,被一支箭钉在了额前床板上吓了个半死。
“而在话本原书里呢,这支箭飞到我师父洞府前。”
我指指咽喉道:“呵呵,当时我拿着篮子出去采药,正巧被一箭穿喉。”
邓青青登时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去弹了下她那白嫩的额头:“干吗这样看着我?”
“我的好老乡啊!”幼齿女童拍着大腿痛心道,“说就说你笑个什么劲儿,这哪是在说仇人的事啊?!咬牙切齿一点,改天我们去套他麻袋啊!”
我怜悯地看了眼她的五短身材:“歇歇吧,再过一千年你也套不了他。”
想想又摸摸她的头:“谢啦。”冷水要泼,感动也是要感动的。
我为何要笑呢?
我因这一箭死了一阵子,师父师弟也遭了秧。那时凶性极重的哪吒在我师父师弟的事上有不少责任,但说真的,对我是没有的。
哪吒随便射了一箭试试手,我被不远万里飞来一箭射穿了喉咙。
这件事的过程,从我的角度看来就如同飞来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陨石,砸的还不是我脑袋,得是正中瞳孔。
太乙真人对我师父说这是我的命数,师父为我不平,我倒是挺认同的。
毕竟概率这么低的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若不是命定,那就只能是点儿背啊!
我可不想承认我能倒霉到这个地步。
青青用肉呼呼的小手摸摸我试图安慰:“哎那什么……”然后歇火了,这种倒霉事怎么安慰都是说不通的。
她琢磨了一会儿,我都捏着她的小肉手玩起来了,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呀,那你到底恨不恨三太子呀?!”
“我恨他干吗?”我捏得不亦乐乎,“倒霉的事能叫恨吗?不恨就不是仇了吗?”
我虽然不学无术道术无成菜得一B,在这地界儿混得久了也不是没学到什么,起码我能在底层好好活到现在(虽说死了一次吧)心态就很好。
“不恨的仇是什么?是我虽然不记恨他,但也不想再见到他呀。”
邓青青:“???”
邓青青:“……你这是脱粉?”
“没啊?”我趁着小伙伴不注意连她另一只手都捏住了,双管齐下美滋滋,“喔,你生得晚不知道,哪吒当年没熊到那个份儿上,大多数事儿细分来还是个小英雄哒。”
我当年见都没见到他人影就死了怎么会知道他不熊,这事说起来就话很长了,属于我不(懒)想(得)讲的黑历史,暂时就不和小伙伴说了。
“不是?……可你这……”
小伙伴苦思冥想,终于为我找到了新的形容。
“不记恨他,但不想再见他,这如果不叫脱粉,那岂不是……和前男友分手?”
我被她这一句吓得把她两只手啪嗒掉在大腿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被我玩了半天,粉拳怒捶!
“你以为我这是肉球吗!绝交!”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我努力了一番,哄好了绝交十分钟的好姬友,和平道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青青找她娘,我找我师父。
不是很想回去找我师父。
我是跟着师父上了天界的,在凡间洞府我是师父的童子,在天庭我依然可以当师父的童子。
我要出来打零工的时候,师父也说不必如此,虽然师父的职位是个说出来根本不知道干什么的闲职(相对过劳死而言),那也是封神榜记名的铁饭碗。
师父总共就两个弟子,宝贝得很,亏待不了我们。
明明没有必要,我却非要出来打工,在师父看来是不可理解的想法。这却并不是我有多么热爱劳动,也不是我们师徒感情破裂……
是因为如今的师父让我有点牙疼。
我一门师徒三人,与太乙真人师徒二人,是整体上有仇。
我和哪吒属于私人仇恨,我认命就完事儿了,然而我师父和师弟可不像我是天外来箭射死这么搞笑。
虽说师父死后上了封神榜位列仙班,顺手把我和师弟也捞回来了,却没打算和太乙真人一笔勾销。若不是在天庭被几百年加班磨平了激情,师父可能早就跑去和太乙真人决一死战了。
师父是我师父,我自然是敬爱有加。
所以我对哪吒虽没什么意见,对他师父就意见大了去了。
这第一个意见,当然是当初的杀师之仇。
第二个意见,是太乙真人杀我师父干吗非得用九龙神火罩来烧之仇——他把我师父好好的石头脑子烧坏了啊!
“嘶……”
真是想起来就牙疼,但也不能不会去见师父,放我出来时便说好了,若我找不到工作,那还是得回去做个修行小童子,二十年不得出门。
…………
然后我就被迫毁了和师父的约定。
我躺在凡间地上,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界诸星明亮闪烁,身边是不久前天外飞来把我糊了一头一脸直接跌下界的黄老虎尸体。
我不要啊!
我绝不自认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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