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氛围与白天不同,虽然昆仑仙子们在各处燃灯照明,但到底没有金乌在天上玩耍时明亮,这点昏暗影响不到诸位仙人视物,光影营造出的氛围还是会左右宴中人的心情。
朦胧灯影笼罩下,本是影影绰绰、花前月下的暧昧时刻。
然而我碧霄师伯亦是不解风情代表人物之一,捞着我布娃娃的胳膊举起来,对准温和微笑的仙人道:“你且问我师侄,我可是冤枉了你和她?——呵,有本事你自己问呀?”
这口吻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我扑棱了两下,抬头看那仙人,他也朝我看过来,很可惜完全没有找准方向、视线与我的目光交错开来。
人家根本吃不准要看我哪里哎师伯——
碧霄师伯嘲讽道:“武曲星君当惯了人间帝王,可别忘了帝王之术如今已派不上用处,多学些神仙法术才是正道。”
师伯语中透露着小小的得意,却丝毫没感觉到仙人和蔼……包容的眼神,否则又得炸。
“我生前不曾修行,在天界确实有些难,星君本职之事,也只得尽力而为。”仙人硬是仗着灯光暧昧,跟哄孩子似的哄我师伯,“不知仙姑可愿指点我?”
等等——
“哼,这都不会,说出去也是笑话。”师伯把我拎起来仙人怀里一戳,直接把我当实验教材,“你且记住我说的口诀,试试与我师侄说话。”
——师伯啊!!
我无奈地趴在仙人手掌上,无力地挥舞胳膊。
长相俊秀的温和仙人也聪慧,很快背会了师伯传授的法诀,对我道:“劳烦小仙姑说句话来与我听听。”
师伯教的那个口诀作用是传递和接收思想,与传音入密差不多,和声带没有任何关系,严格来说不是在说话。
真是无关紧要的科普常识。
我跌跌撞撞地把两条胳膊叠在一起,向仙人行礼:月游星君座下碧云童子拜见武曲星君。
师伯说出了这位仙人是武曲星君,我便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武曲星君就是伐纣的周武王姬发。
武王生前不曾修道,伐纣称王建立周朝后,行人间帝王之事,励精图治,总体来说做得相当不错,享尽人间天寿之后便被叫到天庭,受封武曲星。
他是完全靠功绩位列仙班的一例,初来天庭时对法术一窍不通也是正常,但如今凡间已过数百年,兴许武王建立的周都已被改朝换了代,武曲星自然不会仍和初上天庭时一般身无所长。
我不曾见过武曲星,这一位的脾气倒是出乎意料得好。他分明曾是人间帝王,到了天界居然是一副温雅君子的调调,难怪能心平气和地屈居于玉帝之下,听说武曲星还深受玉帝重用。
这份“重用”不必说就是分派到的工作多,凡间帝王想必事情也不少,武王退休做了星君居然还主动给自己找事加班,其劳(社)动(畜)精神令我肃然起敬。
我一个没留神,似乎给自己漏了个底。武王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会儿,将布娃娃交还给碧霄师伯,道:“仙姑这位小师侄很是有趣。”
我一个劲往师伯袖摆里钻企图当个鸵鸟,师伯将我捞出来没好气地点我额头。
“你看看,我就说会被骗的,你可吃到教训了?”
我忙不迭点头,生怕又把内心吐槽直接漏给对方。
武曲星君倒是不在乎,轻笑一声,说道:“凡是能坐上天子之位的,想来历来每一位或多或少都有过抱负,想做明君流传千古——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坚持。人间寿命几十年,我也并非一直毫无动摇,只是我毕竟做到了开国之君,总要给后人留下榜样,这才勉力撑到寿终罢了。”
星君的说法实在谦逊,让我不禁好奇这样脾气的帝王怎么会在登基后卯足了劲抹黑前任——商末纣王虽然说不上多么明君,实则昏庸的程度比之先代有几位知名昏君倒算尚好的,但被周朝史官把先代数位昏君天子干过的蠢事帽子一扣,如今凡人印象中纣王基本是个纯傻逼。
纣王年轻时也曾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奈何他没这气运,不能按计划成事的情况居多,遇上妖妃妲己后与其一拍即合,干脆自暴自弃去了。
碧霄师伯强行读我心思,搓着我的布娃娃脸颊呵呵冷笑,指尖在酒樽里点了一下划出水镜。
“纣王是个什么德性,你自己看看便知道了。”
于是我凑过去,透过美酒液面看见了远在宴会厅另一端的某个角落,一位女性仙君约莫是加班过度、压力过大,又喝足了仙人美酒,发起酒疯来追着一位男仙猛追不舍。
“你这昏君、暴君,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那男仙被追得“哎呦”直叫,但又理亏不敢还手,只能抱着头到处跑。
女仙散了发髻,分毫不见端庄美丽的样子,而那身形尚属魁梧英气的男仙更是只剩狼狈不堪了。
我:“……”
这什么情景喜剧一样的场景。
武曲星君往酒樽里瞥一眼,呵呵冷笑的腔调与我师伯像极了。他说:“太阴星君曾因天喜星君饱受酷刑,又痛失两子,这是他欠了合该要还的,且低头再受千年吧!”
天喜星就是殷商纣王,太阴星则是纣王的结发妻子姜皇后。
姜子牙封神时真的很随便,只能说他开心就好。
倒是观武曲星君情状,我看出了点名堂……他大概只是看纣王不顺眼。
纣王作天作地那会儿烹杀伯邑考,送给其父西伯侯,骗亲爹吃了亲儿子的肉。父亲和一母同胞的长兄受到这般残酷对待,武王若是还能看纣王顺眼,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碧霄师伯不大乐意多看闹剧,拨弄酒水打散了水镜,没了天喜星和太阴星的生前冤家大戏,武曲星君仍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主动帮我师伯换了一杯酒来。
我爬回桌上坐着,无所事事。碧霄师伯瞅我一眼道:“你别急,石矶师妹已叫人取了备用的肉身来,该是快到了。”
我其实不着急,应该说我根本不想换成备用肉身接着参加宴会,只想回府里蹲着。但我一个人回不去,只好老实蹲等师父。
还有师伯啊,我师父已经变成你师弟啦——
“别!别提这事。”碧霄师伯捂住额头,有些承受不住回忆,呻///吟着向我发问:“你师父怎么就想不开要变成那张脸呢?”
因为师公长得好看呀——
碧霄师伯半晌无语,痛苦地承认这个思路没有问题。谁敢说上清祖师那张脸不出色?
师伯她是个皮学生,哪怕师公相对玉清祖师是位好说话的老师,皮学生也是会怕老师的。
…………
旁边的武曲星君喝了两杯酒的功夫,我那不省心的师弟就出现了。
“师兄!师兄!我把你备用的肉身拿来啦。”他扛着一具裹了一团布的少女身躯穿过宴席,活像个杀人抛尸的,“你在哪儿呀师兄——”
不省心真的没冤枉他,我头痛。
被打搅的仙人们已经用“这童子咋回事儿啊,咋这么熊”的目光瞪了过去,我那师弟浑然不觉,噔噔噔举着那具肉身跑来跑去。
“给我过来!”碧霄师伯看不下去这丢人现眼的样子,抬手隔空将我师弟抓过来。
“哎呦!”师弟连同我的肉身一起摔在过道上。他还能揉着胳膊喊疼,我看看肉身额上磕出的鼓包,内心涌出一股强烈的拒绝。
“哎呀,师兄你在这里啊!”师弟说,“在就回我一声嘛!”
那也要我能出声才行啊。
碧霄师伯听不下去我这师弟犯傻,把我的布娃娃躯壳丢给师弟:“去找个房间让你师姐换上!”
武曲星君更是看出了我师弟不靠谱,叫来守在一旁的女仙,请她带我们去更衣的房间,再为那少女模样的肉身准备一身像样的衣服。
有师伯和武曲星君帮衬,我替换肉身的环节少了许多波折,只是我没想到师弟那张嘴临走前还能得罪人。
他走到门口,转头挥着手喊:“师伯好久不见还是一样丰神俊朗,与旁边这位美貌仙子甚是相配!”
美貌仙子武曲星君:“……”
丰神俊朗的师伯:“……我想起来了,上一次在师妹那里见到这童子时我就想把他杀了浇花肥的!”
惹出师伯杀心暴起,师弟乐呵呵地出门跟着女仙走了。他这脑子真不知道是怎么傻的,说出的话听起来太像故意胡说八道,却句句真心,绝无半点违心之言,这才是真的可怕。
昆仑女仙带我们到偏殿空置的客房,再去向织女要了一件合尺寸的新衣送来。
“那师兄,你换到备用的肉身里,我先到外面等着去啦!”师弟说完,留下布娃娃和少女身躯在客房床榻上,头也不回地跑到门外去,贴心地合上门。
这师弟,明明怎么都记不得我是他师姐而非师兄,却能记住我在他幼时随口教导过的尊重个人隐私,偶尔还会抱怨:“师兄和我都是男子为何还要分开换衣呢?”
替换躯壳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但不大熟练,在布娃娃里头蹦跶了半天才把自己挣脱出来,塞进少女躯壳,再等了两炷香还多的功夫等魂魄融进肉身,才缓缓坐起来,僵硬地活动起这具又被扔柜子里吃了几百年灰的备用品。
当初存放时略随便,拿布一裹就扔柜子深处去了,我刚一坐起来,身上裹的锦布就从肩头滑下来,露出冰肌玉骨的肩膀。
我忍不住摸了一把肉身吹弹可破的肌肤,胸前起伏的弧度都是相对这身躯十五岁青涩少女的完美尺寸,像是一件出色的艺术品——要不是功能龟毛日常生活不实用,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像这样的艺术品般的肉身,给我用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这不,之前在左肩落下的伤疤如裂纹般蔓延,都称不上白璧微瑕,而是白璧欲碎……这是我忘了请师父帮忙修一修,直接塞进柜子导致的。
得修,必须得修。
不修我都于心不安。
我僵着胳膊,穿上整整齐齐摆在一旁的衣物,西王母娘娘手下织女所做的衣物,就算只是随手练习之作也非常贴身好看。
穿完衣服,太久不曾动过的肢体差不多活动开了,我挽挽头发,回头将死寂的布娃娃收起来。
到底是用过多年的躯壳,虽然修不好了,还是不舍得丢弃的。
帮娃娃整好衣衫放进袖里,忽然有人敲门。
好在我已经弄得齐整能见人了,直接过去开了门,迎面一身紫裳的俏丽神女扑了进来。
“哎呀?”七神女惊讶道,“原来不是……也对。你是谁家的仙子?”
七神女问出口,仔细一看,不等我回应已经恍然想起:“我曾在陈塘关遇见过你,是也不是?”
我点头:“那时多谢神女出言相助。”顺便目光绕过神女往外看看,大概是等得太久,师弟已经不在门外呆着了——希望他还没有被打死在角落里。
七神女舒眉笑说:“小事不必谢我,倒是你真能从龙宫找出玉帝手谕毁了去,很是了不得呢。”
“我一人自然是做不成的。”
“喔。”七神女对我和谁通力合作去毁了玉帝手谕不感兴趣,倒是饶有兴致地撩起一缕我落在肩头的发丝,叹道,“这身躯真是精致,怎么好只随便一挽呢?应当梳个精美的发髻才是!”
七神女转身出去,从院中折了一段花枝,掌心一转已成了一枚漂亮得令女子难以拒绝的发簪。
她将发簪塞给我说:“客房隔间里有铜镜,你先梳着,我再去做几根发簪。”说完又转身出去。
这是兴致勃勃要为我做个完美的发型。
我拿着发簪茫然地站在原地,感觉实在没必要,但不敢驳了七神女好意,只得接着茫然地手持发簪,打开隔间的门走进去。
——进去一回头,便与藏在门后的红衣少年对上了眼。
“……”
目光这么一撞,他静悄悄憋着的呼吸陡然乱了。
刚巧七神女去而复返,踏进屋来“咦”了一声,笑眯眯地朝隔间走过来:“这可巧了!三太子也在呢。”
我正懵着,少年猛地收腿往地上一坐、已然放弃了垂死挣扎。他仰起脸来看我,启唇张口——
“你又暗算我!”这一句埋怨里含了三分气愤、七分哀怨。
我来不及想他是从什么时候起躲在这里,又听到、看到了多少,只觉得这种神色情态由他做出来令人毛骨悚然,背上起满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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