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躺了一个月的我衣服并没有哪吒的那么脏。
哪吒自己莲花身躯刀枪不入，上前线都不需要披甲戴盔，一柜子的红衣红袍虽然看起来漂亮，其实和凡间的布匹材质差不多。
我就不一样了，我又弱又太脆，每一身道袍都有师父亲手附加的法术保护。若不是有师父法术撑着，这身脆弱的肉身从天庭掉到人间时就已经成了肉泥，而不止是瘫痪了事。
既然有防御性质的法术，自然是连脏污也一并挡在外面了。
饶是如此，在荒郊野外的总会让人心里觉得不够干净整洁，之前山林间下过雨，地上的泥泞更显得容易弄脏。
于是我从百宝袋里摸了一身换洗的道袍，默默看向哪吒。
“你小心点，有事叫我。”少年反应了两秒钟，不等我开口说话就站起来转身到屋外去了。
我下半身还废着，换个衣服还挺费劲，花了好些时间才勉强把腿套进裤子里。
换完衣服我在木屋里就没事做了，哪吒还没有回来。木屋里没什么东西，旁边有一堆用石头围起来的篝火，好像在我睡醒前不久才刚刚熄灭。
篝火旁摆着几个木头削出来的碗，做工很粗糙，只有一个像一只正常的碗，另外几个大概是试作品，虽然不算稀奇古怪，但摆在平地上底部坑坑洼洼根本站不住。
我隐约记得发烧时用这些碗喝过水，好奇地伸手拿起一只木碗。哪吒刚好卸门进来——没错是把门卸了进来的。他勉强拼了个木屋出来，但还没手工精巧到做得出能够推拉挪动的门，就干脆以圆木捆了一排挡在门上了。
……那一根根圆木不粗但是实心的，我掂量了一下自己柔弱细嫩的胳膊，那扇“门”要是倒下来我可扛不起来。
哪吒轻轻松松把门按在墙洞上转身走过来，手里揣着两个颜色形状似曾相识的果子。我正拿着木碗，见状下意识往前一递，少年也顺势松手一丢，野果滴溜溜地落在碗中。
“我记得你喜欢这种树果？”
我狐疑地观察了一下，拿起一颗试探地咬了一口，然后被酸得倒了牙齿，默默捂住了嘴。
“没有……我没有嗜酸，真的。”我辩驳。
“你不喜欢啊……”少年有些失望，但不失落，不知打哪儿摸出来一朵白色的小花。
他坐下来，抬手将白花也抛进我手中的碗里，揉了揉头发烦恼道，“我是觉得你大概不会喜欢这种花，不过这附近能找到的野花唯有这种还算好看了。”
我捻起细细的嫩绿花茎，白色的小花只有五片花瓣，每一片不过指甲盖大小，实在是小得可怜又随处可见、毫无稀奇，但花心处的花蕊是淡淡的黄色，染在白色花瓣的根部，不与更加艳丽的花相比较，其实也是很好看的。
“你竟知道送花给女孩子？”我意外于这一点。
“以前土行孙追求邓将军的时候找我们兄弟帮忙出谋划策，杨戬大哥说的。”哪吒说。
“……真君说了什么？”
哪吒：“杨大哥说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物件，衣裳首饰再多也不嫌多。”
邓婵玉那时还是一介普通凡间女子，这个道理的确是适用的。
“然后呢？”
“土行孙觉得他喜欢上的女子不会那么平凡，想送点更特殊的东西。”
……我好像听青青说过这个事儿。
土行孙愣头青追媳妇的时候自信十足，觉得如邓婵玉将军这般武艺超群的女子必然不入俗流，于是……他向武王讨了一套精良的兵甲送与邓婵玉，最后被邓婵玉拎着丢了出去。
青青听她娘说了这件旧事跑过来跟我吐槽——我爹他这是什么宇宙直男啊！
而眼下真正的宇宙直男坐在我面前说风凉话：“于是我建议他送邓将军一件合手的兵器，结果土行孙被邓将军骂了一顿，后来特地土遁去昆仑山求了一株盛放的仙花才被邓将军放进门去。”
罪魁祸首原来是你啊。
“你要是不喜欢花，我就真的不知道能送什么了。”哪吒道，“还是说你反而喜欢兵刃？”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定，“你为什么想送我东西？”
“不是你说要与我情人一般相处吗？”哪吒反问。
三儿子出生的时候李靖和殷夫人早就是老夫老妻，哪吒不知道父母从前是怎么谈的恋爱。他见过最热闹的情侣就是土行孙和邓婵玉了。
“……”
我的意思是让你看清楚我有多么辣鸡多么一无是处，让你理解一下我是有自知之明所以才不准备接近你。
——我不是叫你想办法追我啊？！
这种思路偏差真是要命，可我又不能和他掰开揉碎了解释，这么羞耻的事情，在确保这辈子再不相见之前我是不可能主动说出口的。
哪吒坐着认真苦恼起来，眉心微皱簇着额前那道红痕。美人苦恼的模样依然是美人，但瞅上一会儿，我觉得他这张脸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好看，见不得他不高兴。
我把碗递了过去。
他倒是信任，也愣是没想起来，瞧也不瞧地拿了果子去咬了一口，“呸！酸死了。”
他反应过来被故意戏弄了，有些气鼓鼓地瞪眼看过来，这样的神情亦算不得意气风发，但也比愁眉苦脸要来得精神焕发。
我捻着嫩绿的茎把花朵凑到他颊边，玉面朱唇的少年脸庞可是比郊野之花惊艳得多。
“你数数看花瓣。”我对他说，“一瓣是‘喜欢’，第二瓣是‘不喜欢’，第三瓣再是‘喜欢’，最后数到的是什么，就算我喜欢不喜欢你的礼物，好不好？”
“……”哪吒目光幽幽，“你当我是三岁的稚子，要一瓣一瓣才能数得清楚吗？”
他把花接过去，拇指轻轻一压花心，展开的花瓣赫然是六片。
少年叹气，作结道：“不喜欢。”
我伸手指过去捻着一片扯下来藏入掌心，这下就成了五瓣的花。
“你再数一次看看？”
“你这不是耍赖皮吗？”哪吒一脸怎么还能有这种堂而皇之的无耻之举的惊奇。
他也撕下一片，较真地问：“那这样呢？”
那可怜的花本就没有几瓣，这就只剩四片了，看得我都不忍再欺负它了。
我只好告诉他：“不要在这种事上与女孩子讲求事实呀。”
若我不喜欢，自然就不会去扯下一瓣，正因为心里是喜欢的，哪怕花瓣全都掉光，我就是捏着那根花茎指鹿为马也得让他数个一。
哪吒：“？？？”
“不讲事实讲什么？？这没道理啊！”
我无辜道：“嗯，是没道理的嘛。”
哪吒想不通。
“这不算，你喜不喜欢哪能用花瓣数目来决定？”他还特不服气，随手将惨遭摧残过的花儿往我发间一插，不爽地在膝上轻敲指尖，“既然要做你情郎，怎么能连你喜欢什么都找不出来？”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
何况他这与自己较劲的模样就是个死脑筋的小孩子而已，算得了什么“情郎”啊。
还是随他去吧。
我托着发上的花，眼前还晃着方才少年探过来的修长漂亮的手指。
情人眼里出西施真的会令人魔怔啊，恐怕就是师公抬着手问，我也要违心地梗着嘴，说那荷叶茎化出来的手指比师公的玉手更好看。
……怕不是天道的降智打击已经到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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