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花枝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
“杂种”、“小biao子”、“小jian人”、“赔钱货”、“没用的u东西”
这些从她记事起, 就从父母,还有父母的那些“客人”口中听到的称呼, 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她的名字。
横滨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好像快要下雨了一样。逼仄的小屋比横滨的天气还要阴沉,所以比起在这里呆着,被父亲酒气熏天的“朋友”像出气筒一样揍一顿, 又或者被母亲大腹便便的“客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她更愿意在他们做一些事情的时候, 被赶出去。
她穿着衣不蔽体的破布, 脚底板踩在横滨的贫民窟每一寸粗粝滑腻的土地上,带着海腥味的细雨不一会儿便落下来, 她在犹如帘幕一般的雨水中闻到了属于大海的气息。
她坐在狭窄的屋檐下, 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耳边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美丽的大海。大海深处有一个美丽的国家, 国王有六个美丽的女儿,尤其是小女儿,她比她的姐姐们更漂亮,她的声音比这天底下最动听的乐曲还要好听。
她开始对海面上的世界感兴趣起来, 于是在一个夜晚, 她避开狂风, 避开海浪, 摇动着美丽的尾巴, 终于浮出了海面,见到了她所向往的人类世界。
小人鱼非常开心,她看到一艘大船上,站着一位英俊的王子,她深深地被他吸引了。
人鱼公主救下了王子,却没有等到他睁开眼,只来得及将他放在海滩上,便急匆匆地回到了海里。
为了变成人,她喝下了毒药,失去了美丽动人的声音。她每走一步都如同在刀刃上行走一般疼痛,但她很开心,因为她终于能够用双脚站到心爱的王子面前,有资格去爱他。
王子没有认出失去了声音的小人鱼就是他深深爱上的那个在海浪中救了他的女孩他要和邻国的公主结婚了。他以为,公主才是那个救了他的女孩。
小人鱼笑着在晚宴上跳舞,每走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一般疼痛。她用最动人的舞姿向心爱的王子送上祝福,将姐姐们交给她的带着毒药的刀刃藏在了袖子里。
在太阳从海平线升起的时刻,她在阳光下微笑着化作了泡沫。
后来,她被父母像货物一样卖到意大利实验室,坐在拥挤的货车上,她看到身边满满的都是神情麻木的孩子,他们的眼神就如同横滨的天空一样,好像死了一般。
她趴在窗户上,向渐行渐远的城市回望,却露出了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但她终于离开了这座笼罩着战争、暴力、恐怖袭击的阴云的城市。
哪怕是死,她也不愿再重新踏足这里半步。
从霓虹到意大利,路上死了一半的孩子。
女孩子基本上都死了,她们的尸体被随意地扔到漫长而没有尽头的路上,不一会儿,便有饿极了的野狗灰狼一拥而上,猩红的兽眸中闪烁着最原始残忍的兽性,她害怕地缩到最角落的地方,努力地,努力地活到了抵达意大利的那一刻。
一百多个孩子,最后只剩下三十个,其中女孩只有她自己。
她听到货车旁有人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随后很快,她的脖子上带上了镣铐,套上了一件灰色的长筒裙,上面印着数字68。
她并不识字,没有上过学,自然也不识数。只不过和她一起被推进实验室的少年身上有着和她几乎相似的图案,她看着少年波澜不惊的表情,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于是,她努力地歪过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你好呀。
深蓝发色的少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们的手脚被束缚在一张床上,太阳穴、手腕、心口被贴满了凉冰冰的铁片,床头是一台方方正正的白色东西,黑色的屏幕上有着乱七八糟的线条,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一旁的托盘中拿起一根针管。
冰凉的液体从血管缓慢地灌满全身,她还在懵懂茫然,突然全身好像被狠狠揍了一顿,肚子、脑子、心口好像被人用尖刀反复刺穿一样,让她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她没有看到,在她惨叫出声的时候,身旁69号的男孩露出不耐又嘲讽的表情。
她听不懂白大褂的话,但是随着她的痛苦的声音,男人脸上却露出了兴奋得让她害怕的表情。就像她父亲的那些酒气熏天的朋友,如果她在被打的时候发出惨叫声,就会招来更猛烈的毒打。
于是,她很乖觉地呜咽了一声,被束缚的双手握得紧紧地,哪怕全身好像骨折了一样疼痛,却不敢再开口叫出半句话。
她仿佛意识到了
她从来没有逃出过地狱,无论是在横滨还是这里。
眼见着乐趣没有了,白大褂啧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那副仿佛吸了du品一样的狂热表情才逐渐平复。
注射在他们体内的液体恢复了正常,撕心裂肺的痛楚也减轻了一些,她努力地憋住每一声震动在嗓子里的痛楚声,连呜咽一句都不敢吐出来。
酷刑持续了整整半天的时间,直到中午结束,她觉得好像过了半个世纪一般。
白大褂男人收拾好东西走了,她听到隔壁床上传来咔哒的声音,努力地转过头,但是额头上的冷汗簌簌地流下来,被汗水浸湿的眼睛张都张不开。
“你,还好吗”她干着冒火的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死了吧那个和她身上的图案很像的男孩
“你才死了呢”她听到男孩带着点喘息却仍然听起来活力十足的声音,原来,她不知不觉中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不过随后,她有些惊喜地小声道“你,你会说日语吗”
她听到男孩好像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气音,“你还有功夫考虑这个再不起来,你就会被当做废品回收到最下面的实验室哦。”
“最下面的实验室,他们注射的药品比我们的痛苦十倍不止,而且不会给实验品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更痛苦的折磨,那群疯子,可不像这个疯子一样知道收手。”
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的女孩并没有看到,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男孩脸上充斥着恶意的表情。
不爽。
太不爽了。
脸上的笑太好看让人很不爽,乖觉的小聪明让人很不爽,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话让人很不爽,就连身上和自己紧密相连的数字68都让人很不爽。
女孩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察觉不到他的讨厌,被他这番话恐吓地害怕起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原本酸软无力的四肢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股力量,她开始慢慢地将五指并拢,一点一点地,拼命地,挪动着胳膊,变换着五指的动作,因着手心里的汗水打湿,竟然慢慢地将手从束缚圈里抽了出来。
彼时还年幼的六道骸并不能够描述看到这副场景的心情。全身湿透的女孩金粉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还不到这张床的四分之一大小,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细微却坚定的挪动轻轻地颤动着这是生命的跃动,是想要努力活下来的坚韧。
正在和脚上的镣铐奋斗的女孩听到两声清脆的咔哒声,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看向深蓝发色的男孩。
“六道骸。”他伸出手,将女孩从高高的实验台上拉下来。
在这个犹如地狱一般的实验室中,作为68号的实验品已经不知道被销毁了多少,但是六道骸第一次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希望属于他的68号,永远都是这个金粉色长发的小女孩。
女孩捏了捏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没有名字。”
“那你自己取一个,我的名字就是自己取的。”
“我,我不会。抱,抱歉。”
于是,深蓝发色的小哥哥拉着她的手推开门,转过头对她露出一闪而过的笑容。
“那就叫花枝吧。”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稚嫩而鲜活,在这个冰冷晦暗的“屠宰场”,她像是驱逐晚冬的第一朵鲜花,高高地绽放于枝头,迎来充满希望的春天。
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像横滨偶尔破开乌云的阳光一样,花枝听到他坚定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毁了这里,然后带着你离开。在此之前,你不许死。”
八年后。
她躺在实验台上,看到他揭开右眼上蒙着的纱布,脚下的火焰犹如净世之火一般将这座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伤痛与折磨的地狱涤荡清洗。
他轻轻地笑出声,对着花枝伸出手,像四岁那年一样,拉着她的手,将她抱下实验台。
她的侧脸安静地贴在少年的胸口处,听着他沉稳又安心的心跳声。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在无名指尖落下蝴蝶振翅一样的轻吻,“我们的约定,我做到了,花枝。”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回荡在耳边的童话故事。
小人鱼会喜欢上王子,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爱情在她年幼稚嫩,苍白阴晦的十二岁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让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措手不及。
她喜欢上一个人,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话,甚至用这双眼睛去注视他的时候,都会感受到心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没有人告诉她,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是没关系啊,她想。
我与骸大人有着漫长的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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