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裴珠泫的这个开头,事态就顺理成章地拐向了另一个走势,说是控诉,实际上倒更像是成员们在对沈意疏变相地表达关心与嘱咐。
“准备回归辛苦了,但是绷得太紧神经会断的,记得要放松。”
“要么就一点都不吃,要么就一口气吃很多,什么都做得好的Euphy也对自己好一点吧。”
“偶尔表现出不那么坚强的样子也是完全可以的。”
都到这个份上了,沈意疏就是再没眼力劲也能看得出这个环节就是特意冲着她来的。昨天是裴珠泫给经纪人打的电话,前几天在宿舍也是她看到了自己在哭,完全有理由也有机会跟成员经纪人们联合起来安排今天的直播内容,但是事先不通个气就不怕出现意外情况吗?她们未免对她也太有信心了。
如果其他人知道沈意疏现在的想法,肯定会觉得荒谬和好笑:谁不知道这孩子是最讨厌意外的,就算真出了状况也能想办法圆回来。
知道成员们别有用意,不过“公开示弱”毕竟不是沈意疏的风格,很快便调整好表情,笑着解释:“如果是从出道就开始关注我们的朋友应该会知道,成员们都非常关心我,也在生活和工作上给予了我很多的帮助,我偶尔也会产生‘收到的爱是不是太多了’的念头。可能因为我不是韩裔,大家好像会特别关注我,放大我的情况,其实在我看来尚且都还在可容忍范围内。”
“说实话这次回归也不是只有我辛苦了,成员们都投入了巨大的心血,Joy还在努力消化电视剧拍摄的行程,所以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们Red Velvet的第四张迷你专辑吧。”
iPad屏幕上一直有人在问“Euphy是不是不开心”,沈意疏装作若无其事地跳过,选了条不那么敏感的评论念出来:“为什么收到礼物会哭?太高兴了吗?收礼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当然都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不过对当时的我而言倒不如说是……感慨?”
“收到了什么样的礼物,这是可以说的吗?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出生那天落到地球上的陨石碎片。”
“我去年因为意外修养了一阵,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烦恼,于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中。送我礼物的朋友告诉我,这是一块来自几十亿光年外的陨石,从它诞生以来就保持着这个状态不变,也许我上辈子真的是一颗外星球上的石头,凝望着宇宙间的诞生与衰亡,这么一想就觉得人类真是太渺小了。研究表明,太阳在一亿年内的变化都可以忽略不计,我们和它比起来又算什么呢?过分沉浸在自己烦恼中只会使人变得狭隘,何况周围还有很多关心我们的人。微不足道的我却得到了盛大的爱,觉得太幸福所以才哭了,不是什么大事情,大家不要多想。”
说得差不多了沈意疏就退了回去,后面的直播没再出现什么让她意外的情况。展示专辑内页时有一张是她和姜涩琪穿着蓝色小裙子一起拍的图,拍照那天天气很冷,摄像嫌她俩动作僵硬,索性让她们去旁边热身跳一遍舞再来,裴珠泫便叫她俩展示了一小段编舞。两个舞担精准卡点身形利落,看着相当赏心悦目。
末尾的时候通过评论投票决定了一位公约,如果回归拿到一位就穿校服上台打歌。这阵子没有特别强势的对手,她们稳扎稳打不愁没一位进账,经纪人已经在上网查看校服的款式了。
直播结束后沈意疏坐到桌子另一边去,和四个成员面对面,还不忘把经纪人也叫住留下来。队内最可怕的时刻就莫过于沈实权板起脸来,裴姐看了都得抖一抖。
“姐,如果你下次还有类似的计划,请务必先跟我说一声好吗?”沈意疏开口,表情严肃,语气却软和多了,知道大家都是好意,她哪能生得起气,“你知道我一向是不喜欢在镜头面前说这些的。”
“她是想未雨绸缪,提前在大众面前打个预防针。”说话的却是经纪人,“这事儿是我批准的,你别生Irene的气。”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是好意,我很感激。但给外界留下一个‘过分感性的Euphy’的印象,我觉得……不是很有必要。抑郁症是很敏感的病,如果之后曝光了这个消息,我表现出低落消沉的状态会令人担心,一如既往的精神元气又会造成人们对它的误解:看,生病了也还是很坚强的Euphy,既然爱豆压力这么大都没事你为什么不行?这种误解对于普通的病人来说又是莫大的伤害。”
“所以,”她往前倾身,勾勾嘴唇微笑,“姐姐、还有大家,请把对我的善意像雨水一样,也分享给更多脆弱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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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会继续逃避我。”
“如非必要确实是不太想见您。”
医生剪掉最后一朵花的多余枝桠,插进办公桌上的透明花瓶里。他手上的动作灵巧而迅捷,说话却慢条斯理,仿佛是医者特有的矜重。
从公司离开后久违地再来到心理诊所,沈意疏回想了一下上次过来还是12月,后面和医生就一直通过kakao和电话联系。年末繁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沈意疏得承认——潜意识里她的确抗拒反复解剖内心,正视自己并不健康的事实。
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向医生讲述了一遍,他一边听一边去倒了两杯水过来,沈意疏正好渴了,喝了一口,温的。
“如果我是Irene我可能也会做出类似的事。”医生说,“就我所知,你似乎一直在避免提及你的情况,尤其是在你的成员面前,为什么?觉得对亲近的人坦承自己患病中很难以启齿吗?”
“……”
用力。缄默。
握紧玻璃杯的手指泛出青白,粉色的颅顶一点一点低了下去,如同沉沉的积雪逐步摧折枝条。
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沈意疏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连用于消化的胃脘的肌肉也变得坚硬如磐石。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刀子划过咽喉,但如果连医生都不能知道,那也许这世界上就没人可以听她说了。
“您说得没错,这么久了我仍然无法接受我的心理出现问题,这让我觉得我很没用,也更加不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没用的样子。”
因为情绪激动而手臂颤栗,有火苗从心口蹿出炙烤着全身上下,即将把理智的棉线给烧断。沈意疏隐约感觉到了具象化的疼痛,从心到躯干到四肢最后到脑,疼痛让她几近昏厥,又让她保持清醒,舌尖编织的话语越发锐利,不将自己彻底洞穿不肯罢休。
“珠泫姐问我为什么哭,我当时说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还留存着感知爱的能力,我没有骗她,有人爱我我感到非常幸福,但我却好像一直在接收别人的爱,没有付出回报,明明给予我爱的人也迫切需要关怀和照顾。我想抓紧他请求他离我近一些,告诉他你的眼神就可以滋养一个贫瘠的星球;我也想推开他把他赶得远远的,在他捧出的真心里我看穿了自己恶劣的本质。为了不在午夜前失去华服与马车,我必须否定这个灰暗的、残损的、不值一提又过分肖想的我。您可以……”
“不是那样的。”医生的眉宇深深皱紧,快速截断话茬,制止沈意疏继续否定自己,“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种糟糕的想法。急于证明自己不够好、没有价值,根深蒂固地认为值得被爱是一种令人羞耻的品质,但实际上渴望被爱是人的本能,没有人可以与之对抗。你认为这就是你痛苦的根源,想要抹掉它却做不到,于是又落入更深的煎熬中去。其实你完全不必承受它的。”
茫然地抬起头,失焦的眼睛花了几秒钟把中心定格在医生脸上,沈意疏张嘴,想说话,声带却像被烧毁漏风,只有干涩而无意义的气音飘出。
“告诉我你的过往,让我来帮助你。”
“我……”
-
沈意疏在宠物医院里见到了Caesar,精神确实好多了,值班医生说顶多再输几天液就能出院,绝育手术也做了,不用担心春天到了发情要□□的问题。瘸腿暹罗猫一眼就认出这是当时把自己从车底下抱出来送到医院治疗的人,原本趴着,现在却盯得紧紧的。医生打开笼子让沈意疏去抱猫,腿瘸了一只,但并不太影响走动,至少沈意疏觉得它跳进自己怀里的动作还是很灵活的。小猫主动在怀里蹭了蹭,睁大水蓝色的眼睛喵喵叫个不停,看得出来是个黏人的性格,完全没有半点儿与恺撒大帝同名的王霸之气。
“这只暹罗是很黏人,也认识人,您的朋友来过好几次,还在输液呢就想往人家怀里钻……”
值班医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沈意疏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从约会那天到现在也就过去了将近半个月,这期间穿插着音乐剧演出、金唱片颁奖典礼、首尔歌谣大赏,以及为此的必备排练,还能抽得出时间过来看猫,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装是装不出来的。
你这么好,而我又给了你什么呢?
“我可以带它回去住一晚吗?”沈意疏问。
“可以,明天再带过来就行了。”
值班医生随即推销起了猫砂猫粮,沈意疏懒得讨价还价,直接刷卡付钱,抱着猫打车回宿舍。
刚坐上车就有点饿了,沈意疏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就吃了早上那一顿饭,练习、直播还有见医生委实很耗费心力。人饿的时候连车里的橘色灯光都觉得诱惑,再者也不想被看到现在的脸,就叫司机关掉了灯。
察觉到主人心情可能不太好,Caesar安静地趴在沈意疏大腿上,任凭她撸毛。沈意疏揉了会儿猫脑袋,摸出手机打电话,第一遍没有被接通,她打了第二遍才被接起来。
“哥,是我。”
“在休息吗?”看到手机上的时间郑泽运有点诧异,还不到九点,应该在练习才对。生日和回归隔得很近,为了登台表演沈意疏主动提出不用见面,在练习室里待了一整天,他这才看清楚她的本质是个不眠不休的永动舞蹈机,所以在这个点接到电话,他会以为她是练累了停下来休息。
“没有,我下午去见了心理医生,然后刚刚去了趟宠物医院,把Caesar带回宿舍住一晚上,明天再送它回来吊水。”
“最近有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抽个时间陪你再……”
“不用啦。”电话那边的声音骤然急切,沈意疏完全可以描摹出郑泽运的表情,因着心情也好了许多,“要回归,最近肯定不行,也没必要给D社送潜在素材。你现在在哪儿,方便和我说话吗?”
瞄了眼正在给开酒瓶子的金圣圭, 郑泽运说:“在和圣圭哥一起吃饭,金圣圭,要过来么?”
“好啊,你分享定位给我,我马上让司机换目的地。”
郑泽运:?!
“谁?”金圣圭给自己倒满酒,好奇心起就问了一句,“认识我的还是我认识的?艺人吗?”
“是艺人,哥应该认识。”
给沈意疏把地址发了过去,她回复说大概二十分钟后到,郑泽运收起手机,想着该怎么跟金圣圭坦白自己正在和沈意疏交往的事,待会儿见到她他估计会吓一大跳。
性格中的敏锐和细致让金圣圭立即化身福尔摩斯,从郑泽运接电话的语气以及回答来看,打来的必定是认识且很熟悉的人,还主动询问对方要不要过来,能到这种程度的人有且仅有……女朋友?
于是试探性地问道:“艺人亲故?”
“是。”
“男的女的?”
“女的。”
金圣圭激动了,离正确答案就差一步:“女性朋友还是女朋友?”
“女……女朋友。”被这个兴奋的哥给吓到了,郑泽运说话时差点咬到舌头,“不是故意想要瞒着哥,之前……”
“你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金圣圭满脸都写着恨铁不成钢,像极了儿子考试不及格班主任上门家访的老父亲,“女孩子要过来,你赶紧出去接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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