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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元也换了夜行衣, 跟着陆昭明翻墙出了佘府。
夜色已深。
佘府中人大多都已歇下了, 京中有宵禁, 街上清冷空无一人, 遥遥也只听得更夫打更声响自临街传来。张小元心中紧张, 他的轻功远不如陆昭明好, 攀在屋檐之上,生怕被巡夜的五城兵马司捉去了,一直到他们溜出了城,他才敢开口同陆昭明说话。
“大师兄。”张小元追在陆昭明身后,问, “你要带我去哪儿”
陆昭明答“你同我来便知道了。”
天入七月,京中夜晚已略有些发寒了,夜行衣太薄,张小元抱着自己的胳膊发抖,他们出了京城, 沿着官道走了片刻, 便自官道一旁的小路绕进了路边的山林。
天色昏暗,仅有寥寥月色勉强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林间不知是什么鸟儿在嘎嘎乱叫,张小元有些害怕,陆昭明就在他身前,他不由快行一步, 握住陆昭明的手, 惊惶不安, 问“大大师兄,还没到地方吗”
陆昭明与他说“快到了。”
他忽而发现张小元的手在发抖,而眼前此景,着实与那些戏台话本子里的所说的孤坟荒岭差不多,他意识到张小元在害怕,便将手回握过去,牵紧了张小元的手,回首与他笑一笑,道“你莫慌,有我在这儿。”
斑驳树影透下月色,映入他眼中,好似有熠熠微光,张小元竭力壮起胆气,如同自我安慰一般口中喃喃,道“我当然不慌的。”
他口中如此说,一面却加快脚步,恨不得贴着陆昭明走,目光抑不住四下打量,生怕从那昏暗的树影中蹦出什么妖怪来。
他是真弄不懂大师兄了。
大师兄说要送他生辰之礼,却深夜带他到这等荒郊野岭来,这地方除了老树孤坟外还能有什么张小元不明白,如此走了一段路,眼见树木逐渐稀疏,陆昭明这才开口,道“我尚且年幼时,父亲曾带我与母亲一同来过此处。”
张小元下意识便说“那是很久之前了吧。”
陆昭明点头“那时我还未到四岁。”
张小元问“四岁”
张小元皱着眉回忆往事,也只隐约记得四岁时他总爱跟在阿姊的屁股后面跑,再多的,他一点也记不清了。
陆昭明轻声笑了笑,他知道明白张小元的意思,大多人都记不得孩童之时的事,可他不一样,他与父母相处的时光,只有这寥寥数年,当年的许多事,他不少都还记得。
张小元却想起自己与陆昭明相识最初,陆昭明曾与他说自己并未见过父母,也说自己早记不得往事了,他忍不住问陆昭明“大师兄,你以前说你不记得了。”
陆昭明答“那时我并不知你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母亲临终之时句句费心嘱托,不许他再去报仇,王鹤年便教他要将当年之事藏于心中。可如今不同了,如今他相信张小元,他并不介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你说你想看雪。”陆昭明道,“可京中七月是不下雪的。”
张小元说“无妨,等到十月,总能见着。”
“我非天神,改变不了气候循常。”陆昭明道,“我想以另一物做生辰之礼赠你,你应当也会喜欢。”
他们已走出了那树林,眼前只见山涧溪流,碎石间的杂草漫过脚面,张小元仍不知陆昭明为何要带他来此,他左右张望,一面问陆昭明“大师兄,你要送我什么”
陆昭明抿唇与他微微一笑,道“你看好了。”
他牵着张小元的手,步履踏在碎石之间,刹时惊起无数瑟瑟萤光,萦绕于身侧,如梦似幻,而张小元怔然片刻,方喃喃开口,道“是萤火虫”
他着实不曾想到陆昭明竟会带他来此。
月色清冷,山涧溪流,无数萤光萦绕,他这辈子好似也不曾见过如此美景,当似在梦中,他怔怔看着,半晌方道“好像比雪要美。”
陆昭明失笑,反问“你见过大雪吗”
“我家也是下雪的。”张小元连声音都放轻了,“至多是没那么大。”
他不再说话。
如此美景在眼前,他觉得自己好似开口就会将那些萤火虫吓走,陆昭明将那柄寒铁剑自剑鞘之中拔出,月光下剑锋微寒,他朝张小元伸出另一只手,问他“可要来试一试。”
张小元不明白。
陆昭明已牵住了他的手,引他握紧寒铁剑,他则如私塾先生教小娃儿写字一般,从外握住张小元的手,在他耳边说“你不是不喜欢练剑吗”
张小元眨了眨眼,还不知陆昭明为何要在此刻说这句话,陆昭明已牵着他的手动了,那动作他记得,正是师门剑式的第一招。
陆昭明轻声道“我教你练剑。”
张小元怔住,万万没想到深更半夜陆昭明带他出城寻了这么一处好地方,最后竟是为了教他练剑的。
不愧是大师兄,煞风景的能手。
张小元方如此一想,忽而又觉得有些不对。
陆昭明紧紧握着他的手,引他抬剑挥去,比起师门凌厉迅捷的剑式,他的动作很慢,倒像是在舞剑一般,剑影拂于半空,剑气流转,周遭萤光萦于剑气之中,随剑飞舞,一招一式如是化形,剑锋,衣袂,均是瑟瑟荧光,如同将漫天星光镀在剑上,而陆昭明在他耳畔喃喃低语,念的仍是那一本剑谱。
“气通二脉,纵横挥霍,形端劲遵。”他轻声缓语,一字一字说道,“所以锋现意掩,剑随心动”
剑随心动。
四下寂静,山涧虫鸣均远他而去,唯有长剑破空衣袂纷飞之声在耳边,他的目光停在陆昭明的手上,那声响好似也远去了,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有些慌乱,砰砰作响。
陆昭明的胸口紧贴着他的脊背,他好似也察觉得到大师兄的心跳,却比他要冷静,扑通,扑通,扑通张小元猛然回过神来,山林间的所有声响都回到他耳边,他才知方才不过只过去了一瞬,大师兄正轻轻念出剑谱中的下一句话。
“心至之地,即为剑至之处。”
剑停了。
张小元收回手,像是有什么遗落在外,消失不见,再也收不回来了一般,陆昭明还剑归鞘,他却还未回过神,萤火虫四散到空中,他许久方才喃喃开口,道“真美。”
他并非没有见过萤火虫,也不是不曾看见如此的月色溪流,可不知为何,今日的一切却都有些与众不同,他说不上为什么,心跳仍未变慢,他好似也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许久他方才咳嗽一声,问陆昭明“大师兄,这就是你给我的生辰礼”
他一问,陆昭明反而是有些慌了,他小心看着张小元的神色,不知张小元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可张小元看上去心情颇好,说“这是我这些年收到最好的生辰礼。”
陆昭明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喃喃说“我从未送过别人礼物,我还以为我是送错了。”
张小元不由一怔,问“二师兄和师父师叔不过生辰吗”
陆昭明低声道“师门贫寒,有寿面与鸡蛋便是不错了。”
张小元“”
张小元明白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认真与大师兄说“大师兄,待你生辰,我一定要好好送你一份大礼。”
陆昭明听他如此说,有些抑不住唇边笑意,轻声与他道“我年岁已长,不必过什么生辰。”
“不行。”张小元摇头,将当初陆昭明和他说的话搬了出来,“一年只有一次,还是我认识你后的第一次。”
他一定要好好赚钱,给大师兄买一柄最好的剑
陆昭明不再与他争执,轻轻点头,说“我等着你。”
他们在那河边坐了许久,张小元根本不记得他们聊了什么,他越来越困,约莫到了四更天后,他们这才一同往回走。
回去时张小元虽然困顿不已,可心情极好,也没有了来时躲避守卫的惊慌,他们一路顺畅回到佘府,翻墙进门,陆昭明送张小元到屋外,与他作别,同他说“你早些休息”
话音未落,张小元的房门已从内被拉开了。
佘书意提着一个颇长的礼盒,抱手靠在门边,对他二人露出一丝笑意,张小元却觉得师叔脸上的神色,好似他娘亲捉住了他半夜与阿姊偷溜出去胡闹一般,极为渗人。
张小元嗫嚅道“师叔,你你还没睡啊”
佘书意为什么会在他房里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佘书意扯了扯嘴角,道“今日是你生辰。”
张小元“是。”
佘书意“我原是想将礼物放在你的桌上,好令你明日开心的。”
张小元“”
佘书意“可你屋内空无一人,昭明也不见踪迹,我便明白了。”
张小元脱口而出“师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佘书意抬起手,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昭明。”佘书意问,“你们去做什么了”
陆昭明不会对王鹤年与佘书意说谎,他甚至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我带小元出城去看萤火虫了。”
张小元“”
陆昭明看着佘书意脸上的神色,心中难免有些不解,又问“师叔也想看那我明日带师叔去”
“不必了。”佘书意神色勉强,竟好似露出了一丝与王鹤年看到陆昭明换了剑后一般的表情来,“徒弟长大了,是该放手了。”
张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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