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崽子和小美人鱼

    春雷始鸣,大雨倾盆。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杜家老宅坐落于S市的老城区,一砖一瓦都有了些年头,但其价值却随着时间的沉淀愈发珍贵,紫藤花蔓攀上纯白的木质花架,垂落在幽静的走道两边。

    雨幕下的宅院有一种别样的美,像是朦胧的酒酿,醉意中泛着清甜。

    可惜,即使是这样令人心弛神往的美景,也有人无法欣赏。

    “什么鬼天气,还没走到。”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把熄了的烟头随手丢进一边的花坛里。

    带路的管家正巧瞧见了这一幕,目光里流露出嫌恶。

    细密的雨点让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糟糕,男人加快步速走了两步,却发现身边的小男孩没有跟上,恼怒之余狠狠地拉了对方一把。

    “走快点,腿断了啊?”

    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一个,被大人扯得踉跄两步,丝毫不敢反抗,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好在紫藤花道不算太长,没走两步,宅子的主人便亲自迎了出来。

    青年不过二十来岁,不算太高,清瘦的身材配上帅气的面容那有种恰到好处的美感,端正的五官衬极了那双妖媚的丹凤眼,举手投足中是浑然天成的贵气,像块精雕细琢的美玉般完美无瑕。

    他就是杜氏财团唯一的继承人,杜安骁。

    “杜少!久仰久仰,小锆,快叫人。”

    男人脸上尽是谄媚,把小男孩往前推了两步。

    小男孩垂下头,像是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心一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哥哥好”。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可爱的鼻音,简直就是人间的小天使。

    但是,如果有人正巧蹲下身来看见他此刻的表情,就会发现这个男孩和天使没有半点关系,甚至还会被男孩眼中滔天的仇恨惊到,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被仇恨填满的目光?

    “什么哥哥,怎么教你的,要叫义父!”

    “……义父好。”

    “你好,小锆。”

    杜安骁从佣人手里接过一块毛巾,弯腰递给小男孩:“淋到雨了吧,先擦擦,赶紧进屋吧。”

    毛巾干燥又柔软,刚从消毒柜里拿出来,还是温热的。

    小男孩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暖意让他整个人都颤了颤。

    “唐承林先生也进来坐坐?”杜安骁说。

    “不了不了,人送到了,我,我这就回去了,家里有事,不好意思了大少。”猝不及防被点名,唐承林心里一哆嗦,连连拒绝。

    谁不知道这杜家大少是个男女通吃的奇葩,他可没打算成为对方后宫的一员,更何况听说杜安骁还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无奈杜家家大业大,赶着讨好的人数不胜数,别说是玩玩男人,就算杜安骁喜欢妖魔鬼怪,都照样有人费劲心思给送上门。

    想到这里,男人隐晦的看了一眼小男孩。

    牺牲这么个杂种,能换来杜家的赞助,真是物超所值,没白瞎把他养到这么大!

    ……

    唐锆被佣人带去了浴室。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佣人们不得不让他独自完成洗澡的工程。

    唐锆站在镜子前,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脸。

    疼的,他没有做梦。

    他不是真正的“唐锆”,确切地说,他不是这个时间点的“唐锆”。

    两个小时前,他正躺在病床上交代后事,本以为这漫长的一生总算是走到了尽头,谁知道再次睁开眼,他居然变回了小孩子。

    重生……这种不科学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的一生算不上顺遂,但也没有多少遗憾,成年后靠着亲手打造的超级财团成为了商界的无冕之王,把欺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该报的仇他都亲自报了,用不着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重新体验一遍。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还偏偏重生在这个关头。

    八岁之前,他是唐承林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不被唐家承认,对外宣称是已故旧友的遗孤,日子也算不上好过,八岁这年,唐家的资金链出了问题,为了生存下去,唐承林不得不向杜家求助,而他,就是唐承林抛出去的筹码。

    说不恨是假的,他恨唐承林,所以在他得势后,第一个就对唐家动了手,但是比起唐承林,他更恨杜安骁,哪怕将这个人渣挫骨扬灰都难以平复他心中的怨恨。

    杜安骁此人,明面上是个贪图享乐的纨绔,暗地里是个喜欢虐待小孩的人渣。

    被杜安骁看上收做义子是因为他有一双罕见的灰色眼睛,这双眼睛激起了杜安骁的毁灭欲,杜安骁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亲手毁掉美好的事物,后来他被杜安骁打瞎一只眼睛,即使日后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也没能让视力恢复正常。

    在杜家,挨打是家常便饭,名义上是义子,实际上他过的还不如一条狗。

    唐锆死死捏住拳头,镜子里的小孩同样眉头紧锁,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忧愁。

    偏偏是现在,偏偏重生到了这个关头!

    别说是报仇,他甚至想不到自救的办法。

    这么弱小的他,能对杜安骁做什么呢?

    重生前,他也是在得到了秦家帮助之后才敢对杜安骁动手,杜家家大业大,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他能撼动的。

    “小锆,洗好了吗?”

    门外传来杜安骁的声音,让唐锆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这个恶魔的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进来咯。”

    说罢,杜安骁打开浴室的门,在角落里捕捉到一只湿漉漉的唐锆。

    当然是湿漉漉的,因为就在杜安骁开门的那几秒钟里,唐锆冲进浴缸里游了个泳,连衣服都没脱,眼下的浴室都狼藉一片。

    “小锆你……怎么不擦干了再出来?”

    杜安骁哑然失笑,他上前两步,高大的阴影像是山一样难以撼动,唐锆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后背贴上了冰凉的浴缸。

    明明这个身体还没有遭受过虐待,但是痛楚却像是刻在灵魂里一样涌了上来。

    奇怪的是,预料中的责打却没有袭来,杜安骁从他脑袋上方的架子上取下一块浴巾,把他整个罩在了里面。

    “跟我来。”

    杜安骁也不责怪小朋友洗个澡洗成案发现场,淡定地把人带进卧室,递给他一套睡衣。

    “需要我帮小锆换吗?”

    “不用。”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但是拒绝的态度却很强硬。

    “好,那小锆自己换,我出去等你,但是小锆要先用浴巾把水水都擦干再换衣服,记住了吗?”

    “……嗯。”

    唐锆看着杜安骁离去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杜安骁的脾气可没有这么好。

    但是随即他就想起来了,杜安骁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喜欢听话的狗,只有顺从他、讨好他的人才能被他赏一口饭吃。

    上辈子也是这样,杜安骁一开始对他很好,但是当他发现养一个孩子并不如养一条狗那么轻松以后,就立刻原形毕露,对他非打即骂,虐待他,甚至,甚至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那种痛楚,即使过了一世,唐锆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

    杜安骁在门外没等多久,房门就被从里面打开,换好衣服的唐锆沉默地看着他,生人勿近的小模样让人不由得心颤。

    杜安骁想要伸手摸摸唐锆那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头发,却被小朋友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无奈,只能口头表扬:“小锆做的真好。”

    唐锆的表情有些僵硬。

    杜安骁:“小锆的房间还没有布置,这段时间小锆暂时和我挤一挤哦。”

    唐锆的表情更僵硬了,他刚才还在想为什么房间和他上辈子住的不一样,原来这是杜安骁的房间。

    一个房间……方便以后打他吗?

    “坐过来,我帮小锆吹头发,湿头发睡觉第二天会头疼的哦。”

    杜安骁还是如愿以偿地揉到了唐锆的小脑袋,还是反反复复揉来揉去的那种。

    唐锆觉得自己就像个布娃娃一样被玩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但是唐锆不敢反抗,从踏入房间开始,他就在拼命思考逃离这里的方法,他必须要弄到杜安骁犯罪的证据,还得和秦家取得联系,在这之前,他必须要顺着杜安骁,不能激怒他,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尽量吊着他。

    不能反抗,不能反抗……

    然而,隔着一层毛巾的手指力度适宜,动作像是在按摩,温热的风吹在脖子上,感觉有点痒,别说反抗了,唐锆居然觉得有点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吹风机的声音消失,唐锆从迷离的享受中幡然醒悟:“谢谢义父。”

    杜安骁:“小锆把我当作哥哥就好了,最近唐家情况很乱,你的父亲暂时让你寄宿在我这里,小锆不用有压力,就当是在朋友家里。”

    唐锆从善如流:“谢谢哥哥。”

    不管是哥哥还是义父,都掩饰不了杜安骁是个人渣的事实。

    杜安骁还挺想和唐锆培养一下感情的,无奈时间已经不早,就算他觉得熬夜无所谓,也不能耽误小朋友的睡眠时间。

    然而唐锆一点都不想睡觉,旁边躺着这个时间上他最痛恨的人,呼吸都不顺畅。

    他背对杜安骁贴着床边躺着,整个人僵硬得像快石头。

    杜安骁很快发现了唐锆的异状:“小锆睡不着吗?”

    唐锆赶紧摇头,双眼紧闭,拼命给自己催眠。

    谁知道杜安骁翻身起来,坐到他的床边,打开了床头灯,把灯光调到最暗的一档,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童话书来。

    “没关系,到了陌生的环境睡不着很正常,我给小锆讲个故事吧。”

    唐锆看着杜安骁手上的《幼儿睡前故事锦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在大海深处,有一条美人鱼……”

    青年的声音珠圆玉润,温婉动听。

    拯救了人类王子的小美人鱼最终为爱情化作泡沫的故事,安徒生的著名童话《海的女儿》,说了个开头就能背出结尾。

    唐锆不知道杜安骁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不会中招。

    他既不会被唯美的爱情打动,也不会因小美人鱼的自我牺牲感动。

    杜安骁不是什么美人鱼,他是海底最邪恶的巫婆。

    “最后,小美人鱼把尖刀刺进王子的胸膛,在天亮之前回到海底,很快,小美人鱼就和另外一条人鱼结婚了,他们生了两个宝宝,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唐锆:“?”

    好不容易说完了一个故事,不仅没有见到唐锆小朋友香甜的睡颜,反而收获了一对瞪得像铜铃大的眼睛,杜安骁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小锆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唐锆:“我,我记得,《海的女儿》的结局好像是,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

    “哦,不是这样的,”杜安骁明白了,原来唐锆听过这个故事,他略一思索,开口道:“小锆听的那个版本是旧版的,这是作者前段时间更新的新版《海的女儿》。”

    唐锆:“……”

    安徒生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

    杜安骁继续说道:“小锆你要记住,你千万不能学小美人鱼为爱情献身,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生命,小美人鱼会那么做是因为她只是条鱼,鱼的脑子都不太好,但是你是个人,你有脑子,你要学会独立思考,不能被别人的一点小恩小惠拐走了,知道吗?”

    唐锆:“……知,知道了。”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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