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小说:女主天下 作者:一粒米饭
    王微将最后一把鱼食丢进水里,伸出手让梅儿用手帕擦干净,扭头看向缓步走来的陈玉,见他一派淡定不急不躁,心下叹息。

    宫门外发生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可那并不是她的意思,她还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拉拢陈玉为自己所用,怎么会无聊的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当众打脸。细心观察后很简单就能发现,陈玉这个人其他不好说,爱面子是肯定的。这么折腾一番,天才知道此刻他是不是已经恼羞成怒把自己记进了小本本等着报复。

    唉,所以说那位疤面侍卫大哥没事找事干嘛啊。

    可王微还不好当面说什么,不管那个侍卫出于哪种原因要整这么一出,明面上都是为她出气。王微要是流露出了对他的不满,以后还有谁肯为她办事。因此王微只好默默的把这个锅给背了,心想现实里单靠小恩小惠果然没法彻底收买人心。这不,疤面侍卫兄很明显对她忠诚度不高。反正王微没有傻到真以为他这么做是为自己考虑。

    思来想去,估计是单方面和陈玉有私人恩怨吧。

    “算了,训话惩罚一会儿私下再说,先集中精神搞定陈玉这关。”

    脑海中飞速的闪过一系列权衡利弊,王微没有站起来,依旧懒洋洋的保持着坐姿,看着陈玉上前躬身行礼。虽然心里盘算的是怎么打动他拉拢他,可气势不能丢。如果有用的话,王微倒是毫不介意表现得平易近人礼贤下士,无奈这年头的大多数人根本不吃这一套。越是放低身段,他们越觉得你好欺负,因此王微不得不随时端着公主应该有的架子。

    “奴婢见过公主,公主万安。”

    王微没有立刻叫陈玉免礼,让他保持躬身下拜的姿势,不冷不热的道:“陈公公这样的忙人,居然还想起来给本宫请安,实在是叫本宫有些惶恐。”

    陈玉一点没有显得恼怒,身体站得稳稳的,举起的手臂纹丝不动,恐怕可以维持这个姿势许久都不失态半分,口中谦卑的道:“都是奴婢该死,还请殿下责罚。”

    王微也就那么一说来表示自己的态度,没指望这么一句话就能吓得陈玉立刻求饶,小小的刁难了他一下后便看了梅儿一眼,梅儿会意的代替王微叫了起,却没有和以往一样给陈玉赐座。陈玉只能像个被审判的犯人似的站在下首,被一群宫女侍卫围观。

    接过梅儿递来的一碗冰镇酸梅汤,王微慢吞吞的用小小的银勺搅拌,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偷眼观察陈玉的表情。想来以他如今的身份和风光,怕是已经许久都没有遭受过这般待遇。身为被皇帝看重的近侍,走到哪里都是万人追捧,还别说眼下他手握圣旨,在长安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虽然他还是一脸恭敬的站着,和大多数王微见惯了的内侍一样,垂着双手,微微弯着腰低着头,哪怕是再怎么严苛的女官也无法挑剔出任何不对,但王微觉得此刻他内心肯定气炸了。说来也是有趣,见多了宫里的宫女内侍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王微倒是没从陈玉身上感受到任何发自内心的敬畏——虽然他面上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这也没什么奇怪,因为皇帝本身是那个德行,要让人对他真心尊敬确实挺难的。可即便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宠得不得了的陆沉,王微依旧可以察觉到他到底对皇权是畏惧的,对外再怎么猖狂,在皇帝面前还是保持了一份底线,不敢闹得太过分。只有陈玉这个出身卑/贱的太监令人意外的有那么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王微明显能感受到他打从骨子里散发的不屑。

    大概在皇帝面前他掩饰得比较好,但在自己这个没权没势的公主面前,他就没怎么花心思隐瞒,立刻被王微看了出来。如无意外,当初在邺城第一次接触,这家伙只怕还盘算着怎么收服公主,把公主变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呢。

    就冲这一点,王微就觉得陈玉这个人挺有意思。不知道他是天生的傲气,还是身在其中看穿了统治阶级的本质。根深蒂固二十多年的现代教育让王微无法欣赏奴颜婢膝的类型,所以明知陈玉是个不安定因素,她还是想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和他达成共识。

    她慢悠悠的啜饮着冰凉酸爽的汤汁,一派闲散的欣赏回廊外的风景,仿佛已经忘记了还有陈玉的存在。但陈玉也是很沉得住气,一言不发的继续站着,王微觉得他可以站到天荒地老。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过了至少半个时辰,王微都喝了三碗酸梅汤,再喝下去只怕就得去上厕所。而且为了优雅美丽一直保持现在的坐姿真的很累,只能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也是,陈玉到底是从最底层的内侍爬上来,不必细想就知道吃过很多苦,这种罚站应该是基本功,人家能站一天一夜都不喘气。况且王微又不是想现在就和陈玉翻脸,下马威意思意思就足够了。

    她把小小的玉碗放到一边的茶盘上,挥了挥手,那些宫女和侍卫就都立刻倒退着走出了回廊,连梅儿也不例外。王微见状心中满意,看来把这些宫人交给梅儿调/教果然是正确的,才短短几天就已经不复最初时乱七八糟的模样了。

    只是几个侍卫虽然走了出去,却还是站在距离不太远的地方,王微也不以为意。疤面侍卫兄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从头到尾都不肯主动拉下脸讨好王微。她连着给予了多种优待甚至准许他在内宫出入自行挑选其他侍卫人选都没用。可人家本职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啊。放到现代说不得就是安保界的杰出人士,专门给大佬当保镖,一般人摸都摸不到。

    对于有本事的人,王微还是很愿意宽容。只是最开始她还以为皇帝出于父爱才给自己派了这个侍卫,相处几天后隐约察觉到了一些真相——怕不是不受待见才被打发到自己这儿来的吧。老实说侍卫老哥那个臭脾气真心不是一般权贵能接受的。

    见王微屏退了四周,陈玉闻弦歌而知雅意,面上堆起那种宫中太监惯有的笑容,低声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去办,还请殿下放心,只要是——”

    举起一只手,王微打断了他的表白:“陈公公,本宫也不和你兜圈子了,近来几日,你虽然面上风光得很,私下却也很艰难吧。”

    陈玉笑容未变,但王微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眼神有几分微妙的变化,嘴上却还是公式化的装起了糊涂:“不知殿下此言何意?奴婢愚钝,竟然不太明白。”

    王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得了,明人不说暗话,陈公公何必做出这幅样子,是想糊弄谁呢。你机关算尽才从父皇那里骗来这么一道圣旨,想靠着它在长安城里谋得一席之地。虽然想得是挺好,可惜那些世家出身的大人们却不太待见你这个太监呀。”

    这句话几乎就是当面打脸了,王微欣慰的看到一瞬间陈玉的腮帮子鼓起了一团,毫无疑问他狠狠的咬了牙,虽然很快就收敛下去了。但这还是给王微极大的鼓励,说明陈玉并非那么无懈可击。虽然他这个人有着和年龄不匹配的城府,而且必定狡猾狠毒,难以掌控。可只要他还有在意的弱点,王微就有可乘之机。

    显而易见,低/贱的出身以及太监的身份就是他的命门,而且如无意外,他永远都改变不了这一点。这也是即便他再怎么心里看不起王微,还是要老老实实在王微面前忍气吞声的根本。看他憋屈的样子,王微就觉得,即便是个眼下没什么用的公主身份,有时候还是挺能带来优越感的。

    “也难怪那些世家死活要把持着上升通道不放,生怕别人插足自己的势力,这种靠着出身就能随便碾压其他人的滋味……竟然该死的甜美。”

    头一回享受了一把权/二代的快/感,王微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二代会天不怕地不怕做出些正常人根本做不出的愚行了。天天这般耳濡目染,长此以往,不晕头转向才怪呢。

    王微还担心陈玉要继续跟她玩谦卑呢,到底还是太年轻,陈玉像是被她几句话挑起了火气,也不装什么长安第一好太监了,借着此刻四周无人,抬起头站直身体,冷冰冰的道:“殿下一再羞辱奴婢,是奴婢哪里得罪了殿下而不自知吗。”

    对此王微还是挺喜闻乐见的,她倒不生气,轻轻的击了几下掌后笑道:“陈公公,亏得你还有脸自称奴婢,看看现在这幅模样,可有半点奴婢的自觉?也就是本宫宽宏大量不放在心上,换个人早就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拖出去打板子了。”

    她只是随口放个嘲讽,但陈玉闻言却是心中一惊,他也不知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简单就被激怒才对,否则也活不到今天。只是话已出口,又见王微并无恼怒之色,陈玉收敛了几分怒意,沉吟片刻后才谨慎的问道:“殿下到底意欲何为?不妨明说,何必故弄玄虚。”

    “好,那本宫就直说了。”

    见状王微也不继续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开了口。

    “本宫想要参与朝政,但是苦于找不到任何机会,你给安排一下。”

    陈玉听了这话竟然都愣了半晌,用看疯子般的眼神望向王微:“……殿下是失心疯了吗,女子不得……”

    “行了行了,我知道,女子不得干政是吧。”

    王微不耐烦的道。

    “可还说太监也不能干政呢,现在你不就正大光明的干政,也没见谁冲上来一头撞死在朱雀门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天底下没什么是不能变的。”

    陈玉冷笑道:“殿下倒是说得轻松,可傻子都知道此番行为必定引得满朝震荡,当初陛下赐给公主诏令,可不是让公主做这个的。奴婢就算是拼死让公主如愿以偿,不说殿下能不能镇得住局势,对奴婢又有什么好处?”

    王微抚掌笑道:“这就对了,凡事都要讲个好处,本宫漫天开价,公公就地还钱,这才叫有商有量,比问都不问直接拒绝好多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一开始就明目张胆的插手朝政,无非是想请公公从中穿针引线,先让本宫出了这内宫,站到前台,做点引人注目收买人心的事情,之后再慢慢打算。”

    陈玉被她一番话说得张口结舌,上下仔细的打量了王微许久,王微心说多亏现在不流行穿越重生小说,不然陈玉妥妥的以为自己被人穿了。其实王微倒不是不能咬文嚼字跟陈玉引经据典的慢慢谈,问题是有那个必要吗?

    看了半天,大概是没有看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毕竟王微现在的壳子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本尊,谁来都看不出问题,陈玉干笑了几声:“殿下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知该说是殿下掩饰得好,还是以前整个长安的人都是傻子,被殿下给骗了。”

    其实王微有点懒得掩饰的意思,但既然陈玉问了,她觉得还是找个理由出来解释一下比较好。她轻笑一声:“陈公公自幼进宫,想来吃过不少苦头,不知在公公印象里最痛苦最难熬的经历如何呢?”

    陈玉狐疑的盯了她一阵,见她不像是怀着什么恶意,思索了一下后道:“若问最难忘最痛苦的经历,当时才进宫不久,因为语言不当受了罚,饿着肚子只穿一身单衣跪在雪地里吧。那一次差一点就要了奴婢的小命。人人都说奴婢熬不过去,最后好歹还是活了下来,可见人/贱命也贱是真的。”

    王微冷笑:“公公虽说自己命贱,可最难受的回忆不过饥寒交迫,险些因病夭折。想必在公公看来,本宫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从小养尊处优,什么委屈都没受过了。岂不知当日乱军入城,本宫孤身逃至宫外,几度险些被乱军侮辱,赤/身裸/体和一堆血糊糊的尸体呆了一天一夜,最后被丢进尸坑差点活埋,踩着无数尸骨爬出土坑……这般经历又如何?”

    陈玉一时无语,他还真的不知道这些,当时他跟随皇帝一起逃出了长安城,没有见到乱军入城的惨状。而且单单听说公主被几个侍卫和武忠郡王护卫着救出,好像找到的时候衣衫不整,疑似已经受辱,其他更详细的并未听人说起——因为大多数知情人早在当日就被负责扫尾的齐公公灭了口。

    王微本意只是想压制一下陈玉,但伴随着语言,她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幕幕可怕且终生难以忘怀的可怕场景,鼻间仿佛再次闻到了尸体腐烂和血腥混合而成的臭气,一阵反胃,差点干呕出声,急忙端起一边的茶水喝了几口,才压下了已经冲到喉咙口的酸液。

    “我还以为早就忘了,没想到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只来得及想了一下,王微就强制的把这些场景从脑海中挥开,继续说道:“经历了这些,本宫还能如以往一般傻乎乎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嫁人生子……未免也太蠢了。陈公公该不会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不长记性的傻子吧。”

    陈玉默然无语。

    “即便是头猪,也要想想为何会遭遇这些。最开始本宫觉得大概因为自己不是男丁,才会被父皇丢下,只带着英王弃城而去。可是在长安城被软禁,四处求告无门后,本宫才发现,一切的根本,只是因为本宫无权无势罢了。想来即便是个皇子,不得父皇宠爱,手中无兵无财,一样免不得遭人漠视的下场。这一点,陈公公不是看得很清楚吗。有时候,我这个公主和你这个太监其实差不多,都是只能仰人鼻息,靠着父皇恩宠才能战战兢兢活着的可怜虫。”

    王微将声音压得更低:“在外人眼里,陈公公何尝不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试问你又为何要冒险离开父皇,顶着有可能失宠且死无全尸的下场跳进长安城这趟浑水?呵呵,不知公公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说到下/贱二字……我也就比公公高那么一丁点罢了。既然如此,本宫为何不能给自己找条活路,好好的,不必再看人眼色的活着?”

    即便是陈玉这般胆大妄为之人,竟然也被王微这番话说得冷汗淋漓。其中很多事情他曾经隐晦的想过,只是从不敢宣之于口。毕竟,他可不是什么接受了反封建教育早就不知道什么君臣尊卑的现代人,再怎么野心勃勃,骨子里依旧保留着一份天然对皇权以及世家的仰望和敬畏。

    只是这种畏惧比起同时代的大多数人要淡得多罢了。

    即便如此,陈玉不可能像王微似的随随便便就把这些话说出口。要知道,这可是个连皇帝名字都不能提也不敢写的时代啊。

    王微无视了陈玉的动摇,幽幽的道:“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而公公是小人,在眼下这长安城,我们不赶紧联手起来给自己找条活路……莫非还要自相残杀然后被那些围观的世家勋贵看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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