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光, 宣祈强忍着恶心，仔细观察那具人鱼尸体。
他右手袖子上还別有一个鱼尾徽章，这是当夜巡逻兵身上特有的标志物，尸体的身份应该是值夜的巡逻兵之一。
结合连奕在他的屋子便听到轻微的动静, 宣祈几乎能想象当时的场景。
士兵在巡逻时, 突然，一个黑影从身后暴起打昏他, 一路拖拽着来到这隐蔽的角落，开始迫不及待地享受这顿人肉盛宴。
尸体已经面目全非，黑影从左侧开始啃咬，是以尸体的左边身体上全是参差不齐的齿印、咬痕, 手臂的骨头都没有留下丁点，联想到那古怪的“咔嚓”声, 宣祈头皮发麻。
糜烂的断肉中，没有丝毫血液, 本应鲜红的血肉，此时微微泛着灰白之色。
周围的海水亦没有被染成红色，宣祈鼻子动了动, 海水中的血腥味极淡，要不是连奕拥有跟狗鼻子一般灵敏的嗅觉，恐怕还无法发现这个惨案。
“这种血液消失的情况……”
宣祈眉间皱起，往训练场上拿了一根长棍，用棍子戳着尸体翻看。
果不其然，戳开外层那些灰白色的烂肉, 接近内脏后，肌肉中露出血色，有血红色的丝在血肉中弹动，红血丝不断吸收着尸体里残留的血液，发出小小的“呲呲”声。
宣祈立刻丢下棍子，远离一段距离。
他吃过红血丝的亏，对它的恐怖程度有足够的了解。
它是见到活物就往上扑的凶残怪兽，等吞噬完角落这具尸体，很快就会向周围扩散，这具尸体必须尽快处理掉。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是一名灰质感染者造成的血案，灰质进化成红血丝后，那种恐怖的饥饿感和对人鱼血液的渴望，宣祈曾亲身体验过，着实可怕。
若非他意志坚定，对于食用同族的厌恶感压过了渴望，恐怕已经跟黑影一样，变成一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军营中人鱼失踪之谜，似乎已经解开。
可这不是个好消息，且不说死去的无辜人鱼何其悲惨，便是活着的这些人鱼，里面还有多少是可用的？
大规模的人鱼失踪，绝不是一条两条食人的人鱼可以造成。
宣祈皱着眉，往营帐的方向游去，途中遇到两名巡逻兵，他向士兵说明情况，让巡逻兵去通知新上联军，他们号称“赶尸队”，是处理尸体的一把好手，针对这样的情况，肯定有处理方案。
他自己则往最中心的营帐赶去，那里是陆元帅的指挥间，如果连奕抓到了那个黑影，肯定会送到陆元帅那里。
宣祈赶到时，正碰上连奕捆着一个黑衣人鱼，从远处一路拖拽着过来。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同连奕招招手，等连奕到门口后，两人一同推门进去。
陆元帅尚未睡觉，坐在桌前处理军务，看见来人有些惊讶，他从没把这两个人联想到一起，可从他们一起游进来的亲密姿态来看，分明是熟人。
陆元帅率先发问：“先知学徒陆先生，还有银刃，你们深夜到此有什么事吗？”
宣祈看了连奕一眼，见他垂眸不语，便主动上前一步，将方才的情况详细说明。
“你是说，军营中有食人的情况发生？”陆元帅站起来，眼神猛然凌厉起来。
“没错，就是银刃抓到的这个人。”宣祈指着被捆着黑衣人鱼。
黑衣人鱼不知为何，高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背朝着他们，窝在地面微微颤抖。
“就是这个人？”陆元帅冷笑一声，快速游过来，试图掀开黑衣人鱼的帽子。
“不要！”
地上的人鱼迅速抱头缩进胸前，嘴里大喊着，尾音带着泣声。
“不要，走开！”他左右躲避，几乎是在地上滚起来，语气中满是恐惧。
宣祈能看出这条人鱼强烈的抗拒，不禁微微皱眉。
陆元帅伸出的手顿在空中，声音竟带上些许颤抖，“你……你是……”
显然，他已经从声音认出了地上这条人鱼。
这样奇怪的将全身包裹起的装扮，令宣祈感到一丝熟悉，他去见先知那天，曾遇见过一条这样的人鱼。
再加上陆元帅这奇怪的反应，他似乎也猜到了黑衣人鱼的身份。
“是陆谦少将吗？”宣祈轻声问。
陆元帅闭上眼。
一瞬后，他再次睁开眼睛，猛然上前压制住黑衣人鱼的挣扎，一把拉下他的帽子。
黑衣人鱼的真容终于暴露在他们眼前。
正是陆谦。
“谦啊……你怎么、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你是军人啊！”
说到最后，陆元帅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
陆谦的眼睛里全是泪水，表情因为剧烈的痛苦和绝望，显得无比狰狞，他嘴巴大张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哭声。
“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这样啊！”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声，声音中那深深的绝望，令人心中发紧。
陆谦少将，陆元帅的孙子，地位高贵，本身实力不俗，才华横溢，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少年英杰，一直以来都是军队士兵的榜样。
宣祈几乎能想象到，他曾经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可如今，他浑身狼狈，涕泗横流，绝望的气息缠绕在四周，令人唏嘘。
灰质，毁了一个天才。
突然，陆谦挣脱开捆住的绳子，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扯下上身裹紧的高领皮衣，赤着的身体瞬间暴露在海水中。
宣祈瞳孔一阵缩小，喉咙动了动，忍不住退后几步。
眼前的一幕太可怕了！
陆谦的身上全是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后背、前胸、腹部密密麻麻的分布着，甚至是脖子上，都被眼珠占据。
他全身上下，只有脸是干净的。
那些眼睛通通睁开，在这瞬间，不约而同地眨动着，眼球左右乱动，好似在观察着房间中其他人。
这样诡异的画面，令人不寒而栗。
连奕握紧刀，将宣祈拦在身后，再次拉开一段距离。
他们曾看见过红血丝从眼球中跑出来的场景，此时不敢掉以轻心。
“陆元帅，请站远一些。”宣祈出声提醒。
“这是什么东西？”陆元帅皱着眉，“陆谦，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不想的……”陆谦的声音颤抖，情绪几近崩溃，良久，他才稍稍平定心情，从头开始讲起。
“事情要从那次探索任务讲起……”
一个多月前，陆谦主动请缨，接下女王发布的任务，前往深海中探寻灰质的来源。
他们一直沿着灰质浓郁的地方前行，起初一切顺利，他们说说笑笑，十分放松。
直到下潜超过千米后，灰质已经浓到海水不能见的地步，他们全靠声纳前行。
就是在这时，他们遇到了怪物。
那是一只长满眼睛的怪物，有数十米长的触手，力量大得出奇，似乎是由大王乌贼异变而来。
面对这样的怪物，他们的舰队根本无法抵御，很快就被怪物绞断潜水舰。
当时，所有人都感到绝望。
本以为是必死之局，可诡异的是，怪物居然没有吃他们。
它身上的眼睛不断爆开，几乎跟活物一般灵活的红血丝弥散到海水中，然后从眼睛、鼻孔、耳朵……一切身体脆弱之处蹿进他们的身体中。
正在这时，深海之下传来一阵奇怪的尖利叫声，怪物听到这个声音后，迅速离开了。
刚好还剩最后一艘潜水舰，他们的舰队得以存活下来。
侥幸逃生的人鱼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无人察觉，可怕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返航途中，一种奇怪的氛围萦绕在舰队中。
所有人鱼看其他人鱼的眼神，都很不对劲，好像要吃人一般。
人人都很紧张。
那样紧绷的感觉，是会传染的，直到有一天，陆谦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过任何交流。
这是多么奇怪，他们可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是这样一触即发的氛围，结果，他们的食物储备居然告急了。
他们所在的深海中，不知何时起，全部被灰质侵染，找不到任何活物可食用。
胃里空下来后，那种焦灼的饥饿感，似乎更为剧烈起来。
甚至有一天，陆谦醒来时，发现他的副将站在他床前，对着他吞口水。
难以形容那一瞬间，陆谦心中是何等惊骇，他用尽全部的理智，才没有惊呼出声。
食物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可返航的路程还有很远，甚至因为潜水舰的动力问题，他们很可能回不到人鱼城，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所有人鱼心中。
所有人鱼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们束手无策，他们找不到生路。
在这个时候，厨师长自杀了。
按照他的遗嘱，他的尸体第二天被摆上餐桌。
这是一切灾难的开始。
太好吃了！
人鱼的血液，太美味了！
他们不断争夺着血肉，吞咽的声音不断响起，脑海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
再多点，再多点，再多点！
还要更多血液！
更古怪的是，在吃过厨师长后，所有人鱼都感到了身体力量不同程度的增强。
这对追求力量的人鱼来说，是极致的诱惑。
有了这个开头，后面的情势已经无法抑制了。
舰队中不断有人鱼在消失。
他们逃生时，约莫有100百多人鱼，回到人鱼城时，只剩十二条。
“回到人鱼城后，本以为食物充足了，不会再发生吃人鱼的事情。”
陆谦的嘴角抽动几下，“我高估了我自己。”
“好多时候，我好像失去了神智，只有第二天醒来时，指甲缝里的血迹和牙齿中残留的肉丝，提醒我昨夜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了！”
这个曾经的少年英杰，军中铁血的硬汉子，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阿凰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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