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就定这个方案吧！”赵鸿导演长出了一口气, 向后仰坐在凳子上，活动了一下他的脖子。
影视城旁酒店, 赵鸿导演房间里，床上、地上、电视柜上，到处都散落着涂涂写写的纸张。赵导起身去喝茶，书桌前, 编剧刁老师还围着一大堆纸继续写写画画。
“前天和小祁又聊了一下，这样一调整，故事立刻有了这三年我一直在找的东西！”赵导坐回凳子，随手在纸上画着他想到的分镜画面。
“《破局玩家》最初的思路不就是你和他聊出来的吗？”刁老师猛地抽一口烟，另一手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那时他只是和我聊了一个点子。我当时就觉得里面关于信任和拯救的思考很有意思。结果这不是和你也磨了三年, 我们一直卡在这两个人物的关系上。”赵导看了下自己用图像表达理出来的故事逻辑。
“也是，之前那一版的故事里，如果男二最后的目的, 只是为了维护和成全所有人, 这个人物还是浮，故事终究缺少最扎心的东西。”刁老师把刚才确定的大结构点标上序号。
他和赵导两人已经在房里没日没夜地忙活了快三天，纸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恐怕也只有在聊的这两人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赵导又画了两笔, 气得拍大腿, “我现在就气周祁那个混小子，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再早点和我聊！也不至于搞得我现在这么被动。”
刁老师无奈地笑：“就你那犹豫的天秤座劲子, 要不是火烧眉毛了，能拍板决定么？”
“刁大编剧你就别调侃我了，哎呀救命咯，就按照咱们现在确定的这一版故事大纲，剧本什么时候能好？”导演渡过了自己的困难期，果然转头就开始折腾编剧了。
刁编把烟头按灭在烟缸，揉了揉太阳穴说：“主故事大线有了，但落到剧本还要时间啊。”
“我也是快被这个林染秋催死了……”赵导说着手机又响起，他拿手机一看，正是制片林染秋。
著名暴脾气赵导，遇上更着急上火的制片，也只能缩了。他默默地把手机放桌上任它响，对苦中作乐嘲笑他怂的刁编瘪了瘪嘴。
“干脆这样，剧本文本按你进度出。我和分镜师再去做一版细一些的剧情概念分镜就直接上。文戏推后，等你的剧本。场面戏先上，堵上这些催产大师的嘴再说。”赵导想了想，还是决定对进度妥协。
刁编活动了一下手腕，长叹一口气说：“好。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那我先回去带编剧组尽快出本子。”刁编整理了一下桌上散乱的纸页，把它们并在文件夹里，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这样一改，动作戏是少了，可CG量增加，成本……”
“拍！卖身我也要把它拍出来！”
赵导拿起手机，一脸庄严地打给制片林染秋，“染秋啊，好消息是，定了。坏消息是，还得再联系CG公司，要找新的钱了。”
电话里林染秋崩溃喊：“赵导！你就不能让我多活几年吗？！”
“但我可以肯定，咱们改完这最后一次，只要片子能拍完，你下半辈子靠吃它就够了。”赵导坚定地说。
*
剧组专门在摄影棚里隔出来的一个暗房门口，周祁和顾亦嘉眼睛被蒙上领带，被众演员包围指引着向前。
顾亦嘉以前重生都是电视剧拍得多，电影接触得少，所以没试过小黑屋，本来就有点紧张，这次又要和周祁一起进去，他更紧张了。
别人进小黑屋，是紧张同组的演员不熟悉。而顾亦嘉紧张，是因为周祁给他制造的失控感。他生怕周祁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让他两的关系过早曝光。
虽然周祁倒是不避讳让别人看见。但整个的社会大环境下，他们依旧是被误解和排斥的少数派群体。顾亦嘉不希望周祁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所以他更倾向于让他们的关系保持低调。
顾亦嘉被蒙上眼睛，心中惴惴不安的时候，周祁的双手稳稳地搭上了他的肩，轻轻地拍了拍仿佛一个让他无比安心的依靠。
他们现在是在工作，周祁肯定是专业的。顾亦嘉把自己的忐忑收起来，准备向前走，结果周祁却微微抬起食指暧昧地扫了下他的后颈，这让他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乱了。
这个混蛋……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他撩那什么了，对这家伙有什么好处？！
顾亦嘉羞愤地想，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唯独对他定力差，而且再重生多少回，都没法对他泰然自若吗？
“师兄，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哦！”是楚容菲凑到顾亦嘉耳边嘻嘻笑着提醒。
距离稍微远点的影后温帆捂着嘴笑说：“哎呀，看咱们剧组这两个颜值担当在一组，我竟然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比较好呢……”
而一向在影片里不苟言笑的局长专业户徐冠宇也跟着凑热闹说：“二位，十分钟不够可以加钟啊，晚饭你们请就行！”
周祁听到直接回：“小龙虾还是火锅，你们决定。”
被大家这么一调侃，之前紧绷的气氛顿时好了很多，第一次合作的温帆和楚容菲居然还聚在一起嗑起了瓜子。
*
身后的门咔地关上，他们两进入了一个隔音隔光的全黑空间里。
周祁先放开了顾亦嘉的肩膀，这让顾亦嘉松了一口气。但在一片漆黑中就这么被放开，他的心情难免有一点小失落。
突然，他感觉眼睛上的领带被解绑取下了。虽然去掉阻碍之后，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但紧张感却消减了不少。他有些不适应地想揉揉眼睛，却被一双有些凉的手抢了先。
“我来帮你。”周祁的手轻揉着顾亦嘉的眼睛，带着清凉的舒适感。
周围异常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这再次提醒了顾亦嘉，他们虽然身处人来人往的剧组中，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独处。
静谧感带来暧昧，还有一种背着其他人仿佛在偷情的背德感。顾亦嘉的呼吸急促起来。
周祁收回了手，气息吹在他耳边问：“宝贝儿，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喘得这么急，是在期待什么吗？”
周祁说的时候，还故意轻轻地舔了下他的耳朵尖。顾亦嘉从耳朵到脚尖都酥麻了。恶人先告状啊这是！
他决定反击，突然伸出手在身边转了一圈，却让料到他意图的周祁更快一步闪开了，没有摸到。
“哎呀，小黑屋可是要互相接触才有用的。”周祁语气里带着玩弄的笑意，“摸不到了，该怎么办，嗯？”
顾亦嘉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后一抓，碰到了周祁的腰，他满意地说：“那就想办法抓住！”
周祁的腰身肌肉紧绷，被顾亦嘉碰到也不躲，反向他背上贴了过来，“还想再摸摸吗？”
顾亦嘉被他握着手在身上描摹，屏住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平稳地问他：“你以前拍戏……就这么折腾对手的？”
“只，对，你。”周祁一字一顿地用气声吹在他耳畔。
顾亦嘉使了个坏往下摸了一下，这让周祁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拉着顾亦嘉的手转了个圈，和他面对面。
“好了好了，宝贝儿，咱们要工作了。”说话的时候，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紧张了吧？”
虽然知道周围一片黑暗，周祁看不到他，顾亦嘉还是睁大了眼睛，“你看出来了？”
“我感觉到了。你从进服装间的时候，就一直很紧张。”周祁把顾亦嘉的手抓起贴到自己脸上，“记得我说过吗，我是剧组里的孤儿。所以最知道，在剧组里孤独的人是什么感觉。”
顾亦嘉心里又软又疼地摸周祁脸颊，“我，我只是……”
“如果你觉得害怕，就这样想，其实这里还有个人，比你更害怕。但他还努力装着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和你一样。这样，会不会好受一点？”周祁轻轻地拍着顾亦嘉的手背，然后把他的手心移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
“嗯。那你也想着我，这一次，有我跟你一起害怕。所以……”顾亦嘉长出一口气，“我们负负得正。”
“好，”周祁亲了亲他的脸颊，接着却又不正经地说，“回去，你想怎么玩，我都陪着你。”
嘴里说着这种话，他却一本正经地摸上了顾亦嘉的脸。他的手指轻轻扫过顾亦嘉的眉毛，温柔地说：“这是你的眉毛，很软，一想就知道你很少发脾气。”
接下来，周祁的手指摸过了顾亦嘉的眼睛，“你的眼睛很大，长睫毛垂下来像羽毛的软边。你不想让人看到情绪的时候，就总把眼睛藏在它后面。”
他的指腹轻轻地划过顾亦嘉的鼻梁，“你的鼻梁很挺，据说鼻梁挺的人都很坚强，也会过得更辛苦一些。”
接着他以食指和中指一起描摹他的唇，却只是在唇上轻轻按过，没说什么。然后他的手摸到他的下巴，顺着脖颈摸到喉结。
顾亦嘉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听到周祁低低笑了一声。
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又珍而重之地摸过，顾亦嘉反而浑身不自在起来，在他就要忍不住制止周祁的手时，周祁突然开口打破沉默问：“这么多次，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本来顾亦嘉想说，也没觉得这是坚持，或者说，没关系啊，难的时候想一想你，就不觉得什么了。
可是被这么一问，他突然嗓子哽住，叹了口气说：“可能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换来现在。所以那些我都可以忘记了。”
周祁的手在他身上停了一下，接着他把手从他身上拿开了。
“换我了吗？”顾亦嘉伸出手，“那我也不客气了！”
周祁却仿佛提前预知到顾亦嘉伸手的方向一般，准确地和他指尖交错，对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人非要因为其他人的存在才能活着，如果未来有一天，没有我，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周祁说得很平静，也很认真。
因为周围一片漆黑，也异常安静，这两人的气息和语气都格外的清晰。顾亦嘉觉出周祁语气中的奇怪来，“没有你？我重生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这个选项，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存在是印在我记忆里的。即便是我第一次重生后，脑中一片混乱，但只有关于你的记忆，从来没有模糊过。”
周祁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被他自己克制住了，他笑着说：“我得更爱回你才行。”
“这事没什么好比的。比起来我怕对你不公平。”顾亦嘉控制自己不去想周祁奇怪的语气，也不去想他身体突然的颤抖，把那一切当成周祁对这些事的本能上的不理解。
这也没什么难接受的，大家都是老老实实上学接受科学世界观价值观教育，就如同第一次有人证实了量子力学规律无法用经典力学理论解释一样。
突然有一天，有人来告诉你，你之前相信的生与死的逻辑里有错误，人会重生，谁都需要时间去接受。
顾亦嘉理解周祁接受所有的一切需要一个过程。所以只要周祁愿意问，他就会一点一点给他解释。如果他们在一起只有这一次机会，那他一定竭尽所能，毫无保留。
“你以前的……那些时候，和赵导合作过吗？”周祁问他。
“当然了，每一次重生都会和他拍第一部戏。从无意外。不过这次很奇怪，赵导很少轻易改剧本，尤其是在制片周期都确认之后。”顾亦嘉想了想，这次奇怪的事不止这一件，比起来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周祁有些犹豫地说：“前天我和赵导聊了下剧情，这让赵导有了新的思路。剧情和之前的有了一些区别。你不要怪我……”
顾亦嘉笑：“我依然是男主角对吧？”
“嗯。”
“你依然是和我搭档的男二？”
“是。”
“那我还有什么好怪你的？公费谈恋爱啊！全剧组最该怪你的，应该是咱们的制片秋姐吧？”顾亦嘉笑得特别开朗。
周祁的唇贴上顾亦嘉的额头，不知怎么的，让顾亦嘉刚才说的这些话好像是故意在给周祁开脱一样，“赵导想给原本的故事，加上时间回溯的元素。你……”
“那很好啊！我就可以本色出演了！毕竟，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这些呢！哈哈！”顾亦嘉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周祁吞吞吐吐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啊。
他想了想，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说：“时间回溯放在电影里很酷啊！而且是我和你领衔！爆款预定！”
“嗯。爆款预定！”
时间计时到了，门外，楚容菲贴着门缝问：“老板，要加钟吗？”
周祁用力抱了下顾亦嘉，低声说：“加油了，我的男主角！”
顾亦嘉回抱他，“加油，我的男主角！”
周祁打开门，牵着顾亦嘉走了出去。
“这小黑屋，隔音太好了，你们刚聊了什么呀？”楚容菲弯着眼注意到他们牵着的手在出来后悄悄地松开。
“什么都聊了。”周祁弯唇，“连他初恋是谁，我都知道了。”
“哟——”楚容菲撞了下顾亦嘉胳膊，“那，师兄，七哥的初恋是谁？”
周祁看了顾亦嘉一眼，去和旁人打招呼了。
顾亦嘉笑：“他不让说啊！”
“哦！共同的小秘密？！啧啧啧，看来咱们赵导想得这小黑屋，效果喜人呀！”大家乐起来。
酒店里房间，编剧刁一整理出了最新的故事大纲和主要剧情点，激光打印机正嗡嗡地输出文字页面，依稀可以看见中间是这样写的：
“多元平行宇宙理论让我们知道，世间有无数的你，共同处在一个充满交叉小径的秘密花园中，站在路口的每一次刻骨铭心的选择里，总有一个你一直选对了方向，踏上了那条在生命中每一个节点都幸福的路。芥子须弥，浩瀚的恒河沙数的宇宙里，总有一个你，终生幸福。[注1]”
“如果你不幸福，那我一定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1]灵感和致敬：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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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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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海余舟 8瓶；SMG 1瓶；
喵么么哒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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