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嘉醒过来的时候，背还有些隐隐作痛。
呃啊。真没想过，已经是那么粗的威亚绳了，还围着动作团队的七八个武师在旁边护着，那个动作还是太难了，他应该是起跳那一脚没有踩稳，就这么摔下来。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耳边朦朦胧胧的声音也听不太真切，顾亦嘉想坐起来活动一下，下意识地一撑，却发现扶着的是椅子扶手。
椅子扶手？！
他想转头看四周，结果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扶正，摘下了他耳侧的Air pro。
“宝贝儿先别动，妆还没好呐！”说话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大号散粉刷，小拇指上别着一个粉扑。
是……大左？顾亦嘉认识他，那是自己合作很久的造型师。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接受现实。
此刻，顾亦嘉正在一个多人化妆间里，周围的几个位置开着镜前灯，台面上散落着杯子、化妆刷、零食袋和一些杂物。
这些位置都空着。硕大的一个化妆间里，只有他和身边正忙碌的造型师。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化妆镜，镜中的他一头亚麻棕色的头发，刘海过眉向耳畔偏去，眼尾寥落地微微下垂，整张脸看起来寂然而落寞。
真是好陌生又好怀念的自己曾经的那张脸啊……顾亦嘉失落地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一分钟后，助理会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进来。
接着造型师会不小心把一整盒闪粉打翻撒他一身。
接着他得拍着衣服上残留的闪粉一路往晚会舞台上跑，像小精灵廷可贝尔一样撒下一路的亮光，还被路人发在微博上，然后被大导演赵鸿转发。
从此事业蒸蒸日上一路鲜花，短短七年内就成为制霸娱乐圈的全能无冕之王，最后因为意外而身故。
会知道这些，是因为顾亦嘉已经困在这从不红到红的七年时光里，反反复复重生不知道多少轮回了。
此时此刻，他又到了这七年的原点，走红前的那个舞台旁边的化妆间里……
神特么，他又死回来了。
一次一次地，他想尽各种办法调整自己的选择，比如躲开造型师的闪粉，或者装病不上台，或者立刻打电话叫住助理不让他冲进来。
但没有闪粉有水钻，还有送错的服装上哗哗掉的亮片，以及晚到的助理进门的平地摔，甚至直接走错门提前登场的大导演。
而这还只是开始，这七年里还有无数的分岔选择点，顾亦嘉都尝试过变更。小到更换自己内裤的款式，大到直接退圈转行，甚至是……终结生命。
然而这一切的努力，都只会让他回到这个化妆间中，再来一次。
如同冥冥中的注定，命运织就了一个七年循环的牢笼，而他成为了这笼中的囚徒，永不得见天光。
但顾亦嘉这个囚徒，因为经年日久的磨难，心态十分稳定。也许是因为要同苦涩共生，所以早都免疫，反而善于抠糖。
多轮重生，他一边持续尝试着各种新的选择试图破局，一边也练就了身上几乎满点的娱乐圈技艺。
顾亦嘉感受着造型师大左的化妆刷从脸上扫过那微微有些痒的触感，心里开始思考，这一轮，他该用什么玩法才能把命运狠狠折腾一把呢？
“大左哥，今天带闪粉了吗？”顾亦嘉放松身体，踏踏实实地往椅背上一靠，任由造型师在他脸上挥洒。
“三种颜色。金银铜。哎，你想弄闪粉？”造型师大左下意识回答之后，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还不等顾亦嘉说话，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短发的小个子姑娘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她叫林一笑，是公司此时给他安排的临时助理。
笑笑手上提着一个外卖袋子，冲进来没站稳就开始嚷嚷：“嘉哥你怎么还在化啊，节目流程改啦！咱们下下个就要上了。”
顾亦嘉淡定地抬胳膊向后一抓，刚好够到笑笑的胳膊，成功让其避开地上那个会绊倒他的唇膏盖。然后另外一只手侧伸过去，稳稳地把外卖袋子接到手里，瞥眼一看，里面的几杯饮品完好地立着。
之前重生，这袋子里的东西以各种形式做过妖，但并没对他的人生有什么大影响。就是单纯的小倒霉，所以还是避免为好。
“笑笑站稳别急，咱们时间来得及。还有，别叫我嘉哥，你比我还大三个月呢。”顾亦嘉顺势把外卖袋子放到地上。
“我能不急吗！大左哥你快点弄吧！”笑笑是个急性子，说话也快人快语。
“好，那叫小顾吧？小顾我跟你说，你刚拿了电影节的最佳男配，过下上去主持人肯定会给你单独安排访问。”
“今天下面一堆品牌爸爸，你可得争气啊。随便被哪家看中，以后咱们借衣服也不用看人眼色了。”
笑笑在被调来当顾亦嘉的临时助理之前，一直负责借服装，受够了跟品牌做小伏低。
顾亦嘉安慰式地说声“嗯”，其实心里在笑：笑笑以后有你被各家新款包围犯选择困难症的时候，别急。
这么想的时候，顾亦嘉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他把外卖袋里中间那杯的奶茶杯盖用力往下一按，杯盖接口处发出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扣紧。
他记得造型师大左大概率会拿起这杯。但记不得这杯奶茶在大左身上洒过多少回了。
好了，全部危险隐患解除，剩下的条件都是改了也没太大意义的。
“大左哥，过下闪粉用银色的。”避无可避，干脆定制。
银色闪粉不错，虽然太骚，但配他这身黑色造型正好。
顾亦嘉把Air pro收回盒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准备再次接受闪粉和人生的双重洗礼。
化妆间外面的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喊什么，然后有人敲门两下，等不及顾亦嘉回复，就直接推开门。
“确定下有没有人，不好意思。”进来的是晚会的工作人员，说完之后立刻关门出去了。
笑笑很机灵地探头出去看了看，接着缩回头说：“这时候临时找地方，应该是有人新加进来了。刚那个是副导演，看来新来这个人咖位一定不低！”
顾亦嘉心里亮起一个小灯泡，是新情况！难道这轮有希望突破？
还不等他有什么想法，造型师大左手里抠了半天没打开的闪粉就对着他劈头盖脸地撒了下来。
小灯泡滋啦一下，灭了。
算了，世界毁灭吧，我好累。
装在仓鼠球里的仓鼠也有休息吃瓜子的时候，顾亦嘉决定这轮免战，躺平做咸鱼。
几十盏聚光大灯照亮舞台，黑夜亮如白昼。鼓手敲打鼓点渲染气氛，台下的观众忘情地挥动手中的荧光棒和各式灯牌，如同夜光中闪烁着的无数星辰。
粉丝们高声尖叫着“我爱你”，有人呼吸困难，有人的眼妆被感动的泪晕开，有人站在凳子上挥动双臂……
这热烈的盛景，让人很难想象刚刚过去一整年是影视圈的寒冬。也许正是因为萧索，才需要在年底来上这么一场疯狂的爆发，仿佛这样才能换来新一年的好气象。
顾亦嘉一边拍打着衣服一边快步往台前走。脸上的闪粉已经用吹风机紧急吹掉了，头发里还留了些，衣服上落下的那些已经来不及了。果然一切还是和命运设定的一样，无法改变。
黑色嘬腿裤有点紧，卡在高帮靴里的裤脚也有点磨脚踝。但演出时的造型服多半都是不舒服的，他早就习惯，甚至有点麻木了。
在灯光还没照过来的时候，他又吹了下领口的闪粉，感觉到了闪光灯咔地一下。顾亦嘉都不用看过去，就知道那是未来会发微博，贴出他高清正脸照的路人。
也不是没试过从这张照片入手去改变命运轨迹。
但那样影响的人就太多了。
他想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命运，不想打扰其他人的人生。
舞台的灯光打下来，照上顾亦嘉茶棕色的头发。之前发丝和黑外套上遗落的闪粉此刻正在反光。他深吸一口气，迎接人生里不知道第多少轮的“首次登台”，准备开始他的表演。
歌是拼盘演唱，轮到他的时候，他一边唱一边浅浅地笑。
“我的身体里有平行的另一个我，我只是我亿万块碎片的组合。
我跳进梦里，问自己无数个问题。前路虚无，没有归途。”
这歌已经是他的开场灵魂BGM。放眼整个娱乐圈，不知道还有谁能像他一样把同一首歌唱这么多遍。
所以听着自己唱出来的歌词，他莫名就觉得很想笑。好像自己在嘲讽自己。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这轮休息，等重生回去，他准备下回努努力，看能不能调一下换个开场曲。
顾亦嘉这一组人在台上唱完之后没有下台，主持人留下他们，在粉丝的欢呼声中和乐融融地让这几个临时凑一起的嘉宾逐个跟台下观众打招呼。
顾亦嘉明白这是在为接下来的观众互动环节热场。
这轮互动是给观众发小礼物。礼品是水果台的吉祥物小公仔。导演组动了些心思，准备了一把带着气泵的小喷枪，台上的人只要把小礼物装在球形外壳里塞进喷嘴，然后喷射出去就行。
顾亦嘉默默地退到离主持人最远的位置。
改变顺序是没用的，反正无论他是第几个，主持人都会先递话筒跟他聊几句，介绍他和他刚拿下的最佳男配奖。
前面几位演出嘉宾各种拿喷枪蓄力搞事搏镜头，礼物散布在了巨大场馆里远近各处。成功地激起了全场观众的热情。
人人都觉得自己有希望。
场馆里气氛被点燃，台下观众们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
星星点点的光聚成了起伏的海浪。
站在舞台正中，数万人期待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场景很壮观，即便已经看过很多次，顾亦嘉依然还是会觉得心神激荡。处在这样闪耀的台上，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失望。这让最后一个接过小喷枪的他十分为难。
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原地转圈随机一停，接着对准观众席上空举起了喷枪。
然而观众们屏息期待半天，也没看到礼物球喷出。
顾亦嘉一边操作小喷枪，一边心里快速地回忆，之前的确没有出过这种状况。这是一个新的展开，呵呵，命运又想给他点希望来玩弄他了。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收回喷枪准备检查喷口，一旁的主持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结果刚把枪口方向推开，里面的小礼物球就在砰地一声之后冲天飞去。哪怕再晚一秒，顾亦嘉就得以脸接球当场挂彩。
即便已经看淡生死，但被当场打脸还是会很痛的。他带着一身后怕的冷汗，感激地对主持人眨了下眼。
那个礼物球飞出了一个高高的抛物线轨迹之后，不偏不倚地对着前排的嘉宾vip区域落了下去。
那里有个带着口罩和兜帽的人抬头确定了一下礼物球的下落位置，接着伸臂向前张开了手。
那枚礼物球带着全场人的注意力，精准地落在了他掌心里。
在周围人群热烈兴奋的呼喊中，他显得格外淡定，就如同随便从身边人手里接过来的一样。
顾亦嘉的目光连同数组跟拍镜头一起转向了那个人。
他带着口罩帽子的脸被投影在了大屏幕上，有眼尖的观众开始小声地议论，但没过多久议论的声音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兴奋。
而顾亦嘉站在舞台上，却完全愣住了……
变数居然是他吗？
不……最好不是！
大屏幕中的那个人反而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他不慌不忙地掂了掂手里的礼物球，修长的手指对着塑料壳轻轻一捏，拿出里面的水果台标桃子小公仔，然后抬头向顾亦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他利落的眉毛微微上扬着挑了一下，微眯的眼里带着笑意。
“找到你了。”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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