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直都相信命运吗？”
顾亦嘉目光所及的一切仿佛都化成了斑驳的光，如同从教堂的花窗玻璃上照下来一般绚烂曜目，但又刺眼得让他无法直视。
他闭上眼也不能阻止这景象改变，那些图案仿佛不停旋转的万花筒一般，不断地在他脑中分割组合，无休无止。
切割组合的光斑最后全部凝聚在了一起，那居然是一片彻底的黑。
接着，黑暗中睁开了一双深潭一般看不到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亦嘉。
与此同时，脑海中还是那束如同冷光般无悲无喜的声音： “你，想清楚了吗？”
顾亦嘉在自己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精神中，觉得自己仿佛压抑却又极度兴奋地笑了起来，从一开始的轻笑，到最后笑声里带上了狠劲儿，“你终于又来了。忍不住亲自来找我了？”
那道声音古井无波地重复道：“你，想清楚了吗？”
顾亦嘉此刻浑身血液都在加速，他浑身颤抖。
过去，每一次重生的时候，顾亦嘉都会遇上这种时刻，只要他想按照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意志来做决定的时候，这道声音，这些幻觉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命运吧。
让他茫然痛苦，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头破血流地追寻了千百回的，命运。
他抬起头，平视着那双黑暗中的眼睛。那空洞的目光虽然投向了他，但细看起来，目光的焦点其实穿透他看向极其深的远方。根本没有把任何世间物放在眼中。
“呵，你真的存在吗？真的不是我脑子里的分裂人格吗？”
顾亦嘉摇头否定着。“……有那么多回，我还吃了药，你还是会出现……哈哈哈。”
他猛地抬头，试图把脸凑近那双眼睛，但他发现这样的动作是徒劳的，因为那双眼睛永远保持着若即若离：“所以，这么玩我，好玩吗？”
那双眼睛垂下眼帘，“你，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了吗？”
“我想要什么，重要吗？我那么多次重生回来的时候，得到过什么吗？没有，从来都没有。我想要的任何，从来都没有。”
顾亦嘉突然想明白了，他把过去一切的错过都归咎于命运，这本就是错的。
如果命运从来没有给过他想要的，那么同样也不会拿走，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被拿去的。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真的拥有过什么，就算是生命都无法自己拥有。
顾亦嘉带着一腔孤勇，一眨也不眨地直视那双眼睛，“你让我看到希望，却永远只留下失望。我现在明白了，如果命运让我失望，那么至少，我自己不能让自己失望。”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那声音平静得如同从悠远的山谷中传来。
“你提醒了我。”顾亦嘉一直笑着的眼冷了下来，“相信命运存在，本来就是我错了，以后，我只信自己。”
“代价，换来机会，我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那空幻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顾亦嘉畅快淋漓地大笑着喊：“那我可谢谢你了！多看看吧，我可好看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阵晕眩发黑，下意识靠到旁边的墙上。
“小顾，小顾？小顾？？”是笑笑的声音，隔着水膜一般传到他耳中。顾亦嘉勉强抬起头时，发现自己正保持着原样站在摄影棚，周围工作人员把拍摄的用具都拆卸完毕了。
笑笑正在他面前伸着五指晃着，有些担心地问：“小顾，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顾亦嘉把笑笑的手抓开，向周围看了一圈，裴文熙不在他身边。
“裴老师呢？”他问。
“裴老师走了好一会儿了。”笑笑有些奇怪，“我在车里等你半天，都没见人。你要找他？”
“没什么，没事。”顾亦嘉低下头，眩晕感依旧，但他唇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是命运，还是幻觉？
呵。
是不是幻觉，现在还重要吗？
他不会再让自己失望了，绝对不会。
外面已然入夜，顾亦嘉坐在车上看车窗外，道路沿途的灯一盏一盏退后，快速地流淌出他的视野。
那些一闪即逝的灯光短暂地停留在他的脸上，又快速变形闪过，在他的眼中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假象。
命运是什么？就像这些光，可以感知，却不能召唤。顾亦嘉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命运玩弄在股掌之上的小猫咪，结果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过来。
他拥有与命运平视的资格。
不仅平视，他还让命运感到头疼了。意识到这一点，顾亦嘉心里非常舒畅。命运既然来了，就证明他一直做的尝试是对的。
命运不可对抗吗？
当然不是。他这轮重生里改变这些事件所凝聚成的力量越来越大，他的命运，就要真正重写了。
所以，现在要挣脱重生的枷锁，顾亦嘉面对的问题就变得简单而清晰起来了。对付命运的关键点，是抓住关键时机出手。
接下来，他将抓住每一个关键时刻，让这一点点希望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彻底改变一切。
代价，机会。
命运还是不小心裂开了一条口子，让他得见天光。
顾亦嘉张开一直攥紧的手，手心里因为指尖一直用力，被嵌上深深的印子。活动手的时候，甚至带着些牵拉的疼痛，格外的真实，甚至可以说是从没有过的真实。因为他握住了命运，从此以后，他的命运只属于他自己。
他这一次的重生，到底和之前相比，做对了什么呢？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双带着克制与坚定的眼睛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周祁。
从前的重生里，顾亦嘉身边唯一没有的，就是周祁。
他在心里描摹着周祁那张帅气冷淡却具有侵略性气质的面容，顾亦嘉明白了他做对的事，就是让周祁入侵了他的生命。
而命运怕的就是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的机会是周祁。
顾亦嘉由衷地欢喜，他喜欢周祁啊！那是他仰望的存在，仰望了那么那么久。
他想要的，当然不只是和他这样那样……
那怎么够呢？他要的是，和他并肩，成为他值得的人，让他生命里从此也多了他，离不开他……反正，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有的是机会这样那样？
很好，这一回，他不仅会握紧周祁，还要把所有没拿到的东西全都拿回来，碾过命运。
只是在顾亦嘉暂时抛下的内心角落深处，还留着一个疑惑：机会是周祁，那么代价又是什么呢？
一切就从赵导的电影开始吧。
他无比笃定地拿起手机。却发现由于太兴奋，拿起手机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痉挛，居然都不能正常拨号。
电话却先响了起来。
“顾亦嘉。”是周祁的声音，“你在哪？”
“等等，我有事想和你说。”顾亦嘉的声音颤抖着。
“好。我也有。我们见面说吧。”周祁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熨帖。
周祁工作室在市郊的一片创意园区里，园区是个很大的纺织厂旧址。改建成创意园之后，这里云集了各种轻资产量级的初创型公司。
尽管要来商量的是赵导电影选角的后续，但因为这是夹杂着私人意图的行程，顾亦嘉实在不想加上一个笑笑来吃瓜。于是他在园区门口下了车，无视笑笑连声的埋怨和哀叹，他背转身跟她挥了挥手，让她先回家休息。
“那你怎么回去？”笑笑不甘心地喊。
“我送他回去。”周祁从园区里走出来，对车窗里的笑笑点了点头。
笑笑张开嘴半天都没合回去，在她家小顾和小七哥之前来回看了三四次，脑中迅速思考着如果是自己的老大程关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带着一种什么表情。
她奋力地模拟程关的扑克脸，让自己表情恢复正常。但依然还是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的笑：“那就……麻烦……小七哥了。”
“不麻烦。”周祁用带着距离感的微笑挥手跟笑笑告别。
目送车子开远，他转身看顾亦嘉问：“走走？”
虽然天都黑了，园子里却灯火通明。创意园的设计师原本在设计时考虑了景观和灯光的配合，意图营造出园区夜景婉约而含蓄的艺术范儿。
然而婉约可能是成日加班到秃头的设计师的一厢情愿。希望固然美好，现实十分残酷。文化创意园区里，多得是公司在入夜时依旧点灯熬油热火朝天，大家都要加班。
这般明亮，正好坦诚心迹。
顾亦嘉跟上周祁，和他并肩走在园区的小路上。
周祁问他：“今天累么？”
顾亦嘉歪头反问：“你呢？不累么？”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跟我不用考虑开场白，你要说什么？”顾亦嘉坦率地看向周祁。
这般直接而纯粹的顾亦嘉让周祁甚至有一时的失神。
“赵导的戏，我会出演，你愿意——”
“——我愿意。”顾亦嘉给出不假思索的答案，接着他伸出手，“小七哥，跟我一起？”
“好。”周祁的声音带着笑意，他伸手握住了顾亦嘉，“我特别期待。”
他们不远处的一颗树旁，没事正在园子角落里抽烟的小飞内心一句卧槽，用最快速度蹲下，然后把暗红色烟头按灭在地上。
他运用了狙击手的技能来调整心跳和呼吸，确保没被任何人发现。
他……刚才到底用耳朵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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