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家里气氛有些凝滞。
我同时透无一郎回去的时候,因为外面下了雨,湿透的雨伞和行李都被仆人接过去了。
大家长坐在沙发上,因为睡眠不足眼下有了黛青色。
很安静。
我妻家安静的时候很多,但这样的安静,就像是死神踮着脚路过人眼前,为了不惊动它,所有人都保持着肃穆。
安静中,我妻佑介时不时的咳嗽声就有些刺耳了。
时透无一郎的房间很快就被安排好了,他也没有待在楼下,而是去了自己的房间。楼下就剩我和大家长。
“清介。”
大家长垂着眼,我妻家的男人皮肤大概都是冷白色,影子留在上面也是寒凉气味,“我父亲的哥哥,死于肺炎。”
这是没头没尾又像有感而发的一句话。
“我有点紧张。”
我说。
我的确是有点紧张。这紧张并非是来源于我面前的我妻家主,也不是在楼上休息时也在断续咳嗽的我妻佑介,是因我本身而起。
蜘蛛织网的时候,开头和结尾一样重要。
“今天先休息吧。”
大家长结束了话题。
我的房间里没什么变化,每天都有人打扫,将东西摆回原来的位置。我从我的书架里抽出来一本医书,从上面的折痕可以看出来,上次我看到的地方正好是介绍肺炎的。
肺炎。
肺炎是指终末气道、肺泡和肺间质的炎症。可由细菌、病毒、真菌、寄生虫等致病微生物,以及放射线、吸入性异物等理化因素引起。临床主要症状为发热、咳嗽、咳痰、痰中带血,可伴胸痛或呼吸困难等。
大正年间的肺炎自然不是这么介绍的,我只是调动了我以前的医学储备来解释这一病症。将现有的医书同我脑中的医学知识进行对比,是我学习新知识的一种方式,扩宽思路,明晰症结。
只要忍耐得住枯燥,看完最新的医学发现,再跟脑中的知识树进行对照,医学的发展进程和瓶颈都能对比出来。
肺炎链球菌于1881年首次由巴斯德(Louis Pasteur)及G. M. Sternberg分别在法国及美国从患者痰液中分离出。
从时间线上讲,大正时代开始时,肺炎链球菌已经被发现了三十多年,而人类发现的第一种抗生素青霉素出现在1928年。
大正时代,1912到1926。
肺炎链球菌有实验室培养的环境,而抗生素的发现还在时代结束之后。
我妻清介是大叶性肺炎,多发于青壮年,淋雨受凉可以诱发。
我列出来这些的目的,你们大可以细极思恐,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的确做了。
我说过,我对医学很感兴趣。
我也说过,我妻家族名称是毒蛇。
我还说过,我妻佑介的是条眼镜蛇。
我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在用完早饭后,去看了我妻佑介。躺在病床上,得了肺炎的兄长看上去虚弱无力,时不时咳着也很可怜。
我握着他的手,因为他身体正在发热,和鬼的体温问题,我觉得他掌心的温度滚烫。他翻了个身,将脸对着我,声音嘶哑:“难受,清介。”
“先吃饭吧。”
“不要,没胃口。想抱清介。”
大部分的肺炎没有传染性,我妻佑介的大叶性肺炎就在大部分里,何况他事先吃过了药。
我妻佑介得肺炎的消息因为大家长在宴会上微不可察的皱眉而引起他人的好奇,那时候隐隐有了这种流言。彻底瞒不住的时候,是那些有名的医生接二连三的在我妻家出入,于是我妻未来家主得了肺炎难以治好的消息传遍了其他家族。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妻佑介得了肺炎,可能活不久了。
现在,活不长久的我妻佑介神情恹恹,因为咳嗽咳红了脸,他语气哀哀切切:“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清介。”
我没有说话,他打蛇上棍,“清介,就连这样的心愿也不可以吗?”
难受,快要死了,想要我满足他小小的心愿,我选择了拒绝。
我语气发沉:“吃饭。”
“吃完饭后也不可以吗?”
我决定吃完饭后就去见大家长,这个招数,他是准备当传家宝传下去的吗?在我是他哥的时候,他惯会用这一招,现在我是他儿子了,他教我哥用这招来对付我。
场景再现。
大家长以前用这一招是在替我完成了一些事时,说着好累啊,今天想要跟哥哥一起睡。只有他替我做了一些事的情况下,这一招才会有用,就算当时没有答应,他最差也能枕着我的腿睡一觉。
在平时的时候,他喜欢拉我去见朋友,在朋友面前吹捧我,说我最喜欢他了,然后借机提一些要求,或者做些小动作。
在旁人面前,我们会兄友弟恭,给了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我在外人面前永远是温柔合格的兄长,而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只是他以为的温柔兄长。
说到底,是滤镜问题。
我让他做的那些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温柔兄长会让弟弟去做的。
哭的稀里哗啦打着哭嗝还要说“兄长是为好”的哭包熊孩子是以前的大家长。这是在我面前的模样,在外人面前的他我见不到,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在我面前装小孩子,哭着闹着,没有在外人面前笑的漂亮、容易让人想起毒蛇身上艳丽色彩的笑。
他十几岁的时候,还曾在地毯上打滚耍赖,用这种方式央求我当他的模特。
“就这一次,哥哥,真的,就这一次。”
他新学了画画,也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照相机,准备我点头就拉着我一起照相,然后再让我当他画画的模特。
两手准备。
他怕画不好,浪费了这次机会。
所以他现在丢脸一些也没有关系,总归是要我答应下来的。
这是我沉着脸让他起来都不能阻止他的事。
后来,他如愿以偿了。
我们一起照了相,我也当了他画画的模特,他总疑心他画的不好。
等照片洗出来的时候,我随便拿了一个由头罚了他一下。他转头就跑去跟家里的女仆要了针线,做了一个说是照着我的样子绣出来的抱枕。
他挺聪明的。
因为不久之后,我就将这个身份连同我妻的政敌一起烧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他大概是竹林里的竹叶青。
我曾这么说过。
他笑嘻嘻的:“那哥哥就是那片竹林。”
而那张照片和那副画都还在他房间里。
他成了自己的竹林。
我妻佑介有底气复刻这一招,是因为他赌了命。盲目相信自己的弟弟,淋了雨跟培养出肺炎链球菌的培养皿待在一块,让自己感染了肺炎。
没有那么巧我刚想出去就碰见我妻佑介得了肺炎的事情,巧的只是无惨知道我妻清介的存在在计划之前。
不过影响不大。
我是我妻佑介那次来蝶屋讨论黑死牟的问题,在傍晚与我见面时我很认真的告诉他,我找到能治疗肺炎的东西。
“佑介,我这次算不算为我妻家出了一份力呢?”
我妻家有医药产业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蝶屋的医疗器械有一大半是从我妻这边买进的,毕竟有个双生子的诅咒在,病死的人太多,我妻不重视才是有鬼。
有医疗人员在,就有从实验室里培养出肺炎链球菌的条件。
我妻佑介那时候表现出了对自己弟弟的盲信,他都没问我是不是开玩笑,只是记住了治疗肺炎的药物如何制取。
在我给了他盘尼西林的稀释品后,他才有些惊诧:“你在这里能做实验?”
“我们不是有一年没见吗?”
给彼此时间留白的好处就是什么时候都能甩锅给那段留白的时间。
就算我知道青霉素制备的完整过程,模拟过提纯实验,也在无惨的实验室实验成功过,用的时间也不止一年。设备限制技术发展,而一个人不能做完所有的事,即使是我这样的生命体,也不可以。
我是以人的速度来完成整个实验,以鬼的寿命来支撑,站在成熟的医疗体系上,这不是创新,而只是一场复刻。
这场复刻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提升我妻家在鬼舞辻无惨那边的价值。
因为我妻佑介对我妻清介全然的信任,他在可以让别的自愿者感染肺炎然后治愈进行宣传的情况下,选择了自己。
大家长没有阻止,而是提醒了他一句,“记得病重一点,让清介回来。”
那时候清水谷玲子已经被杀,大家长在这次事件里准备赌一把,让我以肺炎治愈者的身份进入医药界。
其目的——
一是扩大我妻家在医药界的影响力,在药物研究成功后,用这种药物来拉拢其他家族,为我妻所驱使。通过降低药的成本而降低药物的价格面向更大的受众。我妻家所得名利并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名望和助力。
通过药物都可以得到。
二是以我为饵,将我暴露在鬼舞辻无惨的视线下。从清水谷玲子的遭遇可以看出来,鬼到现在仍旧是见不得光的生物,它们藏在暗处无法处理,那就用我这个饵来逼迫他们出来。
我是太过特殊的存在。
我背后有我妻家的权势,有鬼杀队的保护,自身兼职虚假的希望,光环再戴上一个医学希望,顺便透露一下我下一个研究方向是阳光过敏症并且有了一点治疗思路。
如果鬼舞辻无惨再不出现,那么,就让我手中多一个青色彼岸花的消息好了。
只要我的药物可以治愈。
这个方案大家长跟鬼杀队说过的,毕竟是杀鬼的主力,大家长不会瞒着重要的盟友让他们心生嫌隙。
“清介知道吗?”
“他的本能会让他做出最正确的事,不要将我妻家的人想的太弱了。就算清介他并不知道鬼的存在,他也从梦境之鬼手里撑了那么久。”
“我妻家可以付出全员死绝的代价,那么,产屋敷耀哉,你的剑士能将鬼消灭吗?”
如果能让鬼从世界上消失的话,我妻这个家族三百多年的经营全部毁于一旦,所有家族成员尽数死绝都没关系。
毕竟,我妻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赌上所有家族成员性命的疯狂事了。
这就是毒蛇。
半身对于我妻家之所以重要,也只是因为只有那么一个人,看过他们最不好的一面也见过他们最好的一面,互相利用着差点丢掉命也可以心无芥蒂的抱在一起取暖。
另一方死掉也只是为了共同的利益。
关系再扭曲也没有背叛。
所有的我妻,哪怕关系再差,这时候,也只会有一个我妻。
鬼杀队下定了决心后,我才接到我妻佑介得了肺炎的消息。
他们不怕自己死掉,却担心别人会因为他们而死掉。
至于会不会全员死绝?
大家长笑了一下:“怎么会,佑介,我们我妻什么时候会不留后路,至少会留一个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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