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外历练几个月, 贾兰如今看来也成熟不少。此时穿着一身玉色长衫, 头发简单束起, 风尘仆仆地回来,虽然只是十来岁的小少年, 已有了长身玉立的形状。
由仪含笑扶他起身, 道:“一路可好?”
“安好!”贾兰狠狠点了点头, 看着由仪熟悉的容颜样貌忽然有些眼圈儿发红:“儿一向都好, 母亲如何?”
由仪轻笑着点头, 一面携着他往里走, 道:“我自然一切都好, 老太太她们都等着你呢。”
又忽地抬手抚了抚他束起来的发, 轻笑着道:“贵妃听闻你考中了秀才很是高兴, 赏赐了你不少笔墨端砚书籍, 我都让人收在你的书房中了, 想来你会喜欢的。”
贾兰应了一声, 敛衽对宫中方向恭肃一拜:“谢贵妃恩赏。”又与由仪笑道:“儿还得多谢母亲没昧下了这东西。”
由仪摇头轻笑:“你呀!”
待到贾母房中,贾母自然揽着贾兰“心肝肉”的一通叫,由仪在一旁看着,只觉好想回到了当年黛玉进府的时候。
贾政自然早早到了不必说,贾赦却难得出现在了贾母上房中,将自己珍藏的两把扇子和一方端砚赠给贾兰,含笑让他日后好生习学、光宗耀祖。
贾母早命人备了宴席,就设在园子里藕香榭上。办了三四桌酒席,又设了一张屏风, 让由仪和王熙凤带着大姐儿在内坐一桌。外头贾兰随贾母、宝玉、贾政、贾赦一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一桌,宝钗与三春、黛玉一桌。又有小戏、说书的,热热闹闹庆祝了半日,直到天色擦黑,方才散了。
一切热闹散去,由仪与贾兰回了稻香村,上房中已点起了灯,亮堂堂的。
贾兰今日由贾政特许喝了两杯酒,此时脸上也有些泛红,丫头端了滋味酸甜的解酒汤来,他饮了两碗,对由仪笑道:“母亲的解酒汤和消食茶竟然是一个味道的。”
由仪手头端着一碗普洱茶慢慢呷着,闻言飞他一眼,嗔道:“偏你会打趣人。”
贾兰嘿嘿一笑,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神情带上了些激动:“儿在金陵结识了一位先生,没在信中说。”
由仪闻言挑挑眉,为他倒了一碗茶,道:“你说。”
其实哪用他说,贾兰身边她的人不少,什么消息也瞒不住由仪的。
贾兰道:“那位先生姓庄,名徽,字澈安,号雨时。”
他神秘兮兮地对着由仪说,想让她惊喜讶然些,却见她仍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边喝茶,虽然姿态神情懒散,却也掩不住一身潇洒凛然的气派。那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纵然平日里再低调,也与平常书香门第的小姐、豪门勋贵的少奶奶不同。
由仪见他掩不住的失望,轻笑一声:“你这小子还嫩了一点儿,左右这回也考上了,便陪我抄两日《清静经》吧,释儒道法,总有些有用的东西。我生平最不喜欢那些读腐了书的,且不知读书、为官,须得集百家之长,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独奉一家,不可大成。”
她有意提点贾兰两句,贾兰也习惯这样时不时的教导,于是忙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儿知道了。”
由仪又问:“那位庄先生可是每日一身长衫、踩着木屐,最好梨花开遍之时撑伞踏青?”
“母亲知道?”贾兰一愣,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了然一笑:“倒是我忘了,母亲乃是金陵出身,庄先生少时也在金陵。”
由仪摇头轻笑两声,叹道:“真说起来,我与他也有两面之缘。”
说的是原身李纨。
她随意到:“他学问不错,我猜猜,可是要收你为徒?”
“母亲知道?”贾兰惊讶问道。
由仪笑了:“你这样说,胡乱猜猜也有了。”
又道:“你如何想的?”
“母亲……”贾兰顿了顿,问道:“母亲您看如何?”
由仪摇头轻笑:“这个我做不了主,我能做的,只是确认这人的品行学问如何,但要论眼缘,还是要看你的。”
贾兰沉吟片刻,道:“儿子倾慕庄先生才华。”
“好,我明白了。”由仪点了点头,道:“改日,你和你祖父说,有关你的学问前程,你祖父会答应的。”
又道:“回头我嘱咐碧月备一份礼物,说起来,他当年还帮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忙。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再有一日为日,终身为父。等哪日你拜了师,他也没个子孙后代的,好生孝敬他吧。”
贾兰一愣,然后嘴角猛地抽搐两下:“您这话说的好生……”
“不要脸?”由仪挑眉看他,一面抬手给他续了一碗茶,轻笑道:“熟了你会发现他比我还不要脸。”
说着摆了摆手,叹道:“时候不早了,我累了,你回去吧。也早些睡,明儿一早给你祖父请安,和他说这件事。咱们家这情况,你的事情我是做不得住的。”
贾兰闻言应声答应了,起身对着由仪行了一礼,退下了。
“主子。”碧月上前对着由仪一欠身,道:“庄先生那边……”
“不管他,随他乐意。”想到原身和那位庄徽庄先生的情情怨怨,由仪摇了摇头,随意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靠,道:“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堂堂山东庄氏嫡支公子,潇潇洒洒地退出家族说要做个闲散人,谁信啊。”
碧月抿了抿唇,垂头半晌,忽然道:“其实当年……”
“没什么当年。”由仪垂头看着腕上那一串沉香串珠,神情冷然:“他是山东庄氏嫡公子,如今出了家族也是当今皇后亲弟,我呢?前朝皇室血脉延续,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扬了扬脸,道:“开箱笼,将那只荷包取出来。”
碧月抿着唇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应了:“是。”
她出去半晌,回来时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个看起来颇为简朴的小木盒子,外表看来也没个繁琐的金玉装饰,普普通通的。但凡是有些眼色的,便知道那匣子是极为难得的沉香木整根抠出来的,仔细嗅一嗅还有淡淡的香气,打开还能见到盒盖内部镶嵌的一圈儿墨翡,单这一个匣子,价值连城。
所谓内秀,无外乎如此。
由仪伸手从里头取了个淡青色的小荷包出来,那荷包的质地特殊,烛光下隐约间霞光闪耀,若在日头底下更是好看,此时上头还用月白丝线勾勒了一簇玉兰,于繁华中更显清雅。
这料子叫做——彩霞锦,乃是早年邦国贡上的一种布料,如今已没了产出,一匹之价可抵平常百姓人家千百年生计。
李母早年的东西都散的差不多了,李家也没什么家底儿,这自然不是李纨所有的。
这是李纨与庄徽的定情信物,当年金陵城郊踏青而遇,一见倾心。
李纨送了一块包着母亲留下的平安扣的手帕出去,半月后,庄徽回送了一只荷包。
垂了垂眸,由仪将荷包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串莹润剔透的玉珠来。
那玉珠颜色极好,是如牛乳白云般的洁白,一尘不染。放在鼻下清嗅,隐约能闻到一股檀香气,细看那珠子还能看到隐约的莲纹,是佛教的东西,以价值而言,可算得上是一座寺庙的镇寺之宝。
带在身边,鬼神不侵。
是庄家老夫人留给庄徽的护身符,也是庄徽真正送与李纨的定情信物。
那所谓极为珍贵的彩霞锦,在这一串玉珠前竟然算不上什么了。
一个是有心总会找到,一个还是要看缘分的。
叹了口气,由仪自炕柜屉子里取了个小竹盒,打开里头满满当当的各色手帕子,无一不精致好看,全出自由仪屋子里的丫头们之手。
她挑拣了半晌,总算寻出一块儿湛蓝色绣梨花的手帕,她手下施力,将那帕子一扯分为两半,抬手将带着花儿的那一半塞到荷包里,又将玉珠又放回去,将荷包系上,重新放到那小盒子里。
落锁的声音清脆,由仪抬手在那匣子上慢慢抚过,长久,轻笑一声:“少年人啊——”
她慢悠悠拖长了调子,一双美眸中仿佛包含了无数的愁绪笑意,又仿佛空荡荡的,只有冷然与淡漠。
“天真,又现实。”
第二日,天气大好。
由仪早早起身,在素云的服侍下洗漱更衣,难得好生装扮了一番。
淡蓝色绣梨花的长裙,外罩一件湖蓝色绣云纹的大袖纱衫,广袖长裙,衣袂翩翩。
一头乌油油的发挽起了个倾髻,穿插着系了一条藏蓝的发带,除了一朵蓝色丝绒花外再没有旁的头饰。
耳边是一对蓝宝石坠南洋珍珠的耳环,轻轻扫了淡淡的一层眉黛胭脂,气质悠远。
“主子好适合穿这样的衣裳。”
碧月为由仪理了理宽松的裙摆,笑道:“只让人觉着出尘淡然,遗世而独立。”
也太让人觉着遥远了些。
碧月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那自然垂下的袖摆,抿了一抹笑出来:“早膳摆好了,兰哥儿也到了,该出去了。”
贾母房中请过安,贾兰便往贾政书房中说了拜师一事。
贾政自然是知道庄澈安、雨时先生的名号的,对他的才气颇为看好,听了这事哪有不应的?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就吩咐王夫人办了拜师礼,打算亲自带着贾兰上门。
王夫人听说那庄徽颇有才气,便想着让贾政带着宝玉同去。
偏偏贾政是知道庄徽的脾气的,于是道:“那庄澈安素来是个最古怪孤僻的脾气,又喜静,学问好,脾气更大,这个多少人都是知道的。咱们兰儿得了他的青眼,得他教导两年便是极幸运的了,宝玉那个性子,上了门也未必讨得好。”
又道:“况人家教导严苛,回头管的宝玉严了,你们又要闹,岂不坏了咱们家的名声?”
王夫人虽然有些心思,但见贾政执意坚持也无奈,只能随了贾政的心意。
心中却谋算着拖娘家人给宝玉找个比那庄澈安好上十倍的先生。
然后王子腾夫人是知道宝玉的脾气的,纵然她喜爱宝玉,但闭着眼睛也不敢保证这事,于是只说尽力,回去寻访一圈,得到的答案让王夫人大失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世界一个背景谢谢。
公主写崩了,在考虑要不要删掉。
老读者都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一向不大好,最近难受的厉害,学校又要开网课,只能尽力多攒一点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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