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情来的那样猝不及防。
小镇子上的日子似乎永远那么安然静谧, 但有的时候也会有些波折, 或大或小, 总归最后会安然无恙。
那是个平平常常的午后,由仪医馆里没太多病人, 她煮了一壶新茶, 和季言蹊坐在一起喝茶看书, 偶尔说两句闲话, 姿态闲适。
一阵噪杂喧闹声打破了这一份安静:“季大夫!季大夫!”嗓音嘶哑中透着虚弱, 令人听着揪心。
由仪忙放下茶碗出去看, 就见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妇人凄惨地唤着, 她身旁一个青壮汉子拉着一辆木板车, 车上躺着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六七岁上的孩童, 衣裳都是半旧不新的粗麻布, 在这个还算富裕的小镇子上, 这样打扮的人事不多的。
由仪忙道:“快将人抱进来。”
又对那老妇人道:“您先别急, 与我细细说来。”
那老妇人抹着眼泪期期艾艾地应着,那头那汉子已经抱起了老汉,由仪又让季言蹊抱着那孩子,一行人进了医馆。
内间里,由仪推开屏风,上手给二人切了脉,心猛地一沉。
她顿住手,抬眼看了看那祖孙两个,两手一齐, 重新切脉一遍。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张了张口,由仪刚要说些什么,忽听外间有人唤她:“季大夫!季大夫!我们老爷请您往县衙去一趟。”
是个衙役。由仪心中的想法顿时站得住脚了,她对着衙役点了点头,应道:“我这就过去。”
又笑:“我有些事要与我家那口子交代,官爷先走,我即刻就到。”
那衙役想来还有旁的差事,对着由仪一拱手,离去了。
由仪转过来无视着满屋子人疑惑的眼神,对着季言蹊低声叮嘱道:“去庄姐姐家,买一匹最厚密的白纱和最轻软透气的白棉,再买些米面肉类回来,就放在地窖里,悄悄的。”
季言蹊被嘱咐的摸不着头脑,但也点了点头,同样低声道:“放心吧。”
由仪又对壮汉道:“怕得劳烦您跟我走一趟了。”
那壮汉一愣,道:“那……”
“病症急,但还得先往县衙去一趟,耽误不得。”由仪道。
壮汉仍反应不过来,但却被由仪拉着往县衙去了。
到了县衙可热闹了,满屋子的大夫,一个个或老或青,或是满面担忧或是满心疑惑,见由仪过来便问了好:“季大夫来了。”
由仪含笑回礼,然后就安安静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言不发。
那壮汉此时正摸不着头脑,由仪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过去坐着。
只见那一排长椅上男男女女衣着各异,但在这群大夫眼里,他们都是一种人。
相熟的大夫见由仪带了人过来就明了了,一位留着长长胡子的老人与由仪道:“仪丫头看出什么了?”
“霍伯,这事情谁敢说呀?”由仪贪了口气,摇头苦笑道。
这事原身叔伯辈的人物,这些年里里外外也照顾由仪不少,由仪对他还是颇为尊重的。“不过我那里是一家四口人,我把年轻的带来了,老的小的都在我那儿躺着呢。”她慢慢道。
霍伯摇头苦笑,一面伸手抚摸自己的美髯,心情虽沉重,却也勉强对由仪笑着调侃道:“你这丫头倒也不慌神儿。”
由仪回头看他,也笑了笑:“你这话说得,我哪里是不慌呢?只是不敢慌罢了。”
霍伯叹息道:“如今最慌不得的就是咱们了。”
由仪点了点头,那头几个大夫也点头附和,又有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道:“不瞒你们说,我一早上命教程快的悄悄去村子打探,那消息……可不尽如人意。”
见她眉目英气,气势凌厉,坐在那儿,说是医者,倒更像是个混迹江湖的女侠或是占山为王的女土匪。
由仪叹了一声:“红姑你如此说,我这心愈发沉不住了。”
红姑摇了摇头:“你要沉不住气,还有那沉不住气的?且熬着吧,如今发现的早,琢磨琢磨方子,早些了了,少些人命添进去。”
“咱们这里尚且这么多人,下头乡村不知有多少没得看病,去了就混乱埋了的。村中长官里正怕事者,也未必上报,若非这些日子发现这病症奇多,怕还想不到这一茬呢!”霍伯叹气,一面伸手抚着胡子,对红姑道:“你人脉广,外头打听打听地方。”
霍伯德高望重,算是这一屋子人里辈分最高的了,况平日同镇医者得他照顾颇多,红姑闻言也无异议,只道:“我已命人去打听了。”
红姑算是这一屋子里身份最奇特的了,早年行走过江湖,听说手下也有一波势力,寻常黑白两道的人都给她三分颜面,也混得开。难得这样的生分,医术竟然不错,虽然下药剑走偏锋,但也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名声也不错。
众人落座了半刻,县官带着几个官员衙役过来了。这县官名叫闻豫,刚刚及冠,进士出身,少年英才。家世门楣显赫,过来这小镇子做父母官也就是为了镀金,做出点实迹来回去好一路高升,平日做事也圆滑的很,却也是个有底线的,过来半年多的时间,给人留的印象也不错。
他一进门就对众人拱手:“惊闻噩耗,想来诸位都知道了。”
众人哪里好受他的礼,忙起身回礼。
霍伯威望最高,此时由他开口自然最为合适:“我等都知道了,此时只看大人的章程了。”
闻豫苦笑,也端住了君子风范:“且请诸位先说说吧。”
霍伯沉思半晌,忽然开口,唤了一声:“仪丫头。”
由仪起身对着他行了一礼,又对闻豫一礼,道:“前日上门求诊一日,为本县住户,轻微发热,用药后略有好转。今日上门一家四口,均有感染症状。”
又转身对那壮汉问道:“您家里这一老一小哪日犯病的?平日如何症表?日常饮食如何?可曾有什么污秽怪异之物入口?”
壮汉闻言一愣,在这县官面前也不敢疏忽,仔细想了半晌,道:“犯病已有些三五日了,上吐下泻,浑身发热。只是庄稼人贫寒,进城一次路远,又极耗银钱,故而一直在家养病。今早他们忽然昏迷不醒,我们只能拉着他们进城了。日常饮食尚好,老父一顿能吃三五个粗面饼子,小儿也能吃下一个半,并无异常。”
“至于污秽之物……”他沉思半刻,迟疑道:“平日里吃食都是在一起的,若有什么不寻常的……上旬老父带小儿巡视田地,碰一外乡人送了两块兽肉,小儿嘴馋……”
后头的众人都知道了,由仪问:“可知道是什么肉?”
壮汉拧着眉摇了摇头:“小儿后来说那肉紧实干瘦,想来是哪类鸟雀肉。”
由仪垂了垂眸,心中轻叹一声,又问:“你村中可有类似病症之人?”
壮汉咬着牙道:“这个我倒不知,只是前日村头一户王姓人家一家六口去了,村长说是家里进了毒蛇……”
未尽之言大家都明白,闻豫狠狠一掌拍在案上:“好官!真是好官啊!”
这话没人敢接,闻豫又听了其余病人的话,摆摆手,让人将他们都带了下去。屋子里一时就只有闻豫、他的几个下属和这一帮子医者。
闻豫到底是一方父母官,此时还得以大局为重。
他先说要上奏朝廷,又问众人的法子。
霍伯迟疑着道:“老朽给他们都诊过脉,如今之法,只能先祛热毒、正魔邪,其余……”他摇着头:“尚且不知。”
红姑一手拄着椅子,若有所思:“以毒攻毒不失为一个法子。”
“此法诚然会有效用,但这病来势汹汹,用药定然也极为迅猛。届时青壮尚可,若是身体虚弱,怕是熬不过第一剂药。”由仪见有二人双目放光,霍伯眉头紧锁,却没一个开口的,于是摇了摇头,慢慢道。
红姑听了也知有理,拧着眉垂着头,不再说什么。
霍伯又将老一套的防疫方法说了一遍,闻豫道:“我即刻命人去采买艾草、防风等物,只是……诸位看需不需要官府出面在各大街道烧醋防毒?”
由仪摇头:“烧醋未必有用,还会惊扰民心。”
闻豫一愣,点了点头:“此言有理。”
众人商讨一回,闻豫也不指望这帮子大夫能够给出个什么章程来,命人防疫方法记下,又将自己初步拟定的章程说与众人听。
大意不过是让众人全力诊治病人,其余的也不是他们这群大夫该管的事。
但话说尽了,众人要散,他却拦住了,起身对众人长揖一礼:“救治疫病所需,且由我闻豫承担,还请莫收百姓诊费。”
这话一出,没等旁人如何,红姑就先轻嗤一声:“我木红柳不缺那两个银钱,赚这种灾难钱,传出去惹人笑话。”
她高高扬着下巴,极为骄傲。
霍伯道:“某家有余资,此一番事还经得,直我尚德堂看诊的病人所需药物,且由老朽一人承担。”
由仪轻笑一声:“秦某亦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旁人也纷纷开口表示自家医馆的一切医用由自己承担。
闻豫也不推辞,对着众人行礼谢过了,但等疫情过后,他也照样封了银子给众人送去。
此时堂中诸人对视,无论心中所思所想为何,最后都化为长长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写不出那样文绉绉的调调,尽力了。
感谢轻描淡写亲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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