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已经是夏天了, 踩在京城的码头上, 吹着京中夏日的风, 看着岸上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和小贩的叫卖声,薛夫人长长舒了口气, 眼角依稀有些泪痕, 对身边的陈氏感叹道:“上一回在这儿, 还是我出嫁的时候, 你们舅舅送我。”
正说着, 就有王府的下人过来请安, 薛夫人于是带着由仪、陈氏和薛浔往王府去拜访王子腾夫人。
——此时王子腾已经外放出京, 也只能见王子腾夫人了。
王子腾夫人一眼看着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家世好, 腰板子硬, 也得王子腾的尊重, 感情没了, 也能相敬如宾地过着日子。膝下虽然空虚,但却是王子腾的关系,王子腾为了这个对她多有厚待,她也并不担心以七出之条被送回娘家。
她日子是过得舒心的,此时见了阔别多年的小姑子,也极为欢喜,于是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极为正经。她身上穿着绛紫色的袄儿,外头罩着同色的纱衣, 底下一条曳地长裙上绣着些鸢尾花,看起来清雅好看。
王子腾夫人挽起来的发髻正是京中时兴的样式,插戴的发簪是镶嵌着珍珠的点翠凤钗,样式华美,工艺精巧。
薛夫人噙着眼泪与她见了礼,王子腾夫人与她相携掉了两滴眼泪,又对由仪道:“这就是宝钗了吧?快来,让舅母看看。上次见你还是你满月的时候,我和你舅舅去金陵看你,如今可出落成个大姑娘了。”
王子腾官衔正二品,王子腾夫人便是二品诰命,算起来与由仪的二品县主平级,于是也不能受由仪的礼,只携着手细细看过一番,命人端了表礼上来。
是内造时新宫花一匣子,时样首饰一套。
由仪含笑谢过,又有陈氏上来行礼见上。王子腾夫人照样给了表礼:时兴缎子四匹、翠玉耳坠一对。
再见薛浔,她就喜欢的不得了了,当下揽在怀中说了一番话,又在原本的表礼上多添了一块玉佩。
然后就是王子腾夫人和薛夫人话家常,又询问了一番薛蟠的病情,安慰了薛夫人一番。
留过午膳,王子腾夫人要留,由仪道:“京中宅院已经打点整齐,不叨扰舅母了。”
王子腾夫人听了点了点头,又拉着薛夫人的手道:“好妹妹,你既然进了京,就常常来看望我,咱们说说话,也消遣消遣。”
薛夫人含笑答应了,一行人留到晚间方去了。
待到了那:敬德县主府,一切行礼已经安放妥帖,朱颜带人将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妥妥帖帖,便带着阖府下人在门口等候。
薛夫人也很是疲累了,直奔自己的院子洗漱休息,由仪额外问了一嘴:“庄子上怎么样了?”
朱颜笑道:“奴婢亲自过去看的,齐了。”
“如此才好。”由仪道:“尽早收获,我即刻写折子奉上。”
又与朱颜调侃着笑道:“这一回可是足够封爵,恩泽庇佑后人的功劳了。”
朱颜眼神中带上了兴奋与狂热:“亩产二十石的作物,种植下去,足够填报全天下人的肚子了,这岂不是滔天功劳了?”
“是啊。”由仪点了点头,笑道。
次日,赴贾府。
王夫人早早带着王熙凤在二门处等候着,见薛夫人被陈氏搀扶着,由仪牵着薛浔下了轿子便迎了上来。王夫人拉着薛夫人的手,二人泪眼汪汪地对视着,一个叫“妹妹”,一个叫“姐姐”,都是多年未见了,如今一见,都是容颜不再,心中不免感叹。
王熙凤是个极利落的女人,橙红色的褂子上绣着百花引蝶,带着珠光宝气的发髻,打扮的富丽辉煌。见了由仪,她就快步上前拉住由仪的手:“从前就听说妹妹,如今一见面,人品果然不一般。”
又看了看薛浔,笑道:“这就是我那小侄儿了吧?”
由仪让薛浔与王熙凤、王夫人见礼,二人笑过一番,引着三人入内见贾母。
贾母正房中,邢夫人、李纨、黛玉、宝玉、三春都在,见王夫人和王熙凤引着老少四人进来便知道是薛家人。
姑娘们起身与由仪并薛夫人见礼,薛夫人携女儿、媳妇、孙儿见过贾母,贾母牵着由仪的手笑道:“姨太太这女儿出落的标致,我见了很是羡慕啊。”
薛夫人笑道:“老太太的姑娘养得才好呢,不然也没这泼天的大富贵啊。”
她们这边闲话着家常,由仪坐着见过了其余人,探春上来拉着她说话,由仪闲闲答应了,那头黛玉嗔了宝玉一眼,见众人都围绕着由仪,宝玉也兴致勃勃的,心中很不乐意。
贾母又提出了想要留薛夫人小住,又道:“这府里园子修得好,如今我孙儿、孙女们都在里头住呢!让大姑娘留下,孩子们一处住着,也和睦欢喜。”
薛夫人刚要应下,却听由仪道:“多劳老夫人挂念,只是宝钗事务繁忙,若在贵府小住,不免叨扰了。其实京中府邸已经修筑完成,家母往来也极是方便,两家交往更为亲近。”
贾母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一位不只是小辈,还是一族之长。
于是贾母一笑带过,不再提这一茬,又拉着薛浔道:“今年多大了?平日都做些什么?”
薛浔乖乖巧巧道:“快两岁了,平时跟着姑姑学习。”
“这孩子才多大,竟然开始学习了?”贾母仿佛吃了一惊,对由仪不大赞同地道:“姑娘虽然严厉,可也得顾念孩子的身体,他才多大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呢,拘着他学习岂不不美?”
由仪笑了笑,既有小辈的恭敬,却也端足了二品县主、一族之长的气派,不卑不吭:“他是薛家长房嫡子,薛氏少族长,为众人之期盼寄托,自然得多习学,比旁人用出千万分的努力,方不辜负他祖父的在天之灵。”
说着,由仪又垂眸一笑,神情温顺了起来:“不过贵府大老爷位居一等将军,凤姐姐的丈夫又是未来的二等将军,如此爵位延续,三四代内无忧,老夫人自然不必担心这个。”
这话一出,王夫人的面色不大好看,宝玉倒是懵懵懂懂的歪头看着由仪,探春心中自有一番小算盘,王熙凤眼神轻轻落在宝玉和王夫人身上,若有所思。
贾母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闻此摆手一笑:“我是老了的,小辈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了,日后他们怎么样,全看他们的造化了。”
薛夫人暗暗瞪了由仪一眼,见她脊背挺直面容肃穆的样子又不免有些泄气,到底这个女儿几时听过她这个做母亲的话?
在贾府泡了一日,回了府里的时候天都黑了。
陈氏温温柔柔地叮嘱管家媳妇:“让厨房将早炖上的荷叶粥盛出来,再有咱们打金陵带来的小菜盛一份,给县主送去。同样的粥,就着北地的酱菜奉给太太。再冲些个米糊糊,就着小点心给浔儿送去。”
由仪插了一嘴,吩咐:“给你大奶奶也盛一碗粥。索性也不各处去送了,且就去母亲院子里用吧。”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陈氏,道:“早起吩咐琼枝备了山药糕,枣泥切青丝儿馅的。这连日奔波,大家胃口都不好,那个开胃健脾,给浔儿用两块儿。”
陈氏哪里有不应的呢?于是笑吟吟地答应了,一行人在薛夫人院子里用过一顿小点,薛浔好胃口地吃了三四块糕,又喝下了一碗米糊糊。惹得陈氏在一旁连连打趣他:“瞧这吃的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可吃下的却半点都不小。”
薛夫人道:“你别说他,这碗、这糕才多大?吃下也撑不了。再说了,能吃是福,咱们家的孩子,吃多好还没有的?你净是管这些闲杂琐碎事,大处也不见你说一嘴。”
——她是在荣府里对由仪攒了气,这个时候要发出来。
陈氏心里清楚,也不与她分辨,低头细细嚼着糕点,一言不发。
由仪筷子一放,拿着巾帕慢慢擦嘴,一面道:“母亲您有气也不必与嫂子发去,您只细想想,我今儿在贾府说得,有哪一句不再理上的。”
薛夫人听了气极:她自然知道由仪的话跳不出毛病来,就是这样才更生气的!
想着,又见由仪起身离去,临走前竟然还叫陈氏:“嫂子随我过来,有些事情叮嘱你。”
这就更为火大了,手上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摔,怒道:“都是一个鼻孔子出气的!这是给蟠儿娶的媳妇,还是给你买了个‘女知客’回来!”
这话一出,满屋子婢仆下人都不敢吭声了。
——女知客是京城里的俗话,讲家婢女,当然也不是正经婢女,而是婚丧嫁娶大事请到门上撑场面的。因不是长期的仆人,只服侍一小段时间,自然是对主人家言听计从,不好得罪。
薛浔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下地扯了扯薛夫人的袖子,奶声道:“祖母!您就别生气了,浔儿想吃小酥饼!”
薛夫人被小孙儿撒着娇,心气儿顺了些,摸了摸薛浔的小脑袋,道:“等着,祖母这就给你做去。”
留下薛浔小娃娃重新爬到椅子上,对着周围的下人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白嫩嫩的小娃娃就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姑姑怎么就没把我也带走了呢?
他又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叹道:“又要你受罪,回去得让瑾娘姑姑沏消食茶来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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