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南, 一连十来日的阴雨连绵, 把人牢牢困在了屋子里。难得一日天色放晴, 无论是年轻学子,还是大家闺秀们, 都欢欣雀跃地出门散心。
一辆辆马车上各有徽记, 上到公爵门第, 中有地方官员, 下至本地大户, 都是婢仆环绕着。
湖水碧绿的湖边矗立着一座凉亭, 此时四周围着毡垫, 各府的下人环绕着, 一看就知不是一般的架势。
一群插花出游的书生见这边热闹的样子不由得驻足细看, 见马车上走下一位位带着面纱或是帷帽、衣着不凡的女子便清楚了。
其中一位笑道:“原是闺秀们的聚会, 咱们在这儿驻足不好, 快些过去吧。”
众人纷纷应和, 一个穿着玉色长衫、面容俊朗、气度温润的书生也笑着点了点头,抬步刚要走,偶然一瞥,见到一位穿着水绿衣衫的女子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轿辇。他目力极好,能见到袖口处银线绣出的水波纹,也能见到那一节雪白皓腕上碧的一汪水儿似的的翡翠玉镯。清风徐徐而过,掀起帷帽来,显露出半张令人惊艳的侧颜。
书生下意识地驻足,身边友人觉察出不对来, 唤他道:“应兄?应兄?”
这位名唤应凌的书生回过神来,指着那一辆马车道:“这是德恩公府的马车吧?”
周围几人细细看看,均是点头应道:“正是呢。想来是德恩公府的贵女出游。”又疑惑地看了应凌,“应兄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应凌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有些事情,需得回家一趟。诸位慢慢游玩吧,凌先行告辞,改日再设宴与诸位赔礼。”
众人只以为他有什么急事,点了点头,就放人了。
这边应凌带上小厮就往自家府邸回去了,虽然还保持着风度,却不难看出些许的急切来。
回到应府,应凌匆匆往母亲院子去了。应夫人正坐在庭院中挑选首饰,见应凌匆匆进来,疑惑道:“今日不是与郑家、周家那几个小子出去赏菊花吗?怎得这早回来了?”
应凌话到了嘴边反而迟疑了,许久才吱吱呜呜地道:“母亲可知德恩公府的小姐是哪位?”
这话说得无甚逻辑,也前言不搭后语的。应夫人略想了想,道:“德恩公府的小姐?她家一位养女、一位亲女,大的也是将笄之年了,小的方才八九岁大。”一面说着,应夫人恍然大悟,对着应凌笑道:“你莫不是……”
应凌脸一红,略有些羞赧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应夫人听了就颇为激动了,忙问:“是大的那个?”话方出口,就被侍女嗔怪着看了一眼,忙忙摇头,轻笑道:“是她家大的吧?那是薛家旁支的女孩儿,早年父亲去了,被敬德郡主接到府中教养。这些年养在你陈姨身边,我也时常见到。这音丫头,素日最是品性温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得对于掌家中馈之事也颇有耐心与天分。如今也要开始议亲了,你要喜欢,母亲就往薛府里走一趟。”
又感叹道:“得亏你看上的是这养女,若是他家正经小姐,薛家那公爵门第,可不是咱们这眼见就要沦为旁支的人家能搭上的。小子且等着吧,你阿娘我亲自走这一趟,你陈姨会给我面子的。”
原来应家也是金陵当地的书香世族,如今族中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应家父亲虽然未曾入朝,醉心书画风月,在本朝却极有名气,一手菊花图画的栩栩如生,于文人中地位不低。且他和这一带的应家家主又是嫡亲的堂兄弟,比起旁人血缘更为亲近,他们这一支底蕴丰厚,日子过得也不错。
听她说完,应凌对她长长作揖:“儿,多谢母亲。”应夫人看得好笑,又道:“我还以为你一心只有圣贤书呢!原来呀,是缘分没到。但要娶他家的女儿,明年会试、殿试,你可得努力着!不然敬德郡主那一关可不是好过的。”
应凌信誓旦旦:“儿会的!”
“好!”应夫人舒了口气,道:“我儿子都这样说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得用心着。且等着吧,过两日,我去一趟德恩公府里,与你陈姨通通口风。但要正经谈婚论嫁,还得你明年有个好名次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这边,音姐儿在外赏菊玩了半日,回到府里先往由仪处请安。
“姑母。”音姐儿笑盈盈对着由仪请了安,身后松鹤长春雕花的长窗透出秋日温暖的阳光,在音姐儿的碧绿衣衫上打出浅影。
由仪对她轻轻一笑,道:“坐吧。”
音姐儿含笑落座,四下看了看,笑着问道:“浔儿呢?怎么没见他。”
由仪道:“让人带他去下头铺子看看。今儿润姐儿跟着你叔母去看她舅舅了,你晚膳去陪你叔祖母用吧。替姑姑给你叔祖母请安。”
——润姐儿正是陈氏早年诞下的一女。
音姐儿笑着答应一句,又拣今日宴席上发生的趣事略说了两句,见岁云捧着些账目、文书进来,便起身道:“音儿告退了。”
“去吧。”由仪点了点头,道。
转眼秋去春来,又是一年莺歌燕舞百花齐放的时节。
应夫人早上门和陈氏说了两句儿女之事,陈氏圆滑地顺了过去,回头与由仪说过,又在由仪的示意下问了音姐儿的意思。
音姐儿对应家的名声也颇有耳闻,被陈氏带在身边也见过应夫人两面,只记得是个极温和的长辈。此时听说这件事,音姐儿一时有些慌乱。
陈氏耐着性子将应家的事一一与音姐儿说了,又道:“郡主的话:咱们家不攀附那些豪门贵族的,就嫁个书香门第,有这公府依靠,咱们家的女孩儿日子不会差。”
音姐儿思索了两日,点头答应了。
后来陪同陈氏出门挑选胭脂钗环的时候却“偶然”碰上了应凌,二人在陈氏和应夫人的撮合下浅浅交谈了两句,如此,婚事便彻底尘埃落定了。
前话不多提,这边应凌早早上京预备会试、殿试。
音姐儿去庙里求了嵌,回来亲自绣了个蟾宫折桂的小荷包给应凌,应凌欢欢喜喜地戴上出门招摇过市,引得众人无奈之余的艳羡,都道:“应兄好运气。”
应凌小朋友听了一耳朵的好话,这才欢心。
回头这件事就作为趣事在金陵贵妇人间流传了起来,陈氏偶尔打趣着和音姐儿说起两句,也是满带着好笑。
音姐儿当场羞红着脸,待应凌远行上京的时候却也忍不住去送了。
再有应凌的消息就都是高中,会试第九,殿试上凭着出众的长相与还算不错的文采被钦点为探花郎,一日看尽长安花。
殿前作诗,引得陛下欢心,钦点入翰林。
应夫人欣喜若狂,当下便与陈氏商讨起了婚事。
音姐儿往文庙还了一回愿,一连几日都是极为欢喜的。
小夫妻二人婚后要长居京中的,应家给应凌在京中添置了宅院,但婚还是要在金陵成的。
这年音姐儿十五,已在薛府中待了七八年了。
而京中此时也是时局动荡。
正当音姐儿预备着十里红妆,抬着满满当当使人艳羡的嫁妆嫁给她的少年郎的时候,贾家出事了。
原来那日由仪正坐在软榻上翻着账本,薛浔坐在她身边,姑侄两个一个教,一个学,都是兴致盎然的。陈氏坐在一旁翻着音姐儿的嫁妆单子,偶尔吩咐婢女添减两笔,音姐儿伏在炕桌旁教导润姐儿功课、写字,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
忽然听外头一阵局促的脚步声,由仪眉头微拧循声看去,就见薛夫人身边的顺喜脚步匆匆地进来,面带急色:“京里来的消息,姨太太家被人抄家了!”
“什么?你仔细说着。”陈氏一拧眉,见由仪没有表示,便开口问道。
顺喜往地下一跪,道:“是姨太太来的信,说、说京里荣府、宁府都被抄家了,荣府二房的家产倒被返还回来,只是……只是京中境况不好,预备着举家回金陵呢!”
陈氏听了,狠狠拧了拧眉,又问:“那大房怎样?荣府老太君呢?大房的琏二奶奶怎样?”
顺喜道:“信里说,贾家大房的赦老爷被派了流放充军,老太君已不好了,这回正要扶灵回来呢。琏二奶奶……已经去了。临终前将大房的姑娘托付给了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如今荣府的二等将军爵位给政老爷承袭了。”
陈氏听了长长一叹:“世事无常啊。”
又对由仪道:“咱们不如去鹣鲽苑一趟?这到底是大事情。”
由仪点了点头,道:“也是。”
陈氏于是点了点头,转过来叮嘱音姐儿和润姐儿:“你们两个好好在这儿,我们去去就来。”
“姑姑和叔母放心去了,音儿会带好润儿的。”音姐儿也知道事情大,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
陈氏这便放心了,又看了看薛浔,询问由仪的意思。
由仪道:“这些事情他早晚要知道的,跟着吧。”
薛浔于是点了点头,跟着由仪与陈氏去了鹣鲽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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