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问仙第四

    夜色沉沉, 月光皎洁。

    那位陶公子的父亲和祖父自然不将一个游历的女道放在眼中, 听了陶公子回去诉苦的话也只给陶公子派了些家丁让他找回场子来。

    由仪却不会轻易放过了陶家, 如今新帝登基两年,正严打贪官污吏并地方强权恶霸, 陶家不知收敛, 被人捅到上面是早晚的事。

    由仪只需给她那位友人送一封信过去, 也算给他增添业绩。

    不过在此之前, 还得让陶家那位老爷子坐立不安一阵子, 也算是先收利息。

    由仪面无表情地将令牌浸倒了盛着满满墨汁的砚台中, 然后对着雪白的宣纸轻轻印下, 按压些许时间, 留下清晰的纹银。

    铁画银钩的“寒衣”二字足够陶老爷子很长一段时间中不思寝食、惶惶不安。而虽之带着的, 自然是陶公子被好生管教一番。

    由仪随手将令牌入水清洗掉了墨渍后收入了袖里乾坤, 一旁的桌上摆着早前浸湿过的方巾, 她慢条斯理地拾起拭擦着指尖沾染上的乌黑墨渍, 转头看着窗外,眸色逾深。

    清风被飘逸敏捷的身姿的带动,瞬息将呼啸后归于平静。

    由仪入了陶府,一路掐卦入了陶老爷子的院落,然后进了正房,将那张印着令牌的宣纸用银针钉在了床架内侧。

    转头能看到陶老爷子躺在绛紫色绣松鹤常春的锦褥上,身上搭着一床珍珠毛毡毯,安稳阖目睡着。

    身躯肥胖,面色红润, 虽然面上褶皱不少,却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可见这些年小日子悠哉悠哉过得不错。

    由仪抿了抿唇,想到下午客栈掌柜喋喋不休给她科普的陶家事件,又自袖里乾坤中取出朱砂来,引灵力融了,泼在了雪白底子,银线绣团寿暗花的毡毯上。

    只见雪白的毡毯瞬间氤氲出大片大片的红,着眼一看甚是惊悚。

    由仪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又觉着陶老爷子的面容实在碍眼,撇了撇嘴,起身去了。

    等第二日一早,陶府家丁破门而入由仪落脚客栈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客房。

    掌柜的在一旁战战兢兢又委委屈屈地道:“这位客官一大早就退房了啊!”

    陶老爷一双倒三角眼狠狠地看了掌柜的一眼,又仔仔细细在客房中看了一圈,见实在没什么端倪,方才轻哼一声,眯着眼对掌柜的道:“我可告诉你,这人乃是大罪人,但凡你有半点隐瞒,可小心你家老小!”

    掌柜的连连点头哈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这女道确实一大早就退房走了。”

    等陶老爷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去了,掌柜的眼见着人影没了,方才抬袖擦了擦头上的汗。回到柜台中,他小心自袖中取出一大块银子,用帕子细细拭擦后在上头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收进了带锁的匣子里。

    由仪此时呢?她已经离出这镇子好远,此时正坐在一处小面摊前舒适安闲地品尝着劲道喷香的鱼片面。

    面摊老板娘细细打量了由仪一番,见她拂尘雪白,身姿蹁跹,道袍不染尘埃,剑也并非如摆设一般,心中暗暗有了些思量。

    那边的壮汉要上前攀谈询问来历,被老板娘一个眼神止住了。

    “光用面也是无味,道长尝尝小妇人自拌的小菜吧。”她端着一小碟拌豆腐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笑着放到由仪的桌上,“小妇人见道长身姿不凡,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物,不知打何处来?往何处去?”

    “打来处来,往去处去。”由仪微微颔首谢过,眼睛在老板娘十指纤细、皮肤白皙的手上轻轻扫过,对她道:“在下道号‘云暮’,不过一届闲散人,无甚去处,随意走走。”

    老板娘笑了:“您这话说的,观您气度,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老板娘也不是普通人。”由仪慢条斯理地夹着面条,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股从容优雅,“云暮不过过路人,稍后还要动身启程,老板娘何必在我身上多用心思呢?”

    “也罢。”老板娘笑吟吟地道:“既然道长如此说,我便知道了。这地方虽偏僻,胜在山清水秀,倒也有一两处好景致。镇子里人口虽少,大家都是熟识的,倒排外些。道长若是想要想留宿,这镇上可只一家客栈,每日只开四个房间,满了便不接客了,道长若是想留下歇息,还得早过去才是。”

    “我就不留了。”由仪咽下最后一口面,取帕子轻轻试擦了一下唇角,又在桌上放了几枚铜板:“老板娘点点?”

    老板娘细细打量着由仪,忽然问道:“您真不留?”

    “我真不留。”由仪笑道:“前头还有路程,约好了拜访一位大师,去晚了,晚辈的不尊重。”

    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起身,对老板娘道:“观您面相,早年经历不凡,不论善恶,还要做些善事弥补才是。不然光是隐居,也是治标不治本。”

    又轻轻扫了那边的壮汉一眼,对老板娘笑道:“您和贵夫瞧着都不是无子的面相,好生将养,总会有的。”

    老板娘下意识地就要将手探入腰间,由仪轻飘飘地一摆手,以灵力将她的手摆下,对她道:“您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贫道了。贫道早说过,不过是一届过路人罢了。路过了歇歇脚,吃碗面,起身自然又走了。见您面善,多说两句闲话,莫怪。”

    说着拾起拂尘,长剑从未离身,足尖轻点,翩然而去。

    壮汉忙要去追,却被老板娘唤住,“莫追了,她的轻功极好,咱们都追不上。”

    又道:“看行事不是那边的人,应该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且让她去吧。”

    “可……”壮汉拧拧眉,欲言又止。

    老板娘对他轻轻一笑,道:“咱们都是退出江湖的人了,虽然早年树敌不少,需要警惕些,可到底咱们是问心无愧的。放松点儿,这地方是早就选好的了,住着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哪一个不是早年相交的?那边的人真要来,也就是竖着进、横着出了。”

    她冷了面容,眸中冷色深沉,锐利如刀。

    壮汉点了点头,沉默地答应了,又开始收拾桌面。

    这面摊上的事对由仪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活的年头长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各样的经历都尝过,也就没有什么惊讶在意的了。

    纵然对于平常人来说老板娘的经历已是极为不凡,但那又如何呢?

    由仪能一眼看破生死命途,这样的事情见多了,老板娘并非第一个。

    行走江湖的人,哪个没些无奈之事或是迫于无奈作出违心之举呢?

    略略提点两句,因面实在合胃口,老板娘和那壮汉也不是大恶之人。

    行事有心,无有顾忌。

    由仪早过了做事瞻前顾后的年岁了。

    走在乡野间的小路上,由仪随手扯了一片叶子,灵力在上轮转一圈拂去尘埃,她慢慢置于唇边,呜咽的小调缓缓传了出来,曲不成调,却别有一番风味。

    身下的马是凡马,却也是凡马中的上品。这段时间跟在由仪身边,它也微微有了些灵智,此时踢踢踏踏走的稳稳当当,纵使由仪颇为作死地盘腿坐在上面,也没有将它智障的主人摔下马背。

    游历这事,无非就是随处走走。由仪早年把该感悟的东西、该体会的事务都搞得差不多了,此时修炼便是水到渠成。偏她不想或者说不敢一步登天,就这样慢慢悠悠地在凡尘中耗着,守得是细水长流。

    许是前段时间悠闲过了,这两日便有麻烦事接踵而来。

    昨日碰上了那陶家,一早上吃碗面碰上了隐居的江湖人,出了那镇子不远又碰上山贼劫道。

    当然劫的并不是她的道,而是一个二十来护卫护送着一辆豪华马车的车队。

    说实话,这样的马车在荒郊野岭上实在是太容易令人惦记了,何况还有一群随侍的婢仆。

    山贼们人不少,至少一个干一个,能够搞掉所有的护卫还有结余。且细观他们,各个精装有力,配着雪亮长刀,实在不像是山贼。

    由仪悠悠挑了挑眉,见护卫落了下乘,本打算出手相救,不成想马车里忽然跳出一个鹅黄衣裳的妙龄少女来。

    周围一位本来分外害怕的嬷嬷这就不好了,推着那少女就要让她回去,嘴里还念叨着些什么,“姑娘您可不能露面,快些回去,有护卫们呢。”

    那姑娘柳眉倒竖,一把拍晕了嬷嬷扔回马车里,一手抓着腰间系着的一条长绫一抽一甩,只见雪白纱绫漫天飞舞,徐徐而落,颇有一番曼妙美丽。

    由仪随意扫了一眼,见她腰间系着的长绫解了,衣衫却仍旧整整齐齐,原是绫纱中还有纤细的腰带系着。

    绫纱边角上垂着两个精巧的银铃铛,姑娘将绫纱密不透风地甩了起来,陪着随风飞了出去的银针,本是极柔软纤巧的两样东西,此时竟都成了夺命的利器。

    由仪嘴角勾着一抹笑意看着姑娘的动作,安安静静地在马背上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轻描淡写亲亲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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