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值盛夏,由仪也搬到了府内一处角落上名为怡竹居的小院子居住。那院子不大,难得的四周翠竹环绕,又是花木旺盛的地方,夏日之中极为凉爽。
且出门又有一条小路直通由仪居住的宁德堂,更是方便。
宁府本来的两处三进大院落,一处宁德堂,是历代当家人居住的地方,一处宁安堂,是历代当家人的母亲,也就是太夫人居住的地方。
而由于皇帝赐下的宁安侯的封号,由仪索性吩咐人将两处的牌匾调换了,一则合了规矩,二也图个省事。
但说到称呼,由仪是绝不允许人唤她太夫人或是老太太的,笑话,这辈子她才十六七好不?这辈分长得也太快了吧!
所以如今府内上下还是称呼由仪为夫人,贾蓉为小侯爷,或是亲近些、有脸面的下人唤一声:蓉哥儿。
这和尤氏的记忆中明明做了当家主人还要被人称呼“奶奶”的感觉可是万万不一样了。
由仪是真不喜欢那个带了辈分的称呼。
也好在宁安侯府如今是单过日子,上上下下都是由仪的一言堂,不然如今“夫人、太太”一类的称呼,在贾氏一族中还是“文”字辈媳妇的。
“王”字辈的如今都是“奶奶”。
“白芍姐姐。”穿着水蓝袄裙、挽着双垂髻的婢女站在廊下,俏生生地对着白芍一欠身,问道:“夫人可醒了?”
白芍笑了笑,眉眼温温柔柔的,她正是最近被由仪提拔起来的婢女之一,因心细、做事又干脆,最重要的是容貌极好,故而颇得由仪喜欢。
她对着那婢女道:“没呢,红苕你怎么来了?”红苕亦是由仪挑选出的侍女,不过夏日就被留守在宁德堂了。
白芍见红苕有些疑惑,便又补了一句:“今儿上午来升媳妇过来回采买府内上下秋季衣料的事儿,多耽误了些时候,夫人午憩便晚了些。”又从袖中取了西洋怀表来看了看,道:“不过时候也不早了,该快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要往里头去,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对着那侍女道:“你匆匆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又招招手,道:“上廊下来待着来,下头日头大。”
“唉!”红苕应了一声,一面提着裙角往上去,一面对着白芍道:“是后街上的瑛大奶奶不大好了……”
话没说完,就听一道懒散的女声从屋里传出来,“红苕来啦?进来吧。”
“唉!”红苕应了一声,一面拉开门上的竹帘子进去。
怡竹居只有宁德堂一进的大小,更多的地方种植了翠竹花木,又分出前庭后舍来,故而屋子着实不大。
也并不是北方贵族家中常有的明暗正房的格局,一入屋子便是待客的地方,里头卧房是用花格的推拉门隔开的。
入门正对的是一张原木色书案,后设着竹藤椅,靠墙则是一片的架子,上头或是书籍、或是些精巧摆件,并不奢华,简朴却另有一番趣味。
入室门两旁,也就是书案的斜对面设着同样的竹藤椅子,间隔着的也是竹藤高几,做待客之用。
寝房内的装潢就更多的是仿汉唐风格了,木质的推拉门雕的是仙鹤长春,贴着明纸,配着颜色淡淡的木头,瞧着颇有些悠远的意境。
门推开便是遍地铺设的席居,正对的是简单的卧榻,不是北方常见的暖炕或是南方的架子床一类的,简简单单的一张榻,淡青色绣玉兰花的寝枕,与床同宽的高几设在床头上,上头随意放着几部书和茶碗,另外一只白玉美人觚中插着两支应季花朵与新修剪出的翠竹枝条,生机勃勃。
室内巨窗落地,正是用大片的玻璃镶嵌的,不必开窗也能见到□□院中的竿竿翠竹与绽放繁花。北窗前是一张长方形的原木矮桌,上头同样是一只白瓷小缸,其中盛着的清水上飘着朵朵睡莲,雪白的花瓣与鹅黄的花蕊相互映衬着,娇俏又雅致。
妆台在床榻的另一边,简简单单的一方矮桌,照人清晰的玻璃镜用一层薄纱盖着,却不是外邦进口的,而是缙朝自制的。
玻璃生意的第一口肉让给皇帝了,由仪也不会放过下头的汤。在一纸水泥方子入了宫之后,由仪这边也吩咐下头的工坊将早前积攒的玻璃制品上了市。
已得了这些好处,皇帝自然不会纠结这些事情。
何况玻璃这生意也不是能够一家独揽的。
于是玻璃方子在皇帝示意下高价卖出给了几家有能力的大商户,瞬间玻璃就出现在了全国各地。
但玻璃杯与玻璃摆设这一口肉却仍然是由仪最先入口的,也因为这一分创意,奠定了“玲珑阁”的地位。
玲珑阁、美人坊,一个做这些精巧摆设或精巧的小东西,一个则专做些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大部分薅的都是女人的羊毛。虽然如今规模还不大,但是摊子已经是铺开了的。
管理的人选也都是由仪仔细挑选出来的,财源滚滚指日可待。
这话就说远了,只说这边由仪唤了红苕一声,一面随意地拢了拢身上的长袖纱衫,一身素白翩飞之间依稀可见银线绣出的素雅莲纹与卷云纹。
如今热孝已过,衣衫上有些刺绣倒也不妨事了。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碧叶为由仪捧了一钟茶水来,由仪接过慢慢呷了两口,对红苕问道。
红苕忙道:“是后头街上的瑛大奶奶不大好了,请您过去呢。”
由仪微微拧了拧眉,颔首道:“我知道了,即刻动身。”
又唤了碧叶,吩咐道:“你留下,看着蓉儿。”
要说贾蔷的身份也算是宁府的正派玄孙,嫡亲的曾祖父是贾代化,其父更是贾敬唯一的兄弟,可惜生父嗜赌如命,败坏了不少家产,幸而早逝,也给母子俩留了些产业。但他母亲也不是个会经营家业的,当年分府出去分得的东西虽被他父亲败坏的差不多了,但剩下的只怕孤儿寡母也保不住,故而只能搬回了宁府后街上。其母又将店铺一类都换成了田地,租赁出去让人耕种,每年有些固定的收入。
于是母子俩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过日子,虽不算清贫,却也算不上十分富裕。
但那小院儿也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几棵玫瑰树上鲜花怒放着,院中绿草茵茵,也添了些鲜艳的色彩。
只是此时院子里的气氛也分外低沉,几个丫头婆子伏在廊下低声哭泣了,屋子里有气无力的女声仿佛在轻声叮嘱着什么。
由仪慢步入内,见到的就是如此情状。
那女人是个极温婉柔美的女人,一声温柔顺从、三从四德,由仪见过的次数也不多,就新婚之后与贾珍去世,都是寥寥几语的交流,只记得是个极沉默寡言的女人。
许是早早丧夫、独自抚养幼子长大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超出年龄的沧桑,却并不影响容颜的美丽。
见由仪来了,她轻轻笑了笑,将一只楠木盒双手递给了由仪,道:“妾身知道夫人要接蔷儿过府内教养,这些便是家中残余的财资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由仪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我不缺这个。”
那女人笑了笑,一面放下了那盒子,抬手轻轻抚了抚贾蔷热乎乎的小脑袋 ,对着由仪道:“那就由您替蔷儿收着吧,妾身去后丧仪所用银钱皆从那边的匣子里出。”
她抬手指了指妆台,勾了一抹无力的笑容出来:“其余银钱首饰,便由您做主,散给那些侍奉的人吧,毕竟侍奉了我一场,遣散费也算作给她们安家的财资了。”
言外之意,就是贾蔷入宁府不会带人。
再引申的含义,就是此后贾蔷身边不会有自称是先母心腹的人来指手画脚了。
同时,那女人也是希望由仪能够因此而善待贾蔷。
不是希望贾蔷能有一个好前程,至少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守着她留下的东西,做个简单的地主乡绅。
说实话,对这种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并不熟知的人的一点善心的人,由仪并不喜欢。
在她无数次体验人生中,就有一次因为这种女人而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以至于后来为了脱身,做了不少麻烦事。
拧了拧眉,由仪点头,算作默认了。
小小的贾蔷此时仍有些困惑,但应该是被母亲叮嘱过来,此时低着头跪在窗前,一声不吭地听着由仪和他母亲讲话。
然后在那个女人将他的手交给由仪后闭眼的那一瞬间,泪流满面。
那女人的丧事办的并不盛大,甚至连她的娘家人在听到说她将财资散给下人的话后都再没有来祭奠她,来往的只有几个平日交往的左邻右舍。
倒是一位看着品貌上乘、气度不凡的夫人来哭了一通,说是她的闺中密友,甚至还打算带走贾蔷。
还是由仪表达了会抚养贾蔷长大的意思,并且贾蔷也根据母亲的嘱咐说愿意跟着由仪。
于是那位夫人只能拉着贾蔷的手痛哭一通之后被下人掺走了。
听说那是凌王府侧妃,也就是一惯与新帝颇为亲近的凌王的爱妃。
凌王正妃之位空悬已久,先帝曾经要给凌王续娶,却被凌王拒绝了。
甚至凌王因此失了盛宠,只能做一个无宠的皇子郡王,但他也仍旧坚持着只留这一位侧妃在府,掌管家务大小事,如元妻正妃一般的对待。
但是今日看那下人对他的态度,只怕不尽然。
由仪挑眉轻笑,并不在意。
总归都是过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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