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沃德太太将自己的女儿安娜沃德送去了贵族女校。
在车夫和街头小偷之间, 整个伦敦城没有任何人能藏得住秘密, 哪怕丈夫死后沃德太太深居简出, 几乎从上流社交圈中销声匿迹, 伯莎也不过委托车夫米基稍作打听, 打听到了安娜坐落于伦敦附近的学校地址。
她想了想, 决定以马普尔小姐的身份亲自走一趟。
如今费雪夫人的妇女儿童健康杂志办的有模有样, 第三期杂志印刷出厂, 口碑在上流社会流传开来,“马普尔小姐”身为赞助人之一,她的名字可是一直挂在杂志上, 因而也算是在相关业界小小地出名了一把。
此次马普尔小姐就是以潜在投资人的身份前来参观学校的。
“我们的学生并不多,重在教育质量,”校方接待侃侃而谈,“对于生源也有着严格要求, 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到这里上学的,小姐。”
“看得出来。”
伯莎的视线略过几名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光是看走路的仪态, 就与费雪夫人那边的学生有着云泥之别。
她们多数出身贵族, 自然与小资产阶级家的孩子不一样。
“能带我去学生宿舍看看吗”伯莎想了想问。
“当然,这边请。”
而如伯莎所料,她果然在宿舍区域附近看到了自己到访的目标。
今日是学生休假回家的时候,伯莎一眼就看到了刚刚走出房间的安娜沃德。
年幼的女孩转过身, 迎上伯莎艳丽面孔时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马普尔小姐。”
伯莎勾起一抹笑容“沃德小姐。”
“这”
校方接待惊讶道“你们认识吗, 小姐”
在伯莎的记忆里, 沃德夫人为她这位顽劣的女儿头疼不已,她不爱学琴,和家庭教师关系很差,甚至是一度暴力相待。
理论上来说做出这种行为的姑娘应该是个熊孩子才对,但站在伯莎面前的小姑娘却和被宠坏的大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是父亲的死亡让她长大了,也许是身为真理学会联络人的家庭教师确实不讨人喜欢。
总之听到教师的话,沃德小姐大大方方地点头,主动开口解释“马普尔小姐认识我的母亲。”
多干脆利落的小姑娘
而且看来沃德太太并没有把上一辈的恩怨施加于女儿的身上。
“我和沃德小姐聊聊可以吗,夫人”伯莎转头望向校方接待。
“当然。”
显然校方对自家办学水平很是自信,全然不怕伯莎问出什么学校不公来,直接给了伯莎和安娜沃德交谈的时间。
沃德小姐也很聪明。
待到教师离开,她扬头看向伯莎,脆生生开口“我们这里很不错,马普尔小姐。几位教学的夫人小姐都很负责,学生之间关系也很好。”
伯莎“”
要知道她的父亲可是上了绞刑架的。
有这么一位罪犯家属,在女校这种环境中仍然未遭受欺凌,完全能够证明这所女校管理确实严格,以及沃德小姐的娘家背景够硬。
伯莎不太懂政治方面的事情,但这么间接看来,也怪不得迈克罗夫特会请自己再跑一趟呢。
“那我就放心了,”伯莎笑吟吟道,“至少我今后投资,钱不会打水漂。”
“你要投资我们学校吗,小姐”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沃德小姐的表情猛然亮了起来。
小孩子总是喜欢与成年人交谈大人的话题,这会让他们感到平等。伯莎看似闲聊,却在和沃德小姐交流投资学校的事情,无疑让年幼的女孩兴奋了起来“谢谢你,马普尔小姐,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就信你一回。”
伯莎说完,看似语气随意地转移了话题“你妈妈还好吗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这段时间来伯莎一直在忙着帮派的事情,自然是许久不曾见过沃德太太。但在沃德小姐听来,就自动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母亲她暂时不想在社交场合露面,请你理解她,小姐。”
“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
沃德小姐摇了摇头“事实上我觉得我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和什么相比没什么变化自然是和父亲还在的时候。
她好像不怎么伤心的样子,不过伯莎转念一想,沃德太太基本上算是丧偶式育儿,再加上那名糟心的家庭教师,女儿对父亲没感情也正常。
看来这位安娜沃德小姐,和她的母亲一样表面淑女,实则却很有主意。
“那你”
“安娜”
伯莎还想问什么,她的话语却被身后的一个声音打断。
她与沃德小姐同时将目光转过去,刚好撞上了沃德太太的视线。
那一刻,伯莎分明看到沃德太太的呼吸一停。
竟然是她亲自来接女儿,这倒是出乎意料了要知道伯莎这次过来就是想和安娜沃德小姐套套近乎来着
距离上次见面过了这么久,那时沃德太太恨伯莎恨的要在警局门口冲过来扇她耳光,如今再见面,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沃德太太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她倒是没有失态到攻击的地步,只是拎着裙摆向前,无比僵硬地将自己的女儿拉了过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安娜沃德小姐“你来做什么”
伯莎挑眉“投资。”
沃德太太警惕的声音近乎变调“这世间学校这么多,为什么就偏偏是这所你什么意思”
伯莎“”
行吧,她已经被对方当成图谋不轨准备谋害自己女儿的大恶人了。
“你确定要我在沃德小姐面前说吗,夫人”伯莎淡淡道。
“”
沃德太太深深吸了口气。
她扭头看向沃德小姐,低声与其说了什么。年幼的小姑娘似乎困惑于母亲和伯莎的关系,但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母亲小声回了一句“好的”,而后就抱着自己的书转身离开了。
沃德太太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八成是先让女儿回马车等待了。
直至沃德小姐离开,她的母亲才再次看向伯莎。
温柔大方的贵族夫人,此时就像是一只面对挑战的母狮,表现出了十足战意“你想干什么,马普尔小姐”
既然认定了她是坏人,伯莎也懒得解释。
她干脆冷淡反问“好像应该是我来问你想干什么吧,沃德夫人你一名贵妇,在白教堂区搞什么鬼”
沃德太太陷入沉默。
片刻过后,沃德太太回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伯莎“是吗别忘了我是名私家侦探,夫人,白教堂区发生了两起命案,刚好撞上了你雇人捣乱,现在那边的街头帮派可是记住你了”
一句近乎威胁的话语落地,沃德太太才微微变了脸色。
虽则贵族出身的沃德太太自然不怕街头帮派,但她也不想惹麻烦,特别是招惹地痞流氓这种三教九流。
而马普尔小姐的话语句句在暗示,是自己找的麻烦连带着出了命案
她就想给马普尔小姐认识的人找点不自在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沃德太太只知道前脚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将她的丈夫,以及其他爪牙送进监狱,后脚连贫民窟中与试药案有关的帮派都被端了。
那么端了帮派的新势力一定多少沾亲带故,很简单的道理。
“你你怎么知道的”沃德太太低声问。
当然是因为你找泰晤士夫人出气,而泰晤士夫人就是我啊。
伯莎不过是笑了笑。
明明只是客气一笑,但在沃德太太看来,就好像是马普尔小姐已然掌握了一切。
“你想摆脱他们,倒也简单。”伯莎没有回答沃德太太的问题。
但她却听懂了。
沃德太太沉默片刻,而后似是自嘲般笑出声“我知道了,是福尔摩斯先生让你来的是吗他可以帮忙摆平麻烦。”
伯莎叹息“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
沃德太太“他希望我做什么”
伯莎“他希望你的父亲能在接下来出面协助。”
实际上,伯莎不太清楚沃德太太的家族有多能耐但既然可以让迈克罗夫特请求站队,估计是相当有影响力了。
他可以自己上门的,但上门协商,迈克罗夫特就得自己带着诚意过去。
而沃德太太自己找了麻烦在先,这么迂回一下,省下了特务头子不少人力物力呢。迈克罗夫特在这方面向来算得精明。
至于沃德太太她可是内阁大臣的未亡人,接触的政治事务比伯莎要多,更比她敏锐。
因而听到伯莎的话,她只是紧紧绷起嘴角,许久没开口。
“沃德太太,”伯莎趁热打铁,她放柔语气,“就算你我做不成朋友,我也不会害你。”
她的本意是缓和针对相对的僵硬气氛,却没料到自己这番难得温柔良善的话语,却让面前这位端庄大方的贵夫人蓦然变了脸色。
“你竟然敢对我说这种话,”沃德太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不知道又怎么触及了沃德太太的底线,伯莎一挑眉梢“你若是不想听这句话,我向你道歉。”
“够了”
伯莎越退让,沃德太太越生气。她一张苍白的面孔镀上了淡淡愤怒的绯红,沃德太太甚至攥紧了自己的裙摆,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真是我真是恨死你了,伯莎马普尔你怎么这么让人讨厌”
行吧,你高兴就好。
面对沃德太太的质疑,伯莎无动于衷地侧了侧头。
这更是第三次激怒了沃德太太。
“我好恨你,”她恼火道,“我恨你这幅总是有主意不和别人计较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废物就算是不端着架子不虚与委蛇的假笑,也能让人轻而易举的信服,凭什么”
伯莎没说话。
沃德太太也不期待伯莎说话,她就像是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甚至失去了一位上流贵妇应有的仪态。
“我更恨你拥有自己的事业,能赢来自己的尊重,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做一名好女儿、好妻子还有好母亲,永远是同龄人中最优秀最令人羡慕的那个,凭什么我努力维持这幅得体面孔过了一辈子,却不如你一个乡下出身给旁的做情人的女人活得肆意开心”
伯莎“”
一时间伯莎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因为对方的怒火感到冒犯好,还是该为沃德太太这般自贬认可自己感到高兴好。
她心情很是复杂再怎么想,伯莎也不会想到,沃德太太竟然会嫉妒自己
“你这话说的,”伯莎抽了抽嘴角,“我也想过衣食无忧悠闲逗逗孩子养养狗的闲适生活啊。”
“你才不会。”
沃德太太愤恨开口“你这种人能把自己闲出病来”
伯莎“”她还真说对了。
“但你现在也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了,”伯莎无奈道,“没了丈夫,还有谁能束缚你”
“当然。”
听到这话,沃德太太总算是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仪态。
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她深深看了伯莎一眼,冷言道“我会说服我的父亲去协助福尔摩斯先生的,但马普尔,我不是因为你威胁我才这么做,而是因为这对我来说是个重振旗鼓的机会。”
“那我祝福你。”伯莎无所谓道。
“你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走吧,”沃德太太横了伯莎一眼,“我会请我的父亲向福尔摩斯先生发出邀请函的。”
伯莎还能说什么呢
直至迈克罗夫特拿到邀请函,与伯莎共同出席聚会,她还是感觉很是哭笑不得。
伯莎挽着迈克罗夫特的手臂,一进格雷爵士的府邸,落入眼帘的是喧嚣热闹的沙龙现场富丽堂皇的大厅奢华古典,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体面风流,沃德太太的娘家不仅有地位,还相当有钱,请来了乐队不说,甚至还有当红的女高音现场一展歌喉。
英国是个阶级十分封闭的国家,一层与一层之间的差距绝对不止金钱那么简单。就算伯莎有三万英镑的嫁妆,甚至还有十几条街的地盘,她也断然开不了这样的聚会,请来这般出名的女高音的。
就这
“沃德夫人竟然说她嫉妒我,”伯莎啼笑皆非,“嫉妒我比她出身低还是嫉妒我得自己工作养家糊口”
“可别这么说,夫人。”
迈克罗夫特煞有介事“有些事情不是能用面前的事情可以衡量格雷爵士”
迎上鬓角斑白的聚会东道主,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装备上了他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许久不见,”他说,“容我介绍一下,伯莎,这位是约翰格雷爵士,爵士,这位是”
“马普尔小姐,亚美莉的朋友,”格雷爵士接道,“久仰大名,小姐。亚美莉曾经向我多次提及你。”
“彼此彼此,爵士。”
伯莎挂上了灿烂笑颜“能让亚美莉挂念,是我的荣幸。”
而实际上,这还是伯莎第一次了解到沃德太太的名字。亚美莉格雷,听起来比某某夫人要好上许多,不是吗
沙龙再热闹,面前两位绅士也彼此心知肚明聚会是为了促成二人见面而开设的,其他所有人都是陪衬。
但格雷爵士不是一位心急的人。
“你们年轻人好好享受一下沙龙,”他笑呵呵道,“而后再谈谈别的吧。马普尔小姐,我先代替亚美莉为你说声抱歉,她今日身体不适,因而早早歇下了。你若是愿意,一会儿可以请管家带你去见见她。”
这便是要等到稍后请伯莎回避,爵士和迈克罗夫特谈论正事的意思了。
“我会的,”伯莎欣然道,“希望她身体安好。”
“也祝你们今夜玩得尽兴。”
待到格雷爵士颔首离开,转而去招待其他人,迈克罗夫特才盯着老绅士挺拔且纤瘦的背影,不急不缓开口“黄金打造的笼子价格再怎么高昂,也不及广袤的天空来得珍贵。笼中鸟羡慕自由自在的苍鹰,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话中暗指的自然是沃德太太羡慕伯莎一事。
她饶有兴趣地侧过头,看向身畔的迈克罗夫特“把我比作苍鹰,那你又是什么啊,迈克饲鹰人吗”
“决计没有这个意思,夫人。”
伯莎一句揶揄,却换来了福尔摩斯家长子认真的神情。
迈克罗夫特正经纠正道“你我是平等关系,亲爱的,而且”
“而且”
“鹰这种生物,向来是一夫一妻制。”
好一个一夫一妻啊。
既恭维了人,还捎带说了情话,偏偏迈克罗夫特还一副发自真心这般思考的模样,着实让伯莎心花怒放。
“我就当真了,迈克。”她笑道。
“当然是真话。”
无伤大雅的调情一过,自然有其他绅士夫人上前社交。
有些是伯莎之前见过的,有些则没见过,他们来自不同领域,为人作风也完全不同。但伯莎仍然迅速地确认了宾客的共同点。
“都不是简单人物啊,”在社交间隙,伯莎感叹道,“亚美莉的家族着实厉害。”
“这就喊上名字了。”
迈克罗夫特忍俊不禁“恐怕让沃德太太听见,她又要生气。”
伯莎恶劣地开口“我知道,否则不就没意思了不过我的确没想到。”
“没想到上了绞刑架的沃德爵士看起来也没那么有本事,”不用伯莎多言,迈克罗夫特就猜出了她的想法,“但他的妻子却相当厉害若非如此,沃德爵士也不会爬得那么快。”
怪不得。
娶个好老婆,也算是有本事。
只是可惜沃德太太这么优秀的女士,却要拘束在那般狭小的天地中。
伯莎一直没什么同情心,她是发自真心觉得沃德爵士死后,亚美莉格雷算得上是“重获自由”。
“那这么看来,格雷爵士也许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这便是我请你帮忙的原因了,伯莎,”迈克罗夫特叹息一声,“若非从沃德太太这里入手,我可得大出血一回,也未必能请的动格雷爵士。”
“有信心说服他吗”
“不能辜负了你送的敲门砖。”
那就是有信心。
伯莎也有信心,这世界上还有福尔摩斯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因而她很是放心地畅想未来“拉拢了格雷爵士之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向真理学会出手”
“等真理学会先动手。”
迈克罗夫特低声回答“你的弟弟预估很对,亲爱的,想要堂而皇之袭击泰晤士事务所,真理学会势必要动用官方力量。这就是个破绽。”
不管是贿赂、威胁,还是干脆军队或者苏格兰场里面有卧底,一旦出手,必定暴露。抓住这个机会,自然能将真理学会藏匿于伦敦的全部势力连根拔除。
只是
伯莎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可是想到了什么”迈克罗夫特敏锐道。
只是伯莎突然想到,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计划前后算得格外清楚。
身畔的男人任由她挽着手臂,二人姿态亲昵,形容恩爱。不管是眼下的情人身份,还是“史密斯夫妇”的夫妻身份,他们的合作始终没出过什么差错。
亲吻过、躺在一张床上过,甚至是一时情动过。
但
能利用到真理学会袭击泰晤士事务所这个步骤,难道堂堂福尔摩斯不会将对手的招式看得更为透彻吗
他向来是个坐在棋盘前,还没开局就预料到结尾,且一定要赢得漂漂亮亮的人。算得这般清楚,让伯莎觉得这家伙恐怕又是早就预料到每一步棋局。
那么最早的一步在哪儿
“没,没什么。”
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回应“想到事务所的问题罢了,既然如此,我得催催兰伯特伯恩。”
迈克罗夫特或许看出来了,或许没有,绅士温和一笑“就看你的了,夫人。”
是啊。
不管如何,就看她的了。
先把简爱小姐安全送走,而后伯莎便毫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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