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第二天清晨。
南岸街的居民是在阵阵清脆铃铛声中苏醒过来的,不少好事的居民纷纷打开窗子,便看到一出足以令人终身难忘的场面
伦敦的清晨雾气迷蒙,在有节奏的摇铃中,一大一小两个神秘的身影缓缓现身。他们身披彩色的长袍,踏着极其复杂的步伐在街道上前行,那样的步伐似舞蹈,也似梦游。待到走近视野中时,人们便发现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颇具异域风情的面具。
那面具涂着青铜的色彩,像是一男一女的面孔,其中眼睛却瞪如铜铃,庄严又诡异。
每每当“舞蹈”着的人转过头,视线扫过打开窗子的居民时,那神秘的注视仿佛摄人心魂,让人不由得怀疑面具之下的,究竟是不是人
“不洁净”
“不洁净”
“不洁净”
两个戴着面具的人摇着铃铛,念着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在南岸街来来回回转了三圈,直至太阳初升、雾气散去,所有的住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进了昨日刚刚卖出去的“凶宅”当中。
大家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买家请来驱邪的
两位神婆走进废弃的宅邸,还没来得及站稳,一道沙哑的女声便不满地开口“这舞蹈跳的也太别扭了,你们不是吉普赛人吗还有啊,节奏这么慢,之前说好的不是天亮之前结束,下神秘感全没了”
驱邪人纷纷摘下面具,是两名吉普赛民族的女巫。
身材更高大的那一名吉普赛女郎丢下面具“钱”
伯莎啧,知道你们不靠谱,能不能别这么不靠谱。
坐在大厅里的伯莎朝着托马斯示意一番,后者向前,从口袋中掏出了几枚硬币。
吉普赛女郎“以后这种事别叫我来。”
托马斯一愣“你不是女巫吗”
女郎扯下五彩缤纷的长袍,愤恨地指着这些花里胡哨地东西道“这是在侮辱我驱邪这种严肃的事情,岂能容外行人插手”
托马斯“”
较为年长的那名吉普赛女郎都快气死了身为女巫,收钱驱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们有她们的行事准则
可这名雇佣女巫的寡妇,一请到人就开口要她们戴上什么“傩戏”的面具、穿上牙买加当地的民族长袍,像驱赶麻风病一样晃着铃铛跳吉普赛舞蹈,还要念着完全听不懂的东方语言,说这样好几个宗教的特色都齐全了,什么鬼都逃不过。
这是什么异教徒天主教的神父怎么不烧死她呢
要是让伯莎知道她竟然被吉普赛人骂作异教徒,大概早就快乐地笑出声音了。
但她又不会读心术,可不知道此时的女巫在想什么。坐在沙发上的伯莎挑了挑眉,懒洋洋道“我好像也没强迫你做吧”
讲道理,乙方就要有乙方的自觉行不行难得当了一回指手画脚的甲方,伯莎心底不知道有多爽。
女巫抓起托马斯手中的硬币,愤恨地转身离开。
“夫人。”
托马斯“反正戴上面具也认不出来,这事我也能做啊,何必请吉普赛人。”
伯莎饶有兴趣“你会跳吉普赛舞蹈给我跳一个。”
托马斯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伯莎的意思不是让他跳舞有些事就算不怎么相信也得讲究一个仪式感。而且南岸街“驱邪成功”,吉普赛人们肯定要到处宣扬是自己的功劳,这样的说服力也会更高一些。
“得空再帮我把南岸街附近的教堂牧师请过来坐坐,”伯莎叮嘱道,“省得当地牧师觉得我请异教徒是拂了他面子。”
宗教信仰方面嘛,伯莎是一个也不信的。
但十九世纪的人们信,所以她总得考虑到别人的看法。
请吉普赛人驱邪是为了增加神秘感和信服度,这还不够,因为英国是个基督教国家,所以还得请牧师过来走个过场,否则怎么和街坊邻居打好关系
“至于你,”伯莎看似随意,话题却是一转,“急用钱也不至于连这点零碎都赚,若是正常需求,我可以借给你。”
伯莎随便一开口,却让托马斯表情一变。
他沉默许久,而后苦笑几声“谢谢你,夫人,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不用和我客气。”
“这不是推辞,夫人,之前急用钱,是因为我的一位弟弟得了急病。”
“现在已经好转”
“他已经死了。”
“”
伯莎愣了一愣。
“没关系,”托马斯看上去却不是怎么难过,他神情平淡,冰蓝色的眼睛里写着的更多的是习惯和漠然,“不是我亲生弟弟,夫人,他也姓泰晤士。”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向伯莎说明,死去的也是一名孤儿。
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死一名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名托马斯的“弟弟”,甚至比其他悄无声息死去的孩子要幸运一点,至少托马斯试图救过他。
伯莎想了想,从钱袋中拿了几个先令“这是你这次跑腿的费用以及,既然姓泰晤士,那么死去的也是我的弟弟,好好葬了吧。”
托马斯“大可不必,夫人。”
伯莎笑了起来“觉得我同情心泛滥我在拉拢你。”
听到这话,托马斯也失笑出声。
他到底接过了钱。
“我会为你祈祷的,夫人,”托马斯开口,“尽管你并不敬畏神明,可拥有一颗坦率的心灵。”
“”
作为一个天主教徒说这话,伯莎怎么觉得托马斯是在挤兑自己呢
不过,虽然连不拘小节的帮派青年也不认同伯莎这么胡来,但她的“吓唬人”计划效果拔群。等到下午的时候,南岸街邻里坊间已经在议论这次的买家是个厉害角色,请来了神秘高人杀了恶鬼幽灵之类的话题了。
至于伯莎本人,则在返回白马酒店之前又给托马斯找了个活要他去找几个建筑商。
翻新酒吧、重建宅邸是个麻烦事,这件事倒是不急。
她一回酒店,门童就将来的信件递给了伯莎。
天下这么大,如今会给自己寄信的也就只有伯莎的前夫罗切斯特了,她拆开信件一看,里面是一张一千英镑的支票,以及一封给简爱小姐介绍工作的信件。
支票自然是罗切斯特的第一笔还款,至于介绍信
伯莎拿着信件回到房间,简爱小姐正坐在客厅读书。
自从离开桑菲尔德后,简爱小姐一直同伯莎住在白马酒店,每日没什么事情,能陪同伯莎一起出行的就一起,不能陪同的便像是这般坐在客厅读书。
但显然乐于自食其力的简并不习惯这般安逸的生活,没有收入的日子让她坐立难安。这几日简总是微微拧着眉头,一副找不到工作很焦虑的模样。
今天却是个例外。
“爱德华来了一封信,说有一份工作介绍给你。”
伯莎往沙发上一坐,开门见山“我看了一下他的说明,若是信息属实,倒是挺合适的。”
简微微有些惊讶“什么”
伯莎“想要聘请家庭教师的,还是一名子爵夫人呢。她的女儿今年八岁,年薪给你开到六十英镑比桑菲尔德庄园的多,但伦敦物价也比乡村要高。”
简抿了抿嘴角。
伯莎立刻发现了她的情绪不对“你有心事”
“并不是的,夫人。”
简摇了摇头,而后从自己的书本当中抽出了另外一封书信。
“而是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信件。”
她把信件递给伯莎,伯莎接过来一看算得上是一封面试通知了。
来信的是一名议员夫人,说是从报刊上看到了简爱的求职信息,想问问她是否愿意接受工作,年薪比罗切斯特推荐的工作要少十英镑,却也是一年有五十英镑的薪水,足以简一人开销。
况且其实多这十英镑、少这十英镑是无所谓的,简爱不清楚未来,伯莎却明白事实上,这位“无依无靠”的家庭教师简爱小姐,还有至少五千英镑的遗产可以继承。
这份工作她做不了多久。
只是
议员夫人的工作并非是家庭教师,而是私人女校的教师。
这位夫人开办的私人女校不针对权贵人家,来信中写明了女校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源白天的学生是家境平常的普通姑娘,她们的父母多数从事记账员、秘书等工作,属于小资产阶级家庭;每周周末晚上的学生,则是目不识丁的女性工人。
伯莎有些讶异这私人女校听起来竟然还挺现代化的在维多利亚时代开设这样的学校,还帮助女工们识字学习,可以说是一名妇女运动的倡导者了。
“这位议员夫人倒是还挺开明的,”伯莎说道,“但这可是拿一份工作的钱,干两个人的活,远不及给子爵家当家庭教师来的划算。”
“是的。”
简爱坦率地承认了这点,但她却没有展露出任何认同的情绪。
相反,端坐在伯莎对面的娇小姑娘神色犹豫“可是”
“可是”
“没,没什么。”
“你觉得议员夫人的工作更有趣”
“我我还没想好。”
看着纠结的简爱小姐,伯莎勾起嘴角。
说到底就是在一份更舒适的工作和一份更有意义的工作之间纠结嘛,伯莎也当过社畜,她很明白简爱小姐现在的心情。
“不如这样,”伯莎提议道,“我们一起去见见子爵夫人和议员夫人,你考量一番再做决定,如何”
简爱闻言,一双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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