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后,新叶上还挂着露珠,院落里浅粉色桃花洒了一地,半开的窗棂前,一熹白色布衫襦裙的女子对着铜镜簪上一朵浅色珠花,葱白的手中沾了口脂在唇上一点,晕出桃红色来。
赵妍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犹豫几分,又将口脂擦尽,看起来少了几分颜色。
她又将耳鬓处的碎发捋了出来,如此这般,倒显得楚楚可怜。
珠儿看着二夫人送来的衣裳首饰被闲置在一边,眉心微蹙,“小姐这样打扮会不会太素净了?”
平日里小姐就打扮得素净,今日更是将头上的珠钗摘了下来,只戴了几朵简单的珠花。
“不会,老人家向来喜欢素净些的。”赵妍语摇头。
这话的意思,是想讨威远侯府那个素未蒙面的老祖宗欢心。
“可那老祖宗也不过是侯爷的姑祖母罢了。”珠儿不解。
姑祖母又不是亲祖母,沾了一个’姑’字,便是威远侯面上尊着她,也亲不到哪去。
“二夫人疼小姐,小姐更应该多和二夫人亲近才是。”
小姐是二夫人娘家人,原本就跟威远侯府隔着一层,依她看来,便是讨了那老祖宗的欢心于小姐也是无益。
那老祖宗同小姐隔了两层呢。
自投奔威远侯府后,二夫人拿小姐当亲生闺女对待,吃穿用度同府里三小姐四小姐都是一样的,她觉得小姐更应该讨好二夫人,将来才能说上一门好亲事。
赵妍语目光微敛,垂眸道,“你不懂。”
姨母疼她又如何,她到底是个侄女,哪里又能真正对她掏心窝子的好,明明知晓她想要什么却要装糊涂,她才不稀罕姨母替她相看的那几桩婚事。
赵妍语捏紧了方帕,姨母不给她的,她就自己争取。
她虽未曾见过那位老祖宗,却自两月前就在表哥们嘴里听说了她,这几日府里更是人人都在念叨着她,连二表哥脸上都带了喜色。
五表哥说,老祖宗在府里说一不二,她想要什么,府里都会满足她。
若她能得了老祖宗的欢心....
想罢,赵妍语又有些苦恼,那老祖宗估摸着年事已高,听五表哥他们那般说,又像个颇有些霸道的老太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合她眼缘。
门外响起敲响声。
“表姑娘,二夫人让奴婢带您到前院去。”
“晚秋姐姐,”赵妍语打开门见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晚秋,不敢怠慢,“是老祖宗到了?”
晚秋的目光在触及到她的穿戴时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头,对上赵妍语的眼睛,她掩住神色,眉眼含笑,“还没到,不过二夫人她们都在前院等着。”
“那我也去陪陪姑母。”赵妍语笑着道,“我还没见过老祖宗呢。”
“表姑娘今日便能见着了。”
前院里坐满了人,府里各房的人几乎都到了。
威远侯府里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虽然比不得其它家族枝繁叶茂,满满的一堂还算热闹。
大房生有大公子黎胤,娶妻林氏,三小姐黎纤,二房生有二公子黎昭,五公子黎茂,三房生有四小姐黎娴,六公子黎璟,除却驻守边关的二老爷三老爷,候府的主人共有十一人在场。
赵妍语一一施了礼,才走到二夫人面前,乖巧地喊了一声,“姨母。”
二夫人一眼就瞧见她的打扮,想起前些日子里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心头憋了口气,只微微颔首。
赵妍语心头忐忑一下,觉得二夫人今日对她有些冷淡。
她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只抬眸去看坐在二夫人身旁的二公子黎昭。
黎昭是黎家小辈里容貌才华最出色的,眉目如画,温柔清雅,偏偏若嫡仙,年仅十七便考取举人,是名动盛京的才子。
此刻他正看着大夫人那方,脸上掩饰不住笑意。
大夫人正在埋怨威远侯,“她说自个儿回来你还真让她一个人从扬州千里迢迢赶回来?”
“她不知道这两年盛京都生了些什么事,这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侯爷能向列祖列宗交代?侯爷就是个木鱼脑袋,出了行军打仗,别的什么也想不到。”
“姑祖母是跟你亲近,回来的消息只告诉你,让你瞒着我们,你倒还真瞒得死死的,人已经到了盛京了才肯透露出来....”
“侯爷还真是...从未让人失望。”
这话说得,越听越觉得酸。
“这事的确是大伯不厚道。”六公子黎璟附和道。
要是早知老祖宗今日要回来,他和五哥肯定带着兄弟们去给老祖宗接风,怎么也得让老祖宗风风光光地回来。
大家都念她念得紧。
威远侯默不作声,只不断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老实接受批评。
等了好一会儿,迟迟没见黎缈的踪影,他想起盛京这一两年出的那些凶杀案来,心里也不禁焦急起来。
莫不是当真出了什么事?
这个时辰早该到了。
正有些心慌,激动的呐喊声从大门外传了进来,守在门外望风的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大喊着:
“回来了!回来了!”
前院里的人都直起了身子,从凳子站起来,迎了出去。
黎茂和黎璟两个欢呼一声,直直冲了出去,几个小辈也跟着跑出去。
黎璟瞧见那缓缓停下来的马车,神色激动,围着马车手舞足蹈,“老祖宗,您可算是回来了!”他长得偏阴柔,说话的时候唇红齿白,声音细气,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老祖宗,容世子他们听说您要回来了,都说明儿请您吃饭。”黎茂也跟着道。
赵妍语安静地跟着后面,有些好奇地盯着那马车瞧。
不知道会下来个什么样的老太太。
一双手撩开了车帘,赵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先出来了一个穿着青衫的侍女,车帘撩开的时候她依稀瞧见里面的人穿着一袭红衣。
赵妍语捂着嘴,面上难掩吃惊。
脑海里浮现出七老八十的银发老太穿着一袭正红色的裙子的模样,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里面坐着的莫不是个老妖精。
几个小辈围着马车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等到黎缈被阿豆扶着下了马车,气氛骤然一静。
赵妍语面色僵硬。
黎璟同黎茂都呆愣在原地,有些迟疑地道,“老、老祖宗?”
他们以为会看见从前那个圆乎乎的团子,哪里知道下来的是个身材纤瘦模样娇俏的妙龄少女,一时有些拘谨起来,手脚无措。
不过两年的时间,变化竟然这般大。
瘦了一大圈,高了一大截。
“连我都不认得了?”黎缈挑了挑秀气的眉毛。
“真的是老祖宗!”
“路上可还顺利?”
“老祖宗您长高了好多。”三小姐叹道。
黎缈现在看起来跟她差不多高了,事实上小的时候,黎缈就比同龄的姑娘矮了许多,大家都以为她日后也是长不高的。
黎缈听了,眉梢一扬,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我原本就不矮。”
阿豆捂着嘴笑。
“老祖宗在扬州过得怎么样?”黎璟一脸好奇地问道。
他自生来就在盛京待着,还没去过扬州呢,不知道好不好玩。
“一点也不好,没肉吃。”黎缈瘪了瘪嘴。
赵妍语面色僵硬,见他们将一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小姑娘围着,一口一个老祖宗,只觉得别扭得紧,她是叫不出口的。
她掐了掐手心,只觉得今日自己特意的打扮像个笑话,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怎么值得这么多人宠。
但黎璟他们从小就被教过要这样喊她,长大了也叫顺口了,倒没觉得别扭。
缓缓出来的威远侯见着了黎缈的身影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下,听了她的咕哝抱怨失声笑起来,他走上前,“行了行了,姑祖母,有什么话在府里说。”
他瞥见黎缈身上的红衣,心里紧了一下,暗自后悔没有写信告诉她京都发生的那几桩命案,“姑祖母先去换一身衣裳,休息一会,回了府里想吃什么肉都有。”
“还是大侄孙对我好。”黎缈笑眯了眼睛。
虽然威远侯更像是她父亲,但辈分毕竟在那儿呢,她要乱喊的话,她爹的棺材板肯定是按不住的。
黎缈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一副生面孔,她扯了扯黎璟的衣袖问道,“小六,她是谁?”
赵妍语见她问起自己,神色僵硬地朝她福了福礼,嘴巴却把被黏住似的,如何也开不了口。
二夫人笑着道,“是侄孙媳妇娘家妹妹的女儿,现在住在侯府里。”
“奥,”黎缈点点头,眉眼含笑,“那便也算咱们侯府的姑娘了。”
黎缈看了一眼赵妍语,又问道,“她这是在孝期?”
二夫人一愣,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穿得一身素白?这面料也算不得好,咱们府里的姑娘,穿成这样走出去,多没面子。”黎缈吐了吐舌头。
赵妍语面色一白。
二夫人看着赵妍语发白的脸色有了一丝解气,这些日子被人在背后说自己苛刻侄女的郁气都堵在心里,明明吃穿用度都不曾亏待于她,在侯府穿成这副模样去参加宴会,不知道是寒碜自己还是寒碜她。
心底的郁气总算消了些。
但看着那苍白的脸又有些心疼,二夫人又道,“是侄孙媳妇疏忽了。”
黎缈见她这样说了,只耸了耸肩,没再说话。
她抬脚打算进府,没注意到威远侯府旁边修建了一座新府邸,与侯府不过一墙之隔。
—
一墙之外。
“二爷,陛下吩咐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奴才带您去宫里用饭。”郑公公跟着一袭紫衣的少年后头,苦口婆心道。
“不去。”御韶安慵懒地坐在棕红色,理了理缰绳。
“陛下说,就只吃顿饭。”郑公公低声下气。
“只吃饭?”御韶安轻蔑一笑,“你信?”
郑公公老老实实摇头。
谁让您没事殴打朝臣呢,受点批评也是应该的。
郑公公苦着一张脸,“二爷,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还想多活几年呢。”
御韶安漫不经心道,“那就别管爷的事。”
他单手擒住缰绳,一甩马鞭,宝马嘶鸣一声,半立马身,侍卫拉开铁门,他骑着马朝着外面驰骋而去。
“二爷!二爷!您等等奴才诶。”郑公公跟在他身后追,声音尖细地喊道。
黎缈听见了声音回头去看。
御韶安余光瞥见旁边府邸外拥簇在一团的人,转过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撞上黎缈的目光。
骑着马疾驰而去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黎缈眼底滑过惊艳。
少年跨坐在马上,一袭紫色麒麟袍,腰间系着金色鸾带,乌发如墨,银冠上簪着大东珠,下颚微扬,华贵绝丽,举世无双。
肌白胜雪,长眉薄唇,浅棕色眼眸,高挺的鼻尖上长着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鲜衣怒马少年郎,美得肆意张扬。
“那是谁?”黎缈问。
“当今陛下的二爷,醇亲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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