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形:“这与你无关吧。”
他侧身而立,挡住背后那个竹筐。谢真道:“曲合叶喜热,能烧到那个程度,你的筐里是装了什么火属妖类吗?”
薛形还不想承认:“你怎就知道不是火属法宝?”
谢真:“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你就别嘴硬了。”
薛形:“……”
眼看无法善罢甘休,他索性承认:“是,我抓了个妖族。可一年前在永安关剑斩桃花的,不正是你谢玄华?斩妖除魔,这事情你做得顺手,别人就做不得?”
谢真道:“桃花妖自出世到入永安关,因其受害的凡人,死四十七,伤一百零二。敢问你筐里那个,又作了什么祸事?害了什么人?”
薛形:“就凭他是个妖族,将来总会为害。”
谢真:“这么说,就是现在还没有做过了。”
薛形退了一步,暗暗抚上袖子,道:“谢玄华,你这个闲事是要管到底了?”
谢真:“把筐放下,我当没见过你。”
“口气不小。”薛形眯起眼睛,“别人念你出身名门,年少有成,捧你几句,你别是真以为自己就天下无敌了吧?”
“不敢当。”
出乎他的意料,谢真却没有和他顶下去,而是淡淡地说:“非但不是天下无敌,就只如今对上道友你,我也并无把握。”
薛形心道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是怕了吗?却见谢真反手拔剑,道:“但,那又如何?”
话音一落,剑光倏忽而至。
薛形面色凝重,一条血红的绸带从他袖中窜出,如蛇首般昂起,向着对方缠绕过去。
红绸上萦绕着丝丝阴气,阵阵哀声,光是看这架势,比他口中的妖魔倒更像妖魔,不知道是用了多少性命,才造就这样一件怨气冲天的法器。
这条红绸一现,彼此都清楚,今天这里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薛形必然要将见过他这恶毒法宝的人灭口,而谢真也不可能放过他这样一个手染鲜血的邪修。
谢真从下山至今,行走世间,用的最惯的就是快剑。只是面对薛形与他手中的邪物,他的剑势也难免滞涩,尽管雪亮剑光仍旧闪烁,可被那些黏稠的怨气侵袭,也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
倘若是镇山剑孤光,必定不会被这点邪魔外道的花招影响,但他如今用的剑还是平凡了些,兵器不敌,连带着主人也处处受制。
薛形占了上风,却不敢大意,他嘴上将对方多加贬低,心里如何不知道这人盛名之下,确实有十分真本事。算来,他修道不知道比这年轻人多了多少年,可眼下若不是仗着兵器的便宜,说不定早就被一剑削了。
不过道途险恶,正如这般。任他天纵英才,不可限量,还不是要化作一缕亡魂,为他的红绸上再添上一笔赤色?
想到这里,他说不出有多痛快,恨不得马上催动法宝,把对方连皮带骨拆碎。
谢真与他缠斗半晌,忽地换了个手势,持剑当胸,迎身上去。
他的快剑原本被黏得变慢,这下却不是被迫缓慢,而是以缓进之势,凝结锋芒。薛形顿时失色,那急急召回挡在面前的红绸,霎时间就被剑刃切开了一半。
但红绸上的怨气实在太重,那把剑终于无法负荷,通体被幽光缠绕,无法再进一步。一击不中,谢真立刻撤剑后退,那被切开的红绸却抓住机会,分开左右两股,一举将他缚住,他手中长剑也即脱手掉落。
薛形大喜过望,连忙唤动红绸,把那被勒住的敌手拉到面前。邪气蒸腾而起,侵蚀神智,谢真不得不全力运起灵气相抗,无暇顾及周身越来越紧的束缚。
死气从谢真的后颈蔓延而上,直至两颊,在肌肤上凝成深灰的纹路。大局已定,薛形终于露出得色,朝他伸出手去,就要扼住他的喉咙。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对方时,谢真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目光犹如冰雪,透着令人不快的镇静,叫薛形一瞬间升起怒意。
占上风的是他,凭什么这名门正道、活得顺风顺水的后辈还能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薛形从不喜欢玩猫戏老鼠那一套无聊举动,身为一个大部分经历都不怎么能见光的散修,他自认务实,绝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不过此时此刻,他实在很想给这家伙一点苦头吃。
只是在他没留意的角落,被抛飞的长剑在地上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此时,异变忽生。一道炽烈火光从他背后的筐里迸裂开来,刹那间席卷他全身。邪气声势磅礴,火光虽弱,但至烈至纯,一下把邪气冲开了一个口子。
只是这火光的爆发仅有片刻,难以为继,很快就被邪气倒顶回去。
就在薛形松懈的一瞬间,长剑疾飞而至。薛形本能地用还被红绸缠住的谢真去挡,但剑势毫不迟疑,先是切入谢真左肩,丝毫不停,以一道白练般的冷光,贯穿了他的咽喉。
薛形摇晃两下,以手去握剑刃,还没碰到便已经倒下。他双目大睁,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得这个下场。
没了人操纵,那红绸也不过是死物,很快就松散开来。谢真得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以刚刚凌空御剑时并起的两根手指在胸口一按,在他身上爬行的邪气霎时全数退去。
不过以剑气为自身驱邪的方式太过粗暴,他也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大口血。
肩上的伤处尤在流血,他伸手压住,俯身查看薛形的死活。
剑伤处筋骨断裂,这人已死得不能再死。谢真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把他推开,去翻那只被火焰冲得七零八落的竹筐。
这么折腾还没散架,这筐也不是普通的筐,不过已经烧得差不多没法用了。筐盖一掀,里面扑簌簌掉出许多草药,上面几缕确实是随处可见的曲合叶,但底下全都是枯干乌黑,被邪物炮制过的药材,他分辨不出,只是伸手把它们扫出去。
接着,一团红中带金的东西从筐里滚了出来。以谢真的眼力,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只见下一刻,它就化作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黑衣染血,显然之前受过重伤。单看形貌,正是个姿容俊秀、叫人心生喜爱的少年郎,只是那一双眼睛,虽不像刚刚看到那样如烈火熔金般耀眼,但也透着隐约赤色,一望可知不是常人。
仙门与妖族本就不是同路,谢真也并未掉以轻心,但没有这少年之前发出的那阵火焰,他说不定也要栽在薛形手里。
少年咳了两声,道:“我记住你了。”
谢真:“……”
为什么这话说的跟结了仇一样?
少年又道:“大恩不言谢,日后……咳咳咳……”
他捂着嘴,血从指缝间溢出,谢真看不下去,一把抓起他的手,试他灵脉。这方面他不算精通,不过尽够用了,对方显然是邪气内侵,被天生的火属灵气一冲,在体内闹得天翻地覆。
谢真为他火灵的精纯程度微微惊异,手上不停,先摸出丹药往他口中一塞,接着握着他的手,为他驱逐邪气。
不过这时候他可不敢像给自己驱邪那样不管不顾,别到时候反而给人伤上加伤。他十分小心地运转剑气,结果触动自身还未愈合的灵脉,脸色又是一白。
少年冷冰冰的脸上倏忽现出担忧,发现谢真在看他时,又立刻板起脸,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真发现这孩子还挺不坦率的,不过他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便道:“我没事。”
说完,他扭头吐了口血,然后转头回来,继续驱邪。
少年:“……”
半盏茶的功夫,邪气被驱除殆尽,谢真总算放下心,便松开手。未料对方反手一伸,把他手腕捉住了。
谢真:“怎么?”
他见对方握得不紧,没有恶意,就也没有挣脱,只是很少与陌生人离得这么近,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少年道:“你的伤。”
谢真左肩被自己的剑气所伤,伤口十分深,刚刚暂且封住,现在则又开始流血。他不很在意,用手按住,却听少年道:“你能转过去一下吗。”
谢真:“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先放开。”
少年立刻松开了手,快得好似被烫到,谢真不禁暗中思忖,我有那么吓人吗?
他转过去,感觉背后火属灵气一闪而逝,接着少年绕到他面前来,双手中有一捧色作暗红的灰烬,道:“治伤用的。”
谢真本来不很在意这伤,不过也受了这好意,照他指点,捏起一抹灰烬往伤口上撒去。灰烬一落下去,便化为如水的浅淡红光笼罩在伤处,撒了几次,伤口已完全好了,衣物破损处正能看见光洁如新的肌肤。
“真是神药。”谢真不由得称奇。
少年矜持道:“也不是谁都用得到。”
谢真虽然没看,但是感应不会有假,估计对方就是偷偷拔了不知道是头发还是羽毛还是什么,现场烧出来的灰,心想这妖族少年实在有些可爱。
少年还道:“剩下的你拿走。看你舞刀弄剑的,多半经常受伤。”
这话不太中听,道理还是有的。谢真于是找了个装丹丸的瓶子,少年小心翼翼地把灰倾倒进去。谢真一时没忍住,逗了他一句:“敢问这神药可有名字?”
少年果然有些眼神飘忽,卡了一会才道:“……没有,是我独门秘方。”
谢真作认真状:“原来如此。”
少年:“……”
他觑了谢真一眼,疑心对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但又看不出迹象。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还未请教姓名。”
谢真:“刚刚你在筐里是醒着的吧,我们打架之前报了名字啊。”
“……”少年噎了下,旋即气恼道:“报给他又不是说给我!”
谢真:“也是。我叫谢真。”
少年疑惑道:“你不是说你叫谢玄华?”
“我是瑶山玄华剑阁主人,以此作行走在外的名号。”谢真并没笑话他见识少,而是耐心解释道,“至于现在,我想你问的是本名吧。”
“嗯。”少年被他温和的语气弄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垂下眼睛道:“你可以叫我长明。”
“长明。”谢真点点头,“那么,邪气已除,我要处理一下这邪修的事情,你还是早点离……”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抬头朝天际望去。
晴空之中,一个细微黑点飞快变大,离着近了,便能看清那是一卷张开的卷轴,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卷轴一收,现出一名玉簪紫带的修士。
长明一见对方打扮,顿时凝神戒备,谢真却向前一步迎上来人,状似无意地挡在他身前。
那人道:“我一路追踪此人到此,在附近失了他踪迹,没想到已经伏诛。不愧是谢玄华。”
谢真:“不敢当。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自称薛形,但我从没听过。”
“薛形确是他真名,不过他的另一个名号你想必更熟悉,”那人道,“正是近年在燕乡一带出没的‘血狩’。”
谢真恍然。血狩这个称呼他倒是听过,不过他出现的地方离中原远了些,在燕乡一带捕猎妖族,是妖族三部欲除之而后快的邪道修士。
“这人为何会惊动灵霄师兄?”他看向对方。
那叫灵霄的修士道:“自然是门中得到了消息,遣我出来。”
谢真微一皱眉,发觉事情并没有他之前想的那样简单。
原本他以为薛形只是个捕猎妖族,滥杀无辜的邪修,虽格外强横,终究也被他砍了。然而,面前这位灵霄不是别人,乃是正清的下任掌门。
正清与瑶山这种任由弟子出门历练的情况不同,像灵霄这种身份,必然是常日在太微山修行,轻易不会离山远游。
灵霄又道:“派来的不止我一个,不过我是最先查到他踪迹的。”
谢真:“绕弯子就不用了,薛形身上有什么让你们兴师动众的东西吗?”
灵霄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背后那个,是被你救了的吧。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谢真:“没问。救人还得查族谱吗。”
灵霄:“……”
一直默不作声的长明此刻走上前来,沉声道:“不劳烦你,我自己会说。”
他转向谢真,谢真面上依然没有什么好奇之色,令他稍微平静了些许,道:“我出身祈氏,来自深泉林庭。”
不用多说,谢真也明白了。
祈氏一脉单传,这个自称长明的少年,正是深泉林庭的王子。有朝一日,他也将继任成为妖族三部的新王。
“是这样。”灵霄道,“长明殿下,正清门接到深泉林庭传讯,令我们若见到你踪迹,就护送你返回王庭。”
他口称殿下,却不带多少敬意,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深泉林庭与妖族三部隐隐不和,与仙门的联系倒是比往日更多。但这般交游,自然也要看彼此实力,王庭如今势弱,反倒要对这边客客气气。
长明生硬道:“我不回去。”
灵霄:“殿下身份贵重,不宜在外涉险。”
“我不需要护送。”长明寸步不让,“你非要抓我回去,就打过一场。”
灵霄:“那么,冒犯了。”
长明手上骤然腾起赤色光芒,灵霄在原地未动,那刚才载他御空的卷轴却延展开来,在他周身围绕,形势一触即发。
谢真终于忍无可忍,一手按剑,先对长明道:“你伤还没好全,怎么和他打?”
长明抿唇不答,灵霄刚要说话,谢真就转头对他说:“灵霄师兄,动手之前,不准备先问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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