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沙汀3 -
长明进门来,将手中提着的包裹放在一旁的桌上。他解下的披风上带着霜露寒气,兼有一阵宛如雪后松林的冰冷清香。
谢真总算把幻形解除,照了照镜子,看到脸还是现在的模样,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窗户,是关着的,便问:“外面下雪了?”
“没有。”
长明道,语调略带笑意,似乎确信他在没话找话,缓解这份尴尬。
谢真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他拿起另一枚蜃珠:“总而言之,我现在知道它怎么用了。”
长明对着他端详片刻:“不需要两个一起?”
“可以分开两人用。”谢真想起蜃珠上还附有自己的幻术,于是稍作调整,使右耳上隐藏的蜃珠现出形态,“这另外一个给你。……对了,之前戴的方法也不对。”
“那你来给我戴。”
长明说,走到他面前,微微躬身,侧过头去。
谢真本想站起,没想到对方这么贴心地把耳朵递了过来。他捏起蜃珠,另一手把长明垂下的发梢向耳后挽了挽,仔细给他夹上,说:“好了。”
长明抬起手,谢真才发现他手上戴了一双薄薄的手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颜色漆黑,也没有类似丝或缎的光泽。
他以右手握着左手指尖轻轻一扯,将手套整个脱下,再去触碰耳上的蜃珠,片刻后道:“有趣。”
谢真眨了眨眼,视线仍然停留在他的手套上。长明以为他在疑惑这个,便随手把左边的手套也摘下。之前缠绕在手臂向上的三条锁链,已经改为聚集在手掌上,正好可以被遮盖住。
“虽有幻术,这三道封印毕竟难缠。”他说,“难保不会有敏锐的人察觉,如此这样,稳妥一些。”
谢真刚才只是在想手套是否也会隔绝蜃珠的幻术,闻言便点了点头。此时两只手套都被长明随手抓着,却令他想起刚才摘下的一瞬间,它们衬得那副手背当真如玉石般苍白。
长明倒没注意他的神色,饶有兴趣地拨弄着蜃珠,似乎在探索其中的术法。谢真拣起盒中作了详细注解的丝绢给他,他只是略一看过,就放了回去。
谢真:“怎样?”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面前的长明身形陡然变小,接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阿花”便立在他面前,朝他露出长明从前惯有的,准备捉弄他的笑容。
“阿花”脸色一板,严肃道:“幸会,我叫阿花。”
谢真:“……”
他简直说不出话,一手掩面,大感羞耻:“快变回去!”
长明从善如流,伸手一挥衣袖,转眼间已经变成一名头戴斗笠的樵夫。樵夫身穿短衣,粗糙的五指搭在斗笠边缘,往上抬起,现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来。
这张面孔平凡无奇,眉毛有些许杂乱,脸颊一侧带着两道快要愈合的抓伤。谢真觉得这多半不是他仔细记住了某位樵夫的模样,而是凭空变幻出来的相貌。
若是这样,那长明的幻形水平可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这张脸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怪异之处,即使仔细看,也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印象。
非要说的话,就是他那一双眼睛沉着而明亮,昭示着此人或许并非凡俗。谢真仔细端详,越看越能从这平淡的相貌里看出些超然的气质来。
过了一会,长明问:“看够了没?”
谢真才发现他盯着这脸看了太久,轻咳一声:“好了。”
长明却没有立刻变成其他,而是过去照了一下镜子,又道:“这张脸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你看上那么久?”
“……”
谢真不得不为自己辩驳:“我看的是你的幻形,着实很不错了。”
“只是随手一变,这有什么稀奇的?”长明不解。
谢真:“对我来说却有些难。”
说着,他给长明看他之前尝试着变出,却觉得哪里不对的脸。长明评论道:“鼻子歪了。”
谢真难以置信:“是歪的吗?!”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确实看出了此前没发觉的毛病,不禁叹气。长明在旁边看着,又说:“初次习练,这样不错了。”
在他的出言指点下,谢真改来改去,终于改出一张差不多的脸。
虽未特别想过要变成什么样子,不过最后的相貌他觉得挺不错的,看起来不太起眼,朴实而温和。他转向长明:“如何?”
“十分和善。”长明中肯道。
谢真感叹:“不错,感觉可以省不少麻烦,叫人都不想换下来了。”
长明:“你原本就挺和善的。”
谢真:“你说这辈子吗,那确实好了些。”
长明:“以前也一样。”
谢真:“……”
长明莫名其妙:“怎么了?”
谢真实在很怀疑自己曾经的长明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他无奈道:“这么觉得的人大概不多。”
“那是他们的问题。”长明斩钉截铁道。
谢真:“行吧……”
他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对:“这个样子是不是太像仙门修士了一些?”
“我们本来就是要伪装成仙门中人,这样正好。”长明道。
谢真:“咦?不是妖族吗?”
“第一处秘境在中原地界,这样方便些。”长明解释道,“我扮作擅长阵法的修士,你照常用剑即可,不过剑可能要换一把。海山见过的不多,但,以防万一。”
谢真想了想:“若与仙门中人打交道,用剑有些危险,还是换一种。”
长明:“也可以。你要用什么,去王庭收藏中取。”
谢真:“你也不想想我们拿着好东西会不会被人劫道……”
长明一时无言,他见惯了天下奇珍,倒是没想到这么多,思忖片刻道:“总有看起来不那么惹眼的,实在不行路上再买。”
谢真心道也只能这样了。他好奇道:“那长明你要变成什么模样?”
长明:“这要看扮作什么身份。要编出一套能糊弄人的来历,这个得你来。”
谢真便琢磨起来。长明又道:“还须得是出双入对,不显得奇怪的。”
谢真:“哦!这个容易,那肯定就是师门兄弟啊。”
长明:“……是这个道理。”
他端详谢真的幻形,不像之前那么利索,而是稍微思索了片刻后,一转身。
谢真只觉得他忽然低下去了几寸,眼前站着的,是个身着与他相似衣袍的一名少年。
他自己的幻形岁数往上加了些,长明这个则是稍微变小了一点,正是与谢真熟悉的那个长明年纪相仿。
这陌生少年相貌虽不如长明原本那样令人见之难忘,但也颇具风采,眉宇间带着年轻人的一丝张扬,薄唇微抿,显出几分傲慢。谢真一看就明白,如此设计正与他那个老实人模样的幻形相辅相成,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出去惹是生非。
“很好。”他笑道,“那我就暂且当一下你的师兄。”
长明一扬眉,稍稍抬头看着他,唤了声:“师兄。”
“……”谢真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揉一把他脑袋的冲动。
长明状似乖巧地问:“师兄,我们的门派叫什么?”
“想什么呢,当然没有门派。”谢真道,“我们只是两个无根无基,漂泊四海,相依为命的散修师兄弟而已。”
长明:“……”
如此计划得宜,他们又再商量过几件细处,便准备当夜出发。谢真道:“走前,我再去一趟禁地。”
长明自无不可,取了朝羲送他过去。想着他或许对裴心挂念不下,于是先离开去作其他准备,留给他们些独处时间。
谢真在池边看了看,裴心的魂体仍然沉睡着,只是比刚来时稍稍凝实了一些。他稍稍掬起些池水,手指间水珠滑落,带着微不可察的暖意。
他再看了一会,起身回头。那曾与他交谈过的黑石碑,早在许久之前就再也没有现出过字迹,他只是出于习惯,对着它一揖道:“石碑前辈,此去不知何日再见,请你保重。”
说完他也觉得叫一块石碑保重有点奇怪,不禁失笑。
谁料,就仿佛应和他的话一样,石碑正面忽然浮现出几个大字,还是那无拘无束的飘逸字迹:“你要走了?”
谢真一怔,随即欣喜道:“前辈,你醒了?”
石碑:=_=
石碑:“动静闹这么大,我怎么能不醒。死人都要给你们吵醒了!”
字写得十分用力,倘若真是谁握笔写出来,那他一定是相当暴躁,甩得墨点乱飞的那种。
“莫非前辈察觉到了慧泉解封?”
最近王庭闹出的动静,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谢真没想到石碑身处禁地,竟也有所感知。
石碑写道:“你一定在想,我在禁地里,怎么会知道慧泉的事情?”
“……”谢真老实承认:“是的。”
石碑:“看来你还需要补习王庭历史。”
谢真心想我补习这个干什么啊!石碑已经继续道:“慧泉就在王庭地下,与大地灵脉相连,我站在地上,能感觉到不是很正常吗?”
谢真:“可是你现在是块石碑……”
“石碑怎么了?石碑就不行吗?”石碑一顿泼墨,写的横七竖八,“别的石碑有我这么会写字吗?能画的比我好吗?”
谢真:“这个……前辈诚然是一块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的石碑。”
石碑:“真是敷衍,罢了,先不说这个。我来问你。”
谢真:“请讲。”
石碑:“慧泉封印虽解,对于陵空设下的禁制,你们准备怎么应付?”
“……”谢真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石碑的来历固然神秘,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个按理说只在历代王族之间传承的秘密。他震惊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
石碑的字迹又从刚才的潦草回复了平常,轻描淡写道:“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活着的年代比你们早许多。关于这禁制,我略知一二。”
谢真勉强按下心中惊异,道:“前辈与先王陵空结识?”
“不要提他。”石碑一笔一划地写道,“他已经死了。”
谢真:“话是没错,他当然已经死了……”
石碑:“我只是强调一下。”
谢真:“……行。”
他立在石碑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石碑写道:“那时王庭能人辈出,无论铸剑,或者编纂阵法,都称不上什么稀奇。”
谢真:“前辈的意思是,你也了解先王陵空设下禁制中的阵法?”
“是。”
随即,石碑画出一个狡猾笑脸,写道:“倒是你,你知道了这个王庭的秘密,看来你与长明那小子的关系不简单啊?”
谢真坦然道:“是啊。”
在与长明的交情上,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石碑划出一根长长的线,然后写:“所以,你们是要去解除那三道禁制?”
谢真:“正是。”
石碑:“既然这样,把我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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