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税的奏折, 凌风在会试前就交给皇帝了,但一直到会试结束, 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
凌风知道皇帝的考量,税赋的改革是朝中要事, 需要先交于内阁廷议,再于大朝会上和众臣商讨。
而现在齐阁老和徐阁老都忙于会试,只有卢阁老一个人在内阁,这时候把新税交出去廷议肯定不合适。
所以皇帝趁着这段时间, 召人把凌风的折子誊抄了很多份。他自己也拿着原版细心读了几遍,将重要的内容都熟记于心,务必要做到和朝臣辩驳的时候, 可以有理有据地发言。
会试放榜以后,两位阁老也回到了内阁。皇帝让福公公把誊抄好的折子送过去, 并传达口谕, “务必仔细研读,今日内出廷议结果。”
皇帝少有这么着急政务的时候, 三人对视一眼, 同时翻开了面前奏折。
看了一会儿, 众人的反应却各不一样。
齐阁老看的速度很慢,好半天才只看了三页。
卢阁老飞速翻了几页, 连一半都没看完就把折子扔回了桌上。
徐阁老却显得兴趣十足, 看得非常认真,他越看越激动,翻到后面, 脸色几乎涨红起来。
卢阁老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年岁不足,果然不够沉稳,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哪里有身为阁臣的样子。
最终的廷议结果,卢阁老认为近十年赋税的增长,是随着时间发展的合理涨幅,不应该下调。
徐阁老则认为现行赋税过高,适当下调有利于百姓休养生息,而且这份奏折中的各项税率显然是经过多方探查后制定的,非常符合大燕国现在的国情民生。
齐阁老慢悠悠地扫了两人一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
第二日早朝,皇帝拿着新鲜出炉的内阁廷议,把新税一事单独提了出来,说要听听众位臣子的意见。
嘴里说着听意见,但看皇帝的态度,可不像是听得进去意见的样子。
新税细则已经做成了小册子,福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给每位朝臣都发了一份。
众人大致翻看一遍,就明白了新税的意思,说白了,这新税就是“减税”。不论田税丁税商税甚至各项杂税,都或多或少进行了下调。
徐阁老率先出列,长篇大论地赞扬了一堆新税的优点,表示此举利国利民,理应早日推行。
皇帝难得看他顺眼了一次,还和颜悦色地夸奖了他几句。
徐阁老说完,立马有官员跳出来反对,为首的就是户部尚书。卢阁老昨天看过新税以后,已经跟他这一派的官员们透露过消息了,所以户部尚书也是有备而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半懂半不懂的废话皇帝一律跳过,他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新税不可行。”
所以他非常愤怒地吼了一声,“住口!”
户部尚书住口了,还有户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等一堆户部的官员,接连出列表示反对。
不怪户部官员跳得这么高,实在是因为赋税与户部息息相关。户部绝大多数的收入都依靠税收,一旦税收削减,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进户部为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从税收中捞油水吗?税率一降,他们能捞到的油水自然也少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这些官员们战斗力十足,拼着得罪皇帝也要反对到底!
半数以上的官员都站了出来表示反对,而表示支持的只有寥寥几人。
皇帝想跟反对的人辩论,但他发现他根本说不过那些仿佛长了一百张嘴的朝臣们,他只能愤怒地一遍又一遍喊着:“闭嘴!”
齐首辅一直没有表态,只老神在在地站在左侧首位,拄着拐杖闭目养神,仿佛已经睡着了。
吵吵嚷嚷了一整个早朝,皇帝喊闭嘴都已经喊到声嘶力竭了,事情依旧没有定论。
卢阁老也不想和皇帝硬碰硬,主动表示,“此事重大,臣请稍后再议。”
皇帝当然不同意。明天就是殿试了,殿试后还有阅卷放榜琼林宴等一系列事宜,这一耽搁又是好多天。本来因为会试就已经耽搁了好些日子,现在再耽搁下去,皇帝觉得凌风肯定会怀疑他的办事能力了。
但是他再咋么吼都毫无用处,这些大臣们油盐不进,一口咬定了新税不可行,剩下的官员就算不反对,但也没有人表示支持,只是和齐首辅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怒火升腾而起,皇帝眼底泛起一缕缕血色。
看着户部右侍郎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皇帝真想抓起一把长刀,冲过去一刀砍下他的头颅,看他还能不能继续聒噪!
“陛下。”福公公递上一杯温茶,提醒道,“您手中还有一份奏折。”
皇帝朝桌角一扫,最上面那封奏折是凌风送来的原版,他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拿起奏折,皇帝朝下面吼道:“齐阁老!”
齐首辅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上前,“老臣参见陛下。”
皇帝看他这不急不躁的模样就来气,故意没有免他的礼,等人跪下了才道:“齐爱卿平身。”
齐首辅又慢慢悠悠扶着拐杖起身,从始至终神色不变,仿佛没有发现皇帝故意折腾他一样。
皇帝把奏折给了福公公,让他给齐首辅送过去,“这份奏折,有劳首辅大人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齐首辅接过折子,翻开,是他昨日看过的内容。不过字迹不一样了,昨日的奏折是娄冕誊抄的,而今天这份折子,字迹比娄冕的隽秀许多,不知出自翰林院哪位大人之手。
不过,皇帝给他一份已经看过的折子干什么,欣赏书法吗?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翻到尾页。”
齐首辅不明所以地翻到最后一页,随即,整个人僵住了。只见尾页原本应该盖章的地方,没有任何印章,而是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风”字。
齐首辅手一抖,紧接着全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明明只是一个草体的“风”字,但这个字却仿佛正午的阳光一般刺眼,他的眼睛好像被灼伤了,他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了。
满目都是血红的颜色,仿佛喷溅而出的鲜血。他的脑海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当年那一幕,那个白色的身影就坐在现在皇帝所坐的位置,轻轻一抬手,他的耳朵就飞了出去,鲜血喷了旁边的人一身。
皇帝很满意他的表情,嘴角带着微笑观赏。
最初拿到奏折的时候,皇帝还不知道凌风为什么要签一个名字。现在他明白了,凌风知道他镇不住这些倚老卖老的臣子,特意写了名字给他撑腰。
其他大臣也发现了齐首辅的异样,有人想过去扶他,却被他挥开了手,动作灵敏地完全不像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齐首辅扔下拐杖,恭敬地双手捧着奏折,又把尾页的“风”字仔细看了一遍。
对,就是这个字,不会错的。只要看过一遍,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样凌厉而飘逸的字体,只有摄政王能写得出来。
这是摄政王的亲笔!
前段时间有摄政王印出现,齐首辅并没有太过紧张。只是一个印章而已,谁都能盖,摄政王随便派一个手下回来,就能把事办了。但是字不一样,这是摄政王亲手写的字。亲笔!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这说明,新税是摄政王本人的意思。
皇帝看够了齐首辅惶恐的表情,大发慈悲地开口了,“新税一事,齐阁老以为如何啊?”
“老臣以为,新税应当尽快推行。”齐首辅跪伏在地,双手把奏折举过头顶。
皇帝得意地笑了。身为臣子,竟敢妄图左右朕的决定,现在知道后果了吧!都这么大岁数了,早点识相多好,也省的受这一遭惊吓!
新税推行一事交给了齐阁老和徐阁老共同负责。
但看齐阁老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恐怕他只是挂个名头,干不了活了。
事情交给徐敬仪来办,皇帝很放心。徐敬仪除了为人太过耿直,偶尔喜欢抬杠以外,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尤其办事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
新税一事定了下来,皇帝的心情也变得非常好。御阶下俯首跪拜的臣子,让他有了一种天下尽在掌握中的快感。
而第二天殿试,看着天下英才齐聚太和殿,等待着他择选,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是皇帝,他是天下之主,天下所有人都要服从于他,接受他的掌控。任何人都不能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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