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妧一时有些恍惚, 脑袋里空空的,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缓过神来时, 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有没有解气,而是这事万一被人知晓了, 裴瑧是否能全身而退。
许成安虽一向是个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混账, 死有余辜, 但他终究是勋国公最宠爱的一个儿子, 这样突然暴毙,勋国公府的人如何会善罢甘休?
当初苏妧被许成安轻薄时,也不是没恨到想和他同归于尽, 可裴瑧及时出现救下了她, 她又如何愿意为解自己一时的心头之气,害裴瑧陷入险境。
“可是……”苏妧轻咬下唇, “这样不会牵连到你吗?”
裴瑧一派泰然自若,拉了苏妧起来:“我既然敢这么做, 自然有万全的办法, ”一顿, 笑了,“不过,如不是今日这事,我倒还不知道你竟这样关心我。”
苏妧原本想好好的和裴瑧说说话,可偏偏这人一开口,却是个没正经的, 苏妧不想被他带偏了话题,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窗前,靠在窗边悄悄向外看了一眼。
苏妧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先是偷偷的瞥了一眼,见楼下街道围满了人,摔在地上的许成安身上盖着一件披风,并没有很血腥的场面,才大着胆子靠在窗边望向楼下。
裴瑧跟着苏妧走了过来,负手站在她身后,亦垂眸瞧着楼下的情形。
街对面的戏楼前挤满了人,戏楼的老板领着楼里的伙计忙着驱赶看热闹的人,没过多久,几个兵马司的人赶到了,将盖着披风的许成安抬上了架子。
许成安被抬起来,身上还不断的往下滴着血,一滴滴落在原本就沾满血迹的地面上。
苏妧娇呼一声,捂着眼睛转过身。
裴瑧伸手将苏妧揽入怀中:“这有什么好怕的,真是个胆小鬼,”说着,摸了摸苏妧的头。
苏妧在裴瑧怀里靠了一会儿,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微微抬头看向裴瑧。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没有任何悲喜之色,凝望着窗外的一双黑眸,犹如两泓深潭,望不穿,也看不透。
这一瞬间,苏妧对裴瑧莫名生出一些害怕,只是与从前不同,从前她对裴瑧的怕,让她见了裴瑧下意识的便想逃走,而现在的她虽怕裴瑧手中的权势,怕他这般狠戾的性情,但却又莫名想要靠近他,想得到他的庇护。
苏妧伸开胳膊抱紧裴瑧的腰,把脸深深的埋进裴瑧胸前。
*
苏卓远赶去云兮楼赴宴是骑马去了,为了送灵儿回宫,特意让酒楼的伙计帮忙租了一辆马车。
因事发突然,时辰又有些晚了,伙计能替他们租到的,只有一辆双驾的小马车。
苏卓远怕灵儿这样身份的姑娘会觉得这马车太寒酸,本想让伙计再去租一辆,可灵儿倒是丝毫不嫌弃,笑嘻嘻的先行上了车。
苏卓远本就是为了送灵儿才租的车,灵儿不嫌弃,他一个大男人更是无所谓了,付了伙计租车的银钱后,也上了车。
马车小,车厢自然也小。
苏卓远的身材虽算不上壮硕,但却是人高腿长,他和灵儿面对面坐在车厢里,两人的膝盖几乎抵到了一起。
随着马车缓缓而动,车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起来,灵儿和苏卓远本就快靠到一起的腿,便时不时的碰到一起。
苏卓远见状,忙把自己的腿往回收了收,两只手放到膝盖上,目光垂下落在自己的手上,一副无欲无念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打坐念经的大和尚。
灵儿抿嘴偷笑,她原本只是见苏卓远长得好看,心里对他有些微乎其微的好感,总想要多看他几眼,这会见他这副有些呆傻的君子做派,心里倒隐隐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灵儿上头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是安宁侯府的嫡幼女,又因自小走丢过,家里人都疼惜她,对她更是格外偏宠。灵儿如今已到了将要出阁的年纪,京中的权贵世家想要借着她和安宁侯府攀上姻亲关系的数不胜数。
正是因为此,灵儿这一年多以来实在是见过太多借各种由头试图接近她的贵公子哥,他们或是对她曲意逢迎,或是道貌岸然,或是虚情假意……
灵儿本就是市井中长大的,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比一般闺阁中的贵女要通透的多,那些带着各种目的试图接近她的男人,她自然一个也瞧不上。
灵儿又抬眸瞧了苏卓远一眼,抿了抿微微上扬的嘴角,将自己的一双腿也往回收了收。
从外头租来的马车自然进不去皇城,苏卓远让马车夫将车停在路边,他跟车夫要了一盏灯笼,送灵儿进宫。
灵儿亦步亦趋的跟在苏卓远身后,时而抬眸望一望他宽阔的肩膀,时而又偏过头,看一看他提着灯笼的手,唇角始终微微上翘着。
进皇宫的那段路那么远,可他提着灯笼走在她前面,却不过一会的时间便走到了。
守门的侍卫见了灵儿,忙迎了上来。
苏卓远冲灵儿行了一礼,说了两句客套话,转身提着灯笼沿来路离开。
灵儿望着苏卓远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那一点儿朦胧的灯光彻底淹没进夜色里,也略显失落的回了宫。
*
夜色渐深,裴瑧见时辰不早了,原想带苏妧回去,两人方才走到雅间门口,便听外头一阵吵杂的喧哗声。
有个粗粝的男音高声嚷嚷道:“爷一早定下的厢房,哪个胆大包天的给占了?走,带爷瞧瞧去。”
裴瑧听这声音,忙把苏妧拉到了一旁,摇了摇头,示意苏妧不要出声,他打开半扇门出去,又随手把门带上了。
先前招待裴瑧一行人的小厮,领着一个年轻公子正向这边走来。
裴瑧瞧了一眼来人的样貌,缓缓别过了脸。
那伙计见裴瑧站在门口,伸手指了指,冲他旁边的年轻公子道:“就是这个人,就是他非要占了段爷的雅间。”
这被唤作段爷的公子本名段瑞,是大理寺亲家的公子。
段瑞远远的瞧了瞧裴瑧,因裴瑧别过了脸,他瞧不见裴瑧的样貌,只是瞧着这人的身形越看越像一人。
段瑞心里觉得奇怪,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慢。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穿竹艾绿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从后面追了上来,其中一个人拍了拍段瑞的肩膀:“不是说要来找占雅间的那人算账嘛?算了嘛?今日真是晦气,出来听个曲,先是撞上了许四的事,连定下的雅间也能让人给占了去。”
被人簇拥着的锦袍男子随众人一起看向段瑞。
段瑞眨巴眨巴,朝裴瑧的方向努了努嘴。
锦袍男子微微转眸,瞧了瞧裴瑧,当即快步走上前,有些不敢置信的唤道:“三哥?”
裴瑧齿序行三。
裴瑧回过头,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唤他三哥的锦袍男子身上,淡淡应道:“四弟。”
这锦袍男子正是如贵妃膝下的四皇子裴珅。
裴珅笑了:“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三哥,三哥今日怎么得空出宫来了?”
裴瑧没有应声,眉梢微微一挑,睨了段瑞一眼,淡淡道:“我先前不知这是你定下的雅间,倒是失礼了。”
段瑞听的腿一软,差点当着人跪了下去,只是碍于都是微服出来的,他不好暴露裴瑧的身份,张了张嘴,想求个饶,又不知从何求起。
“误会,都是误会,三爷哪有失礼的,”段瑞转了转眼珠儿,极力给自己找台阶下,瞥见了一旁正傻愣着的伙计,伸手打了人一耳光,“都是这混账东西,胡乱说话,还不快给三爷道歉。”
那伙计忙躬身上前给裴瑧行礼:“都是小的的错,是小的胡言乱语……”
“算了吧,这些人成日里打杂跑腿的混口饭吃也不容易,”裴珅缓缓开了口,“想来三哥也不会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的。”
裴瑧似笑非笑:“四弟当真是仁德之人。”
“今日难得在这儿遇上三哥,莫让这些小事坏了兴致才是,”裴珅挥挥手,打发了那伙计下去,转眸瞧了一眼雅间的门,“三哥今日来是来听曲的还是来看戏的?若三哥不嫌弃,大家一起还热闹些。”
裴瑧侧了侧身挡住了门:“今日我有客,就不请四弟进去了”
裴珅面色淡然如常,笑了笑:“那好,那就不打扰三哥了。”拱手一揖,领着段瑞一行人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裴瑧推门回了房。
苏妧在门口听见了外面的谈话,知是四皇子等人,心里有些不安,只怕许成安的事会露出马脚。
裴瑧一进门,苏妧便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是四皇子?他会不会怀疑你和许成安的事有关?”
裴瑧抱了抱苏妧:“他坏不怀疑的,这倒无妨,”微微一顿,“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裴瑧叫来喜拿了马车上备着的一件披风进来,替苏妧把披风带好,这才把人带了出去。
*
走廊另一头的雅间内,裴珅斜靠在窗边,瞧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
段瑞推开门进来,直奔到裴珅身边。
“太子殿下走了。”段瑞小声道。
“唔。”裴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是带着一个人一块儿走的,”段瑞又道,“我远远的瞧了一眼,太子身边那人瞧着身形是个姑娘。”
“哦,是吗?”裴珅眉眼含笑。
段瑞又往裴珅身边凑了凑:“三殿下没听说吗?前段时间在勋国公府,太子就是抱着一个姑娘离开的,我总觉得,今日这姑娘和那天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应当就是太后南巡带回来的那个安平侯府的苏姑娘。”
裴珅没说什么,转过身,背对段瑞看向窗外,左手捻住右拇指上带着的玉扳指,缓缓转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雨,滴落的声音和小仙男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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