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才往前走了没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一阵的喧哗。
“跪了两天了。”
“真是可怜。”
“都有味儿了。”
章长卿比土生土长的大魏人高了一大截子,一眼就看见前头街边跪着一个一身白色孝服的姑娘。
身边还一张草席,映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再一看前头还有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章长卿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太吵的地方。
可无双公主显然还是小孩子脾气,她已经奔着热闹过去了。
走了两步她又招呼章长卿,“快来看看,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卖身葬父,真是可怜。”
“你的肉饼要凉了,不是要给你——爹尝一尝?”
无双公主犹豫了片刻,“有御厨呢。她这样可怜,若是能帮就帮一帮她,免得真的卖身为奴了。”
公主一边走一边说,话音落下已经站在那姑娘面前了。
那姑娘抬头看了一眼,见又有新人过来,轻轻抬手把头上麻布麻布盖头一抬,露出脸来。
“这位……”她稍稍犹豫一下,道:“老爷,姑娘,家里可缺人?我会刺绣,还会做饭,您买了我不吃亏的。”
卖身葬父的经典桥段啊……章长卿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这不太对。
能落到卖身葬父这样的地步,证明这姑娘家里没什么人,更加没钱,连地都没有——
可这姑娘的手,虽然没旁边公主的手细滑,却也是一个伤疤都没有的。
这是一双不用自己干活才能养出来的手,那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就有待商榷了。
又或者……章长卿玩味的问了一句,“你的卖身银子,要多少?”
“我爹爹把我养到一十七岁,叫我衣食无忧的活着,他现如今去了——”姑娘一边说一边哭了几声,“身后事我是一定要给他好好办的。”
“大概……加上请大僧人做法事得要五十两——我值五十两的!”这姑娘又强调了一句。
章长卿挑了挑眉毛。
“五十两?”章长卿重复道,除非她会双面绣,又或者做饭跟御厨一个味。
无双公主飞快的皱了皱眉头。
这姑娘长得的确眉清目秀,可前头有人说她已经跪了两天了,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干净。
可她外头的衣服上的确有尘土,但是衣领子……夏天跪了两天,不可能不出汗,既然出汗领子就不可能还是雪白的,上头一定得有汗渍。
这是个套。
可是……无双公主又皱了皱眉头,这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章将军的?又或者是给别人下的套?只是凑巧被他们赶上了?
那姑娘已经冲着无双公主磕头了,“求姑娘买了我吧,我会好好伺候姑娘的。”
章长卿猛地想起前头公主说能帮就帮,这人明显别有用心,公主年纪尚轻,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破绽。
五十两银子对公主来说还真不算个什么事儿,兴许她连五十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都没有。
“你可带着刺绣活计,叫我看一看。”章长卿问道。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块手帕来给章长卿,章长卿瞧了两眼,摇了摇头,“你这手艺可不值五十两。”
姑娘面色一红,咬着唇眼里立即就有了眼泪。
无双公主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又狐疑的看了一眼章长卿,他真以为这是真的要卖身为奴?还是真打算买个绣娘或者厨娘回去?
他也太老实了。
这姑娘明显是想找个有钱人家进去当妾的,不然也不会求着自己了。
毕竟自己这一身装扮,可比章将军富贵多了。
进了家门寻个机会,无论是伺候少爷还是老爷,都是一飞冲天。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连锅都不一定端的起来,手艺想必一般,你究竟哪儿值五十两了?”章长卿面色挺平静的,好像真的是在问问题一样。
那姑娘眼泪哒哒哒就落了下来,“你不买也就算了,如何羞辱我?”一边说着,一边又泪眼婆娑的看着无双公主。
“姑娘心善,求帮一帮我。”
无双公主忍不住想笑了,这位将军如此耿直的性子也是挺好的。
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们家里也不能养闲人啊。五十两……”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章长卿,小声问道:“是不是太贵了?”
章长卿声音不大不小的,公主能听见,地上跪着的女子也能听见,旁边站得近的一两个人也能听见。
“我们那边十岁以下的女孩子基本不超过五两,就是二十余岁有了手艺的,也就二十两到头了,她什么都不会……”
章长卿摇了摇头,“我虽才来京城,可京城的东西也不至于贵成这样。”
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早上有个书生,凑了五十两来要买她,她说这五十两怕是这书生的全部家财了,她感激书生的恩情,却不能叫他因此落入困境。”
章长卿还是严肃着脸站着,那姑娘已经低声啜泣起来了。
“咱们走吧。”无双公主小声道,她忽然觉得,照章将军这脾气,官场潜规则半句不懂,应该也吃不了多大亏,反而要把别人气死。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就在前头。”
“那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公子爷一定喜欢。”
话音落下,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哥过来,这公子哥手上拿着象牙柄的扇子,很是有几分纨绔气质。
“可惜没有鸟笼和大狗……”
章长卿一声带着怀念的唏嘘,叫无双公主又看了他两眼,“将军原先见过很多纨绔子弟?”
章长卿略一犹豫,立即点了点头,“很多。”
无双公主自然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再一看对面来了许多人,她下意识就往章长卿身边又走了两步。
纨绔走到那卖身葬父的姑娘身边,扇子一合就去抬那姑娘的下巴,“的确不错,五十两倒也不算太贵,你父亲我帮你安葬了,你这就与我家去吧。”
那姑娘吓得跳了起来,只是跪了一天,腿脚又酸又麻,反而一头栽到了纨绔怀里。
“放开我!老爷救我,姑娘救我。”
那纨绔的视线落在了章长卿和无双公主身上。
“这姑娘我看上了,两位有异议?”纨绔大不咧咧的说。
章长卿微微后退一步,看着那纨绔的眼神不太和善,“没有。”说着又对无双公主道:“天要黑了。”
两人正要走,那姑娘放声大哭,“求两位救救我,我——”
章长卿飞快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会花五十两银子买个花瓶的。”
纨绔冷笑一声,两个家丁上来抬了那尸体,又有两人来一前一后夹着那姑娘防止她逃跑,章长卿回头看了一眼,等着看热闹的人都基本散去了。
“京城可真是热闹。”
章长卿叹息一声,这后头来的纨绔,也是串通好的。
不然不会见了无双公主还老老实实的一句花话都没说,看见他也是一句嘲讽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客气了。
在他那个带着挑衅的眼神过后还能维持冷静,这可不是纨绔的样子,尤其是带着家丁的纨绔样子。
这说明他知道两人的身份。
而且那地上躺的死人,虽然是真死人,不过搬动的时候手掉了出来,上头满是老茧,还有裂口,这明显不是一对父女。
不过这事儿的确不好办,首要条件是姑娘得能吸引人,剩下就算有了破绽,也只能就这么着了。
无双公主叹了口气,道:“上回京兆府尹还说天子脚下民风淳朴,人人安居乐业,唉……那老汉这回总算是能入土了。”
可这人究竟是谁派来的呢?
章长卿想了想,还是没跟她说那老汉的尸体怕是从地里偷出来的。
送公主到了皇城门口,又见她上了轿子一路往里,章长卿这才转身回去。
他觉得这一天过得还不错,不过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比方那位卖身葬父的姑娘和买了姑娘的纨绔子弟,现如今两人都站在庆王面前。
两人都低着头,脸色非常不好。
庆王面无表情,眼睛在那姑娘身上盯着,右手拿着把折扇,在左手掌心轻轻敲着。
啪。
啪。
啪。
“殿下,玉茹办砸了差事,请陛下责罚!”那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旁边那纨绔模样打扮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请殿下责罚。”
庆王扫了两人一眼,道:“前头我是怎么说的?你们两个——”他哼了一声,“无能!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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