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夏原本打算炒完这盘菜就金盆洗手,结束今晚的熟练炒菜工生活,上楼洗澡,剩下的交给肥姐。
看见突然造访的荼白,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又多炒了一份莴笋炒肉卷片。
沈见夏炒菜时习惯先用热油把切碎的大蒜、指天椒和青椒炒出香味,再依次下蔬菜和肉类。为了让炒出来的菜更香,他用的都是自己家熬的猪油,还喜欢用大火爆炒,放料很足,炒出来的小炒芳香四溢,风味十足。
肉卷是在菜市场买的,制成之后先过一遍油锅,使得表皮层香酥可口,切片后可以作为麻辣烫和火锅里的食材。欢喜烧卤则另辟蹊径,用来爆炒,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是店里最受欢迎的食材之一。
莴笋也是新鲜的,店里一般先把莴笋洗净去皮,切成片,用清水泡在盆中,方便食客选菜。
“见夏还没去学校啊?还在炒菜?”就在沈见夏炒菜的时候,一个熟客急匆匆地来到窗口,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能不能帮叔叔也炒一份啊?就一份,不耽误你时间的。叔叔今天下班,路上又堵车,好不容易才赶过来了,你看……”
“不好意思啊叔叔,我已经下班了,这份是炒给自己吃的。”沈见夏的声音跟着锅铲划锅的咣咣声同时响起,“这样吧叔叔,今天先让我妈给您炒吧。您明天要吃什么今晚提前跟我妈说,我明晚先给您做好留着,您看行不行?”
“也行吧。”熟客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就是肥姐炒菜总差了那么些火候……”
“嘿!”站在沈见夏身后剁脆皮鸭的肥姐听得一清二楚,“老刘,怎么说话的呢!”
“害!肥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见夏听着他们拌嘴,一边炒菜,一边无声地勾起嘴角,顺便抬眼去看荼白。
荼白坐在角落里,玩着手机等他。这次荼白穿得没有上回那么浮夸,但脸上的Gucci墨镜和粉色的头发还是引人瞩目的。
沈见夏注意到,店里已经有好几个堂食的大妈注意到了荼白,她们不停地回头打量荼白,满脸好奇。
他感觉到,荼白似乎被看得有些不耐烦了。
于是,沈见夏加快了炒菜的速度。
沈见夏把刚出锅的小炒装进一次性透明餐盒里,又打了一点米饭,把两个餐盒装好,拿了一副一次性竹筷。
“上来说吧,楼下呛。”沈见夏拿着餐盒,走到荼白跟前,“我正好上楼洗个澡。”
上楼……吗?
他们有这么熟吗?
荼白从手机屏幕前抬起眼睛,犹豫了一下。
沈见夏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说:“我家没人,我爸和我哥都不在,我妈在一楼忙着呢。”
沈见夏都这么说了,荼白也不好再回绝,毕竟他还有求于人。
他站起身,跟在了沈见夏身后。
店里一侧有个隐蔽的门,门上挂着门帘。沈见夏一手拿着餐盒,另一只手撩开门帘,让荼白先进去。
城逢巷在雀山市算是颇有历史的老街了,这条街上的房子都很旧,属于早就该拆迁的范围。街上的居民都把自家一楼改成门面出租给别人做生意,街道上的违章建筑也是搭了拆拆了搭,异常顽强。
沈见夏家是自己的房子,一共三层,他们一家人住在楼上,一楼改成烧卤店门面和仓库,正好省了一笔房租。
门帘后面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摞得比人还高,只留下一条狭窄逼仄的通道。
荼白一进门就懵了,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脚:“光线好暗啊,你们家怎么用这么暗的灯泡?”
沈见夏正好跟在他身后进来:“不是我家的灯暗,是你戴了墨镜。”
荼白:“……”
靠。
小兔子悻悻地摘掉了墨镜,原本幽暗的视野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沈见夏笑了一声,打开楼上的灯,绕到荼白前面带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沈家一楼用作店面和仓库,二楼是沈见夏父母的房间和沈光宗的房间,两个房间之间的衔接处是拥挤的厨卫。
沈见夏一个人住在三楼,三楼除了他的房间就是一个露天大平台,肥姐专门晒衣服被子的地方——他们家原本只有两层,第三层是后面私自搭的,违章建筑本筑。
走到二楼的时候,沈见夏下意识地想把荼白带上自己的房间,刚走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个急刹车。
跟在后面的荼白一头撞到了他的背上:“!”
沈见夏回过头,身后的荼白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瞪他:“怎么突然停下?”
怎么能让荼白进他的房间!
沈见夏迅速在脑海中把自己的房间布局过了一遍,背后差点出冷汗。
他表情微妙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走错了。”
荼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自己家还能走错?”
沈见夏不回话了,他把荼白带到了餐桌前。
“没吃晚饭吧?”沈见夏说着,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餐盒和一次性竹筷放到桌上,“你先吃,我上楼洗个澡,马上下来。”
荼白确实没吃饭,听到沈见夏的话,他愣了一下:“你不是炒给自己吃的吗?”
哟,看来刚才有的人看似低着头玩手机,其实把别人聊天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嘛。
沈见夏扬扬眉:“我骗他的,不然我哪能走得开。是给你炒的。”
荼白顿了顿,目光落到餐盒上:“不用,我不吃太油的……”
“尝尝。”沈见夏却没让荼白把拒绝的话说完,他把餐椅抽出来,“特地给你炒的。你上回来我家店里,还没吃过吧?”
沈见夏这么一说,荼白就想了起来,他第一次和Andy来欢喜烧卤那天,的确点了一盘素炒莴笋,那也是他难得松口同意吃路边摊的一次。
只可惜一口都没尝到,整盘菜就被上门找事的人毁掉了。
这也是一份炒莴笋。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确实是沈见夏特地炒给他的。
“是莴笋,你喜欢吃这个吧?我放了一些肉卷片,微辣,没有大蒜的,也尽量少油少盐了。”仿佛猜到荼白在想什么,沈见夏接着说,“米饭也只打了一点点。你晚上回去不是还要跳舞吗?还是吃一点吧。”
荼白的目光在餐盒上停留了片刻,才开口:“好。”
他把视线转回到沈见夏脸上。
灶前的温度很高,沈见夏一直在忙,早就出了一身汗,额前几缕刘海被汗水沾湿,垂在眼前,但遮不住那双璀璨的凤眸。
沈见夏像是嫌那几缕湿发碍眼,抬起手,随意地把垂落到眼前的湿发捋到后面,又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油烟味挺重。我先去洗个澡,很快。”
“……好。”
沈见夏到楼上去洗澡。荼白坐到饭桌前,把手机和墨镜搁到一旁,踟蹰片刻,还是选择把餐盒打开。
一股浓烈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荼白的胃马上应景地响了起来。
油是真的油,毕竟街边小炒的卖点就是重油重盐。但是……香也是真的香。
向来意志坚定的自律过气明星荼先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二十分钟后,洗完澡换完衣服下来的沈见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某人戴着墨镜,翘着二郎腿,矜持地坐在他家的饭桌前,低着头刷手机,模样看起来十分优雅。
要不是他的面前摆着两个已经收拾好的空餐盒,沈见夏还以为,这人真是倔强到一口都不吃的地步。
餐盒里的菜被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被挑出来的辣椒和边角料,而米饭一粒都不剩。
可以想象,某人刚才是有多狼吞虎咽……
沈见夏没忍住,轻轻噗了一声:“吃饱了?”
荼白本来就心虚,听到那声轻噗,他立刻抬头怒视沈见夏,墨镜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露出一双眼,眸中有被人拆穿后虚张声势的羞恼。
“一起回学校吧。”沈见夏决定不再逗他,不然小兔子真的很有可能会咬人,“路上说?”
沈见夏换上了一身休闲装,特招生晚上一般都在综合楼做专业训练,学校对他们的着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荼白点点头,站起身,犹豫了会儿,又开口,“……对了。”
“嗯?”沈见夏把塑料餐盒扔进垃圾桶里,转头看他,“怎么了?”
“谢谢。”荼白说,“很好吃。”
小炒里面没有大蒜,这让荼白感到有些意外,不必边吃边胆战心惊生怕踩雷,这让他吃得很开心。
收获了爱豆的一句“谢谢”和夸奖,深藏不露的粉丝沈见夏的心情有些微妙,紧跟着内心也变得愉悦起来。
但他还是骄傲地回了一句:“嗯哼。”
他城逢巷小夏爷的厨艺还需质疑么。
看着沈见夏明明得意得要死却还要装作一脸淡定地样子,荼白有些无语。
弟弟就是弟弟,小孩子真幼稚。
某自以为成熟的粉毛小学鸡在心里想。
下楼的时候还是沈见夏走在前面,荼白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刚走到门帘前,沈见夏正要伸手撩门帘,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先把门帘掀开了,冒冒失失的,差点和沈见夏撞了个满怀:“哎哟!妈的!吓死我了!”
这一次,沈见夏刹车的动作没有贸然,而是在停下脚步的同时,将手伸向身后,握了一下荼白的手腕。
这原本只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沈见夏担心荼白会再次因为自己忽然急刹车而撞到脑袋,所以伸手拽了他一下,给他一个缓冲。
但荼白却吓了一大跳。
因为常年干活和握笔写字,沈见夏的掌心有些粗糙,手很大,搭在荼白的手腕上时还轻轻地握了一下。
他的体温覆上来的那一瞬间,荼白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
男生手心的温度太过滚烫,仿佛能够把荼白的皮肤灼伤。
还好沈见夏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很快就松开了手。
荼白有些不自然地把手往后缩了缩。
沈见夏看着来人,蹙起眉,语气听不出喜怒:“沈光宗,你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哥,轮得到你管我吗?”沈光宗放下帘子,走进来,伸手去推沈见夏的脑袋,“叫什么大名?一点礼貌也没有。叫哥!”
沈见夏偏过头,不动声色地躲开:“和你说话用不着礼貌。”
沈光宗当没听见,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荼白身上:“哟,见夏,这是你同学啊?”
“嗯。”沈见夏应了一声,有些不耐地侧过身,把荼白遮到自己身后,“让开,我们要回学校了。”
“切。”沈光宗嘁了一声,人没动,目光还黏在荼白脸上,上下打量,“你这同学挺酷啊,大晚上还戴墨镜,贵族学校的小孩都这么有个性吗?”
“你好烦。”这回沈见夏直接用肩膀把他挤开,“让让,我都说上学要迟到了。”
荼白早就听出这兄弟俩对话里的不对,他不想卷入别人的家庭战争,跟着沈见夏快步逃离了逼仄的过道。
沈光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整天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啊,读个贵族中学还真把自己当贵族了?你要真有本事就赶紧娶个白富美回来孝敬爸妈……”
沈见夏有些窝火。
他连招呼都没跟肥姐打,带着荼白直接离开了店里。
“抱歉啊荼白。”离开烧卤店,两个人沿着街道走了几步,一直沉默的沈见夏忽然开了口,“我哥有时候说话就是口无遮拦的,你别介意。”
老沈家一共两个孩子,一个沈光宗,一个沈见夏。
大儿子沈光宗今年二十六岁,中专毕业之后找了几份工作,但是他吃不了苦,还有少爷脾气,每一份工作都做不了多久。
肥姐心疼老大在外面受苦,就让他回自家店里帮忙,不用受外人的气。
然而沈光宗实在辜负了父母给他起名字时希望他“光宗耀祖”的殷切希冀。辞掉工作回家以后,沈光宗并没有在店里帮忙做事,而是整天在外头游手好闲,不见踪影。
身上的钱花光了,他就回来跟肥姐要。肥姐不给,他就悄悄地拿店里的钱。
起先沈光宗偷店里的钱,肥姐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店里帮工的伙计阿北。可是阿北在他们家做了好几年,他的为人大家都知道,既老实又勤快,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阿北洗清嫌疑之后,肥姐又怀疑到了沈见夏头上。
那时候沈见夏还小,但自尊心极强。再三否认之后,见肥姐还是一脸怀疑的模样,沈见夏无语透顶,当即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扔,橡胶手套一摘,撂担子不干了。
后来沈光宗在外头偷鸡摸狗回来了,肥姐问起,他才承认,钱是自己拿的。
虽然洗清了嫌疑,但沈见夏还是很生气,他觉得肥姐应该跟自己道歉。
可肥姐却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丢了面子,嚷得比他还大声:“不是就不是!你甩什么脸色?!甩给谁看啊一天天的?!我告诉你沈见夏,你不要太得意!”
被冤枉的沈见夏不但没有得到应得的道歉,反而平白无故遭了一顿骂。
企图让一个家长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向孩子道歉,还不如做梦更快些。
沈见夏他爸沈斌又是个怕老婆的典型已婚中年男人,家中大小事都由老婆做主,插不上什么话。
小儿子受了委屈,他不但不维护,有时还在旁边帮老婆助势。
一次两次还好,但这样的戏码隔三差五就在沈家上演。
沈见夏烦透了,看到沈光宗那副仗着父母偏心为非作歹的得意嘴脸,他就觉得厌倦和疲惫。
他也不懂为什么明明都是儿子,可父母却从来都不一视同仁。
平时在自己家里这样就算了,这回居然还舞到了荼白这个外人面前。
简直丢人现眼。
“没事啊。”荼白回答。
他的语气很平常,听不出任何不快,沈见夏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两个人又朝前走了几步,谁也没说话。
沈见夏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踌躇半晌,荼白还是开了口:“沈见夏,我其实……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沈见夏转头看他,语气有些惊讶。
“就是我们班的那个节目,跳舞的那个,文艺委员决定选六对搭档跳华尔兹。”
“嗯,然后?”沈见夏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但还是问了下去。
“不能输给赵子明”这种幼稚的理由绝对不能说出口。
在一秒钟内,荼白迅速决定,把锅全部推到文艺委员身上:“我太高了,找不到适合的舞伴,但是文艺委员非要我上不可。她让我找你帮帮忙……呃,当我的舞伴。”
“找我帮忙?”沈见夏一脸震惊,“你想让我穿女装跟你跳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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