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朝中措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英明神武的小楚将军不情不愿地取了屋中的面盆,蹲在门口一阵乱敲。那面盆本是铜制,敲起来砰砰作响,很快便把前厅中所有的人吸引了过来。

    金明镜第一个冲进了后园,他一脸诧异地瞧见楚韶正光明正大地蹲在他后园的台阶上,冲他挑了挑眉,口中还笑嘻嘻地道:“金将军,你来得好快啊。”

    他身后的门口处站着的,则赫然是那日堂上他见到的报案之人,当日并未仔细瞧,今日一见,这公子气度高华,哪里像是一介布衣平民:“金将军,又见面了。”

    毕竟朝堂混迹多年,金明镜虽有些惊慌,面上却硬是装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冷冷道:“小楚将军,我知道长公子倚重你,你平日里在中阳也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可你今日带着人贸然闯入我府邸当中,是不是太无礼了些?”

    楚韶朝他拱了拱手,毫无诚意地道歉道:“实在对不住,金将军,我有皇命在身,只得便宜行事,还望海涵。”

    “皇命,哪门子的皇命?”金明镜冷笑一声,道,“可有圣旨,可有手谕?命的又是何事,还望小楚将军告知。”

    楚韶冲他咧嘴一笑:“无可奉告。”

    金明镜刚要发作:“你!”

    便听见那年轻公子打断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金将军莫急莫气,我是都察寺之人,奉旨与典刑寺同办朝中井女尸一案,是我请来了小楚将军帮忙,的确是皇命。”

    金明镜瞥他一眼,道:“是么,内八部都察寺我熟得很,怎么从未见过你?”

    周兰木彬彬有礼地答:“惭愧惭愧,过几日才正式上任。”

    “一派胡言,楚元嘉,你带人私闯民宅大放厥词,到底是何用意!”金明镜忍无可忍,顺手往手边木墩子上一拍,那木墩子接他腕力,霎时四分五裂,“我夫人尚在大堂停灵,你们便在这里放肆,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一旁金府的下人似乎也觉得二人此举有些过分,义愤填膺地纷纷议论起来:“是啊,凭他是谁,也太无礼了些。”

    “真当我们金府无人吗!”

    周兰木环顾一圈,突然拖长了语调:“各位——”

    他满意地看见众人安静了下来,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遗憾地说:“挑这个日子来,实在是十分抱歉,但是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我便借机向大家宣布些事情……”

    金明镜漠然道:“你要说什么?”

    恰好这时小黑牵来了那侍卫养的狗,见众人都在,顿时有些茫然,结巴不由更严重了些:“我我我我我我……大人,这这这这这——”

    他手边牵着一条又大又白的狗,脖间系着红丝带,瞧着毛绒绒的,憨态可掬。二人黑白分明地站在那里,叫楚韶忍不住赞了一句:“嗬,好漂亮的狗!”

    众人的目光还落在那狗上,便听见周兰木清了清嗓子,冷不丁地问道:“金将军,给夫人验尸的仵作,你可已经灭口了?”

    此言一出,周围一阵惊呼,金明镜向来好说话,金府的下人们对他也算敬重,听了这无凭无据的指责,不由窃窃私语。金明镜眼睛一眯,冷道:“你在胡说什么?那仵作自己发急病死了,难道还关我的事?”

    他说完后,周兰木居然比他还惊讶:“啊,真的死了?我本只想问问将军的,不想将军下手下得这么快,佩服,佩服。”

    楚韶觉得,金明镜似乎快要被他气死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兰木不急不慢地答:“我认识那支簪子。”

    他这话刚刚说完,金明镜的脸便“噌”地白了,他缓缓地回头看了围观的金府众人一眼,又回过头来,声音发涩:“你知道?”

    “我知道红滴露之毒,只要拿簪子刺破一点点皮肤,便会即刻中毒,妙的是,这毒不会立刻致人毒发身亡,还是会等到被刺破的一点点伤口愈合之后,才会毒发。”周兰木道,“江湖上曾有多人离奇死亡,尸体却不留一丝伤痕,便是因为此毒——”

    金明镜眼睛中迸发出一点奇异的光来:“你认识他?”

    周兰木微微一笑:“有过一些萍水相逢的缘分。”

    金明镜往前大跨了一步,语气几乎有些狂热:“他在哪儿?他去哪儿了?”

    楚韶翻身从台阶上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周兰木身前挡了一挡。

    “我倒是更好奇他受了什么伤,竟能让你带回来,锁进府里。”周兰木叹了一句,很是忧愁地道,“他临走之前没把你全府都屠尽,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谁啊?”楚韶回头,插嘴问了一句,“那侍卫么,你认得?”

    “不仅我认得,将军想必也有耳闻,”周兰木伸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十分和善,“满天红虽是男子,虽连面具都不曾摘过,那也是天下第一的绝色,果然是让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了。”

    金明镜盯着空气中某一个静止的点呆滞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不错,六个月之前,我到中阳南郊玄剑大营例行练兵,偶然之间,我发现我岳丈从岁裕关巡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蒙了黑布的笼子……”

    金明镜的岳父正是金夫人的父亲,五方将军之一的杜源老将军。大印人常赞天下名将“镇北安东沈金杜,安西平南大小楚”,杜老将军便也是其中之一。六个月前,他在京郊大营练兵之时突发急症,匆匆过身了。

    如此看来,他的死也是大有蹊跷。

    “我问了岳丈几次,他都含糊其辞,不肯开口,只道是西野捉回来的妖物,毒不得,杀不死,他正想办法将这妖物处理掉。”金明镜道,“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让我接触到那笼子,我实在好奇,于是一日夜里,我便趁岳丈不注意,偷偷去了关押那妖物的帐子里。”

    “可谁知我掀开那黑布之后,看见那笼子里面……”

    楚韶接口道:“关了一个美人儿?”

    金明镜置若罔闻,他眼神狂热,甚至连声音也开始发起抖来:“当时……他全身赤|裸,只披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色长袍,他没有东西吃,便咬了自己的手腕喝自己的血,血顺着脖子往下淌……我都没有看见他的脸,我都没有看见他的脸!他带了金色的半面面具,只冲我勾着嘴角一笑,我便觉得……让我为他死了我也甘愿。”

    “妈呀,金明镜疯了!”楚韶打了个寒颤,向周兰木悄声道,“对了,你也见过这美人儿?长什么样儿啊,真能把人迷到这程度?这还没看见脸呢……”

    周兰木眼睫颤了颤,却没抬起来:“长得不错,改日为将军引荐?”

    楚韶:“罢了罢了,消受不起。”

    这边金明镜还在喃喃自语:“我本来觉得没有机会把他带出来,只是这个时候我岳丈却突然……哈、哈,天助我也,我将他放了出来,发现他竟一点武功都没有,经脉重伤错乱,需要养很久的伤。”

    “他求我庇佑他,我便把他带回了府里,扮做我的侍卫,为了避嫌甚至为他单独辟了一间房。我为他多次犯险,却没想到……他连碰都不肯让我碰,我好歹有几个江湖朋友,认出了他手上的‘红滴露’……”

    “所以你画了图纸去仿制,想要偷偷换掉他的簪子。”周兰木笑道,“可惜,可惜,你不知满天红是怎样的人物,定然是不能成功的。”

    金明镜阴森森地道:“我试尽了各种办法都未得手,迷香、下毒,甚至想要杀了他,可他……的确是妖物,竟百毒不侵,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去寻两三个小倌儿泄火。”

    金府的下人们明显骚动了起来,想必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一向钦佩的主子竟有这样的一面。

    “更可恨的是,他竟勾引了我夫人,”金明镜咬牙切齿地道,“那个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偷了我锁他的钥匙,悄悄把他放了出去。她父亲刚刚病逝,情郎出走,又知道我不会放过她,自己去跳了朝中井,说到底啊——”

    他双手一摊,竟露出一个半是嘲讽半是无辜的笑来:“是,我是做了许多事,可我不曾杀过人,不曾伤过人,甚至还被他们下了毒,就算我嫖了几个小倌儿,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大印哪一条律法不许我去做了?若是连这都不许,那小楚将军混迹青楼,可不知下了多少次大狱了。”

    楚韶一怔,却听周兰木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完了?”

    金明镜沉沉地看着二人,没有答话。

    “哎呀,真是好一出大戏,这金府里没有戏台子,倒可惜了金将军这样好的演技。”周兰木摇了摇头,十分遗憾地说,“首先,故事编得不错,至少有五分可信。但是你没说出来的那一半,似乎才是重点罢,让我算算,一、二,你至少杀了两个人,若是我没猜错,还大概要加上一个三。”

    金明镜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后退了一步,良久才勉强压抑了自己的震惊,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说是便是,证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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