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逝川行

    华灯初上之际,白沧浪果然应约来到客栈。兰阁之人在那客栈下备下了一桌好菜与几坛陈年老酒。

    楚韶没什么酒兴,浅酌了几杯。白沧浪素爱喝酒,但酒量平平,与周兰木推杯换盏,周兰木虽有意陪他喝酒,但身子尚未好全,因而还是十分克制。

    “果然还是兰公子有钱,我上次喝得这么痛快,还是在宗州的时候,”白沧浪喝得兴起,双颊微红,“独身在外穷困潦倒,哪里舍得喝这么好的酒。”

    “沧浪若想喝酒,便来中阳寻我,必然相陪,”周兰木微笑,“只是近日不成,我要与小楚将军在逝川逗留几日,本来我想请你来保护我二人几日,现如今看来倒是暂时不必了。”

    白沧浪一怔,奇道:“这是为何?”

    周兰木倒也不瞒他,答道:“中阳一位公子哥儿最近死在了逝川,我奉旨来查案。在极望江上碰见有人来杀我,我以为此事复杂,只好请你来,结果遇见你之前先见了那人手下,只说那公子哥儿是意外死在春来客栈的,这两件事并无瓜葛,让我查我的案,择日再邀我去会面。”

    白沧浪嗤笑了一声:“谁这么无聊啊?”

    周兰木正色道:“那人说他主子是东南平王,戚楚。”

    白沧浪一拍桌子,声音大了几分:“东南平王?”

    周兰木苦笑一声:“正是。”

    “可怕,他为什么要见你啊……”白沧浪举杯一饮而尽,喃喃道,“小兰,你可知如今这平王,是位什么样的人物?”

    楚韶算是发现了,周兰木从前爱给人起外号的习惯,似乎全是跟这人学的。

    不过他现在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白兄与平王相熟?”

    他在宗州之时便听过东南平王的名头,平王原是先帝的兄长,自小不为其父所喜,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立下了一身赫赫战功。

    待得先帝继位之时,平王已在东南一带拥兵自重,成了梗在先帝喉间的一根刺。

    只是平王却并无夺皇位之心,他三次入中阳朝见,与先帝签订了修好的条约——平王交了东南部分兵权,换取了先帝永不疑忌的承诺,为让先帝安心,他甚至放弃了“风”的姓氏,改随母姓戚。

    自此,平王与大印皇室以东南山脉“离恨天”为界,再无瓜葛。

    平王易姓,兵权不足造反,逐渐让皇室放下了戒备——其实皇室如此打算,还有另外一番原因。东南一带地形复杂多有毒漳,是少数民族扎根之地,这些异民不服官府管教,经常寻衅滋事,还多有部族之间的战争。

    朝廷有心无力,只有平王带兵平过南疆动乱,能镇得住这群人。

    平王为消朝廷疑心一生无子,只收了一个养子——那便是如今的戚楚。随后平王身体恶化,病死在四十二岁,戚楚顺理成章地袭了爵。

    戚楚初初继任之时,还只被人称为“小平王”,人人皆以为这不大的孩子坐不稳这个位子。谁知他袭爵两年之内,东南疆域风平浪静,人人皆知这孩子手段毒辣更甚其养父。久而久之,人们便也都恭敬地称一声“平王殿下”了。

    白沧浪握着手中酒杯,冲楚韶一笑:“我与平王殿下有一两杯酒的交情。”

    他似乎已经喝醉,说话都有些飘飘然:“唉……这小平王今年刚满十七岁,手段之毒辣,令我这行走江湖多年之人都忍不住咋舌。”

    楚韶有些惊诧:“何出此言?”

    白沧浪倒是健谈:“定风之乱那年,我有一个朋友独身前往东南,结果在离恨天被困,叫平王把人扣下了。我行走江湖,真心当朋友的人不多,听闻此事之后,便心急如焚地跑到东南去救他。”

    他打了个酒嗝:“平王府外设了七十二道关卡阻人,听闻都是平王一手所建。那孩子当年只有十四岁啊,关卡当中油泼斧砍,稍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我一路过去,所见尸体数不胜数……他见了我却很惊讶,只道我是第一个闯出他关卡的人,喝了几杯酒,便把我朋友放了。”

    楚韶犹有些不信:“十四岁的孩子,当真如此狠毒?”

    白沧浪拍拍他的肩膀,夸张道:“小楚将军是不知道,我自负武力高强,这些年都没怕过谁,唯有这十四岁的孩子让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些畏惧之意,直到现在,我想起他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周兰木托着腮,似乎很忧愁地说:“那他见我做什么呢?”

    白沧浪叹了口气:“他想起一出是一出,谁知道他在想什么。罢了,到时候他叫你去你便去罢,既是他指名道姓,想必不会为难你,你若不去,他才会想招对付你呢。不过此行凶险,你去的时候,唤我一起便是了。”

    周兰木“哎呀”了一声:“这怎好麻烦沧浪……”

    白沧浪白了他一眼:“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请我喝酒什么意思?怕是早就盘算好了罢,小狐狸。”

    周兰木悻悻地闭了嘴。

    楚韶见周兰木被人噎住,觉得有些好笑,又为白沧浪添了一碗酒:“那我也替四公子谢过白兄。”

    白沧浪喝得眼神有点迷离,随口答道:“不用谢啊,小楚,大家都是自家兄弟,哈哈。”

    周兰木掩着嘴轻笑了一声。

    一顿饭吃得尽兴,酒足饭饱后,周兰木将喝得酩酊大醉的白沧浪带至客栈二层休息,楚韶在楼下等待着二人。

    刚刚上了二层,拐过角去,白沧浪的眼神便几乎是立刻清明了起来,他警觉地朝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计划出问题了,”周兰木一手扶着他,淡定地答道,“我本来只想借卫千舸一事除掉碍事的人,不料尸体刚送到逝川来便被半道截胡,扔进了对面那家客栈。”

    他低声说着,面色也逐渐凝重了起来:“我刚知道此事时也吓了一跳,春来客栈有何蹊跷,竟值得平王来动手?”

    白沧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道:“戚楚此人深不可测,定有他的缘由。不过他既说了春来客栈一事与卫千舸无关,你便按原计划行事,想必戚楚不会闲到来干涉你。”

    周兰木点了点头,白沧浪推开房门,刚想进去,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便转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对楚韶动手?”

    周兰木一怔,懒懒笑道:“没玩够呢,急什么。”

    白沧浪恨铁不成钢地道:“夜长梦多,你与他在一起待这么久,万一哪天出了事,你择得清吗?”

    “就这么死了多没意思啊,”周兰木倚着门框,轻声细语地道,“他不是喜欢骗人感情么,不尝尝苦头,岂不是可惜了我当年一片心意。”

    白沧浪用力地关了门,骂了他一句:“有毛病!”

    周兰木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转头往楼下走去。楚韶抱着剑,老老实实地在楼下等着他,客栈门口挂了一盏灯笼,摇晃的光影投在他脸上,竟叫周兰木生出些恍惚的错觉来。

    *

    戚楚抱着琴走在一楼密室长长的台阶上,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发抖。

    春来客栈修建数年,但他少时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它的内部构造也算是了解,加之后来的无数次翻新,更让他有了机会在四处环绕的各个房间之中秘密地建了密室密道,无论是杀人,还是躲避,都得心应手。

    只是如今……

    “平王殿下,”行至台阶尽头,早有一个蒙面女子在那里等候,她伸手触发了一个机关,并恭敬地低首,“主人正在里面等你。”

    戚楚冲她僵硬地笑了笑,他本是受上天眷顾的男子,生得眉目如画,精致无双,眉目之间带了些天真的稚气,看起来有些病弱,像个瓷娃娃一般。这么多年,谁人见了他不心生怜惜,除了他——

    门在身后关上,戚楚走了几步,便不太敢继续往前走了,他抬头看了看烛光中那个人的背影,怯怯地开口道:“主人……”

    “跪下。”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却只冷冷回了他两个字。

    戚楚连忙跪下,抱着琴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男子转过身来,也没看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戚楚便被他席卷而来的内力重重地甩到了一旁的墙上。

    他头昏眼花地爬起来,咬紧了自己的下唇,连半声闷哼没敢漏出来,只乖巧地重新跪在了地上。

    “阿楚……”男子叹了口气,语气终归变得温柔了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

    “主人不要生气,是我……是我办事不周,让主人费心了。”戚楚慢慢地抬起头来,嘴唇被自己咬得惨白一片,因为疼痛和恐惧,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处接连滑落。

    “唉,别哭了,”男子蹲下,伸出修长的手指为他擦着眼泪,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一般,“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春来客栈之事做得太急,还在极望江上搞装神弄鬼的把戏……你想做什么?”

    戚楚抬起头来看他,眼泪却留得更凶,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有点哽咽:“我……我想杀了他们两个人,主人不是一直在为他们烦心吗?”

    男子轻笑一声,伸手勾住他的下巴:“你想杀他们,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戚楚避开了他的眼神,良久才小声道:“我讨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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