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抵达宫中,从车上下来,胡总管发现,那位载姑娘鬓边多了一条细长的辫子,辫花匀称发亮,尾端绑成蝴蝶结的带子看起来有些熟悉,胡总管隐约记得齐王好似戴着进过宫。
联想到之前在王府支起耳朵悄悄听到的一句“进去马车再给你编”,他双手交握于身前,身子愈发恭敬。
走到两人跟前,面对载向慕,笑容变得殷勤起来。
“王爷,载姑娘,走吧,不要让皇上等急了。”
说着,他率先在前面引路,齐王握着载向慕的手,懒懒跟在身后。
走了没一会儿,抵达皇上的寝宫,皇上在勤政殿接见他们。
胡总管将他们引到这里,便停住脚步,笑容可掬道:“皇上就在里面,王爷和载姑娘请,奴才就不进去了。”
齐王径自推开大门,牵着载向慕迈了进去。
宫室华贵,四角立着四盏琉璃宫灯,一侧摆放着一座书架,上头碧玉青瓷琳琅满目,地上铺着羊毛毯,踩上去,软乎乎的,就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载向慕悄悄低了低头。
最上首坐着一个人,手持卷书,凝神注目,一身灰白色长衫,头上扣着顶玉冠,整个约莫三十多岁,看起来不像是一位皇帝,倒像是一位书院先生。
闻听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头看过来,眉目跟齐王很像,尤其那双凤目,尾端微微勾起,如同毛笔字收尾瓢泼潇洒的一笔,放在齐王身上,常常是慵懒中夹杂几许嘲讽,但放在这位皇上身上,却更像一块儿温润的佩玉,清和温润,端方君子。
载向慕呆呆地望着他,而后,转头看向齐王,认真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了会,眼里似乎有迷惑,同样的两双眼睛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呢。
齐王没行礼,站在下边,没个正形,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漫不经心。
“听说您找我有事。”
皇上沉默了会,放下手中的书,没回答他的话,率先看向他身旁的载向慕。
齐王没行礼,载向慕当然不会主动行礼,不过她端端庄庄立在那里,一身羽衣明媚俏丽,粉/嫩的脸蛋白里透红,睁大眼睛瞧他,眉眼清澈,乖巧文静,单看样子,皇上心里微微点头。
这模样,倒是没有委屈齐王。
他温声开口:“你多大了?可曾读过什么书?”
载向慕抿着唇,没反应,仍旧定定地盯着他看,尤其盯着他那双眼睛,眨也不眨,似乎那是个什么好玩的玩意。
皇上稍稍拧眉:“你在看什么?回答朕!”
载向慕眨眨眼,唇瓣微微收缩,继续保持沉默。
旁边齐王突然嗤笑一声,“她是个哑巴,您希望她回答您什么。”
“哑巴?”眉梢紧紧皱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蚊子,“从前朕只听闻伯宁这个外孙女是个傻的,却不想,还是个哑巴。”
随即,他面色沉下来,冷声道:“不行,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这样残缺的人怎配为齐王妃?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下边,蓦然一愣。
齐王在他说话的时候突然抬起手,捂住了身旁人的耳朵,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大拇指在她白嫩的耳垂上轻轻擦过,扣在耳畔。
他低着头,没瞧他,语调慢悠悠的,仔细去听,还能发现里头藏匿着几丝浅淡的冷意。
“您注意言辞,她只是有点呆,可不是傻,您说的太伤人了。”
皇上愣了愣,反应过来,脸庞瞬时涨红。
齐王手指稍稍用力,将手下温热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载向慕顺着力道扭头看他,眼神清亮,眼底黑白分明,半仰着头,露出来的脖颈细长白皙,他搭在她耳垂下靠近脖颈的手指微动,忍不住轻轻摩擦。
指腹处传来温热的触感,手中的娇软不安分地动了动,好一会儿,他轻笑道:“况且,这不是您御笔同意,降下圣旨的吗?”
皇上哑然,面庞憋红,吭吭哧哧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要说什么,说是皇后假传他的旨意?这不是让大儿子和皇后的关系更差了?
好一会儿,他轻叹口气:“无论如何,这件事委屈你了,这名女子不堪为齐王妃。”顿了顿,看出儿子似乎对这个傻子青睐有加,便随意道,“你若当真喜欢,可以立为侧妃,至于正妃,回头朕再给你挑个好的。”
齐王挑眉,说:“不必了,这个就挺好,安分。”
皇上顿时不吭声了,想起了不安分的皇后。
他有些哀怨地望着底下的儿子,心底怅然,不知什么时候,大儿子跟他彻底生分了,当年宁愿留在齐王府都不愿随他搬进皇宫,这些年,只要他不召见他,他从来不会主动进宫探望。
“父皇是为了你好,这么一个又呆又傻还是哑巴的女子……”
“父皇!”齐王突然叫住他。
皇上愣住了,旋即,惊喜之色浮现,自从他母亲走后,他就很少称呼他父皇了。
齐王一字一句道:“我都说了,您说的话伤人。”
一盆凉水泼下来,皇上再次憋得脸庞通红,许久,他长叹出一口气,约莫看出来儿子坚定的决心了,沉默了会,道:“你暂时不想找正妃,朕不勉强,这样吧,父皇赏赐你几个美人如何?”
他早就对儿子那凄零冷清的后院心生不满,也不知他是随了谁,养就这般清心寡欲的性子。
再有,伯宁这个外孙女又呆又傻,能伺候好他儿子?
齐王懒懒道:“不必了,您自己留用吧。”
皇上哀怨地望着他,殿内陷入沉默。
齐王撩了撩眼皮,“如无其他事,我就带她退下了。”
皇上顿住,良久,叹口气,点了点头。
齐王放下手,拽住载向慕转身就走,出了勤政殿,径直坐马车出宫了。
而在另一边,却有几人正在苦苦等候。
殿内十分安静,唯有旁边人的呼吸声若有若无,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平王等得不耐烦,撩手拽了颗葡萄扔嘴里。
咬着葡萄,含糊不清:“齐王怎么这么慢,莫不是被父皇留在勤政殿用膳了?”
皇后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殿内剩下一个人也安静如斯。
平王撇撇嘴,再次伸手拽了两颗葡萄,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畅想一会儿齐王带着那个傻子过来请安他要怎么嘲笑他,呵,自以为有父皇宠爱就无法无天,现在不还是得乖乖娶一个傻子回家。
只要想到他可能的脸色他就忍不住想发笑,一会儿可千万不能让他失望,不枉他连午膳都没吃就巴巴往宫里赶。
就在这时,外头快步走进来一个人,低着头,身子紧束。
平王立即坐直身子,精神了。
来人恭谨地跪到地上,声音同样恭谨:“启禀皇后娘娘,齐王他,带着那位载姑娘直接出宫了。”
“啪嗒”,葡萄掉到了地上。
平王睁大眼睛,好一会儿,跳起来,不敢置信地吼道:“你说什么?他出宫了?他没带那个傻子过来请安?”
来人头碰到地上,磕磕绊绊回道:“回王爷,奴婢,奴婢是亲眼所见。”
平王登时气得呼哧呼哧粗喘气,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他这个目无尊长,不孝不悌,无法无天……”
“住嘴!”上头猛然传来一声巨响,皇后直接将手边的茶盏砸了下来,砸到平王脚边,碎片一下子迸溅开来,平王被吓了一跳,张大嘴巴转头看她。
皇后死死咬住唇,忍着怒气命令道:“本宫知道了,退下!”
来人身子猛然放松,而后,爬起身,麻溜退下了,从进殿到出殿整个过程,没有抬头看一眼。
不过即便没有抬头,她也可以想象到皇后娘娘听到这个消息后阴沉可怖的脸色。
等那个宫女退下,皇后阴沉着脸厉声呵斥平王,“还嫌不够丢人?你是不是要吵得满京城都知道这事才罢休?”
平王呐呐,半晌,委屈道:“儿子是为您委屈,齐王他平日里进宫不给您请安也就罢了,今日新妇进宫头一遭,居然也不带着来给您请安,他根本没把咱们母子放在眼里。”
皇后闻言咬牙,她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关于齐王进宫不给她请安这件事,她不是没跟皇上闹过,但皇上脾气软和道他也管不住这个儿子,她再跟他闹他也没法儿,慢慢的,皇后只好暂时按捺下心里的怨恨,但这次,她满以为齐王定然会让那个傻子过来请安,不见过她,那个傻子如何能算正式入主齐王府。
手下攥紧,指甲咔嚓咔嚓作响,背上青筋隆起,她眼神眯起,里头恶毒怨恨一览无余,跟条毒蛇一样阴沉湿冷。
“母后,想来是齐王并不在乎这位载姑娘,所以才无所谓请安这回事儿,他若真心想齐王妃位子能坐稳,怎敢不带载姑娘来给您请安。”
最下首,一位蓝衣靛衫公子突然出声,他面容清俊,嘴角带笑,气质温文尔雅,不疾不徐说着话,不自觉就令人心生好感,情绪沉静下来。
皇后渐渐冷静,缓缓吐出一口气,宠溺地扫了他一眼,颔首:“我儿说得没错,这事可容不得齐王任性,他若想让齐王妃背上不孝不悌的罪名,就尽管别让她过来请安。”
蓝衫公子唇角含笑,微微点头,眸光清润恍似白玉。
平王撇撇嘴,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低声咕哝:“净会说好听话哄母后欢心。”
事情了了,皇后虽然自我安慰,但到底心里不舒服,就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走出宫殿,平王甩着袖吊儿郎当走在前面,后面传来男子清润的呼唤声,“二哥,等等四弟。”
平王朝天翻一个白眼,脚下却走得更快了。
“二哥。”身后人快走几步,赶上来,攥住他胳膊,微微喘息,“你怎么了?怎么好似在生四弟的气?”
平王甩开他的手,冷笑:“不敢,二哥不及四弟会讨父皇母后欢心,如何敢跟四弟置气。”
男子无奈,“二哥,我们乃亲兄弟。”
平王面容稍稍扭曲,“亲兄弟?亲兄弟你为何总是在母后跟前凸显自己,怎么,衬托出二哥的平庸无能你心里就舒心了?”
男子平静地看着他,“四弟从未这样想过,刚刚那种情况,你也看到了,母后怒急攻心,四弟只是尽儿子的本分罢了。”
平王“哈”一声,好笑:“儿子的本分?你这话的意思是本王没有尽儿子的本分?”
男子无奈叹息,“二哥,四弟不是这意思。”
平王“哼”一声,偏头不看他,男子再次悄声叹息,摇摇头,不再作声。
过了会,平王突然想到什么,挑起嘴角,似笑非笑转头睨他,“齐王没来,你是不是很开心?”
男子愣了下,低眉,“四弟不懂二哥的意思。”
“不懂?嘿嘿,”齐王脑袋缓缓朝他凑近,“四弟,你说,要是母后知道当年是你救的载家小姐,本王是替你担了这委屈,你说,母后会怎么说?”
男子沉默,许久,微微抬眼,眉目清润,波澜不惊。
“二哥,当年你要拉拢老武凌侯,欺骗老武凌侯和父皇母后,说是你救了载小姐,当时木已成舟,四弟便未多说什么,今日/你若将事实真相说出来,四弟亦不会逃脱责任,载家小姐,四弟愿意对她负责。”
平王眼神眯起,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人波澜不惊,运筹帷幄的样子,心下厌恶至极,就是这个样子,这个从小伴他到大的样子,让父皇看重,母后喜爱,让所有人眼里都只看得到他,相对比,对他就只有满满的失望和斥责。
“呵!”他冷笑一声,转身大踏步走了。
男子静静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视线飘到一旁,飘向,勤政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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