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缘千里牛魔山

小说:本官冷静不了了 作者:十三酥
    “行咧,您二位走好!”店小二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将最后两位客人送出门。

    深秋的寒意氤氲在呼吸之间,暮色沉沉,老板娘在二楼敲了敲窗屉子,小二会意,便为入夜做准备,挂灯笼、撤幌子、关门放狗挡鸡窝,一气呵成。

    等忙活完了,小二哥无意间向外一张望,就看见才刚出去那两个外乡客人此刻正被算命的王瞎子拽在卦摊前。

    王瞎子在牛魔山一带是个大名鼎鼎的神棍,上至八十老人下到三岁小儿一视同仁全都骗,可以说十分公道了,店小二素来与王瞎子不对付,见此情景便要跳脚,当即脚下蓄力蹦上矮墙,扒着墙边大声嚷嚷起来:“我说小公子!可千万别搭理这老家伙!”

    那小公子闻言朝他望了望,一双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

    许是倒映着池塘子里湛湛的秋水,小二哥不禁想,这双眼睛仿若能随风而起涟漪呢,他更来劲了,小公子可真俊啊,就撅起屁股准备从墙里爬出去,“公子,我觉得我可以再跟您详细说道说道——”

    呵,坏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远处的王瞎子反应当真是快,瞬间便祭出自己八百年没洗过的灰布鞋。

    嗖嗖——

    “什、什么暗器?”店小二鼻孔大张,大口呼吸,嗷唠一声就被臭晕过去。

    “嘿嘿嘿。”这厢王瞎子无辜地搓了搓手,笑嘻嘻道:“公子,您是看相还是测字儿啊?”他虽然叫王瞎子,眼睛其实不瞎,而且精光闪闪。

    “看相怎么说,测字又怎么说?”小公子问。

    “看相五文钱,测字亦是五文,”王瞎子用小拇指的长指甲搔了搔头皮,对着空气弹出一个小泥球,不待对面人开口,他自己又道:“这么的,我看我跟您投缘,要不公子您给我六文钱罢?一口气,打包价,我两个都算!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撞不着的美事,是您赚啦,连我都忍不住想要恭喜您!”

    小公子笑微微的,在袖子里掏啊掏,须臾掌心里排出五文钱来,整整齐齐放进王瞎子的钱竹筒里。

    “不用,我就图个乐,单测字便很好。”他慢吞吞的,提笔写了个“明”字,道:“我马上要做一桩大事,唔,这实在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 ...所以,您就给我预测个吉凶罢,我挺好奇的。”

    他冲他眨了眨眼,仿佛只是来讨个好彩头。

    王瞎子就暗暗琢磨起来,抚摸着自己蓄了两年的山羊胡,叨叨念念,好一时才摇头晃脑道:“‘明’,左为日,日者,太阳也,寓意曙光与希望,即是说,小公子心中充满了期盼,期望未来一切光明顺遂。这日亦是天,你迫切希望心中想要的那一天早点到来,是也不是?”

    元若姜微侧了侧首,没听到干货,示意继续。

    王瞎子两眼在眼前人身上来回打转,“天上是先有的太阳再有的月亮,若是错过太阳,则必将迎来黑暗,不过这希望自是有的。您看啊,\'明\'字拆开来,右边是个\'月\',这就是说您将遇上一弯人生之月!啧,这必得是个厉害人物,届时小公子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人生... ...之月

    元若姜半信半疑,怎么跟戏文里唱的似的还挺玄乎?

    不过这说法很有趣,他还挺高兴的,拱了拱手,“先生是说我能遇上贵人么?也不错,承您吉言了。”说罢,习惯性地按了按脖子上的假喉结,若有所思。

    大约她眼下扮作男子,随后能遇见个真心兄弟也不一定。那些戏文和话本子里不都这样说么,两个人一见如故,义结金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是了!她正在走向的未来,是向好的方向发展,是可以期待的未来!

    王瞎子只见卦摊前的小公子陡然间精神大振,干劲十足,这小公子将两管袖子呼呼甩得生风,手指头蓦地朝前头牛魔山一指,声腔里满满的蓄势待发,“大头,走!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鹅县了!”

    被叫做大头的是个穿一身小厮衣服的瘦高个儿,他回说自己就来,却扭头狠狠挖了眼正在往钱袋子里扒拉铜钱的王瞎子。

    两人对上视线,后者一僵,没脸没皮地笑起来,“慢走,您慢走。”

    大头举了举拳头,瞧这算卦的一脸贼眉鼠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起来,他们此行要去鹅县上任,眼前这座拱起两座牛角山峰的牛魔山是必经之路,看着恁的邪性,但也不是不敢走,只是... ...入了夜再上山,多少叫人没底。

    大头在心里腹诽,一边任劳任怨给小姐打灯笼,警惕四周,他不时左右张望,留神脚下,步伐不免慢了些。

    元若姜脚下每一步却始终迈得极大,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姑娘时束手束脚,如今扮上男人了倒仿佛解放天性,果然还是当男人爽啊,花木兰应该和自己很有话聊。

    她看看一直落后自己半步的大头,心说也是,大头总是走得比自己慢很对,步子迈得大容易扯到.□□,大头应该是很注意这方面。她在精神上理解他,主要那物事她委实是没有,所以感同身受不起来,也无从宽慰... ...

    “?”大头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无意中与小姐四目相对,他瞬间就被她看得更不自在了。

    ???

    想问这是又怎么了,但理智告诉他此刻最好安静如鸡,小姐素来是奇思怪想的,自己不问等同于烧高香。

    “没事没事。”元若姜急忙转开视线,她是极有眼色的,若被大头看出自己想法岂不是叫他难为情么!这种混账事她从来不做。

    秋日的夜徐徐的,像是抖擞着披风的黄袍怪出没,一点一点,整座牛魔山都被吞噬了。

    元若姜揪了把花枝,林间瑟瑟有风,桂花香甜馥郁,她捧着花蕊放在鼻子下贪婪地闻,冷不丁却抖了抖耳朵,踅过身向黑暗中道:“... ...有事?”

    王瞎子不想他的耳力如此好,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索性就故意在树后露出半拉身子来,左顾右盼的,好像是确定小公子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紧跟着,才嘿嘿笑地一溜烟钻进了他们的灯笼光影里。

    “实不相瞒呐!也是赶了巧了,小老道我也正要去往鹅县,这不是接了桩驱鬼的生意么,就想着反正也是顺路,要是能同小公子您同行就是我的造化了,嘿嘿... ...”

    若姜嘬了嘬唇,她倒不计较他的尾随,只是诧异,“捉妖驱鬼,你?”

    王瞎子的一口黄牙在他嘿嘿嘿的持续性笑容里闪闪发光,捻了捻胡须道:“生活所迫,生活所迫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元若姜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乞丐装的老头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虽然她不信鬼神,但还是对王瞎子这个行当表示充分的尊重。

    这些除妖捉鬼的法师啊天师的,他们要骗人首先就得骗过自己,连自己都骗,可不是厉害。

    她就联想到了当今世上有一位唯一的天师大人,由于今上在求仙问道的路上一颗心走了死胡同,对道士炼的丹药更是痴迷,所以当道士在本朝非常吃香。

    如果有朝廷颁发的道士玉牌,就更是身份的象征了,再要做到天师那样的高位,把皇帝玩弄于鼓掌... ...连内阁首辅也不放在眼里,与权宦狼狈为奸... ...

    啧,真是坏人一窝窝。

    若姜打小儿是听哥哥和他一起读书的那些同窗们辱骂朝廷的死太监和臭老道长大的,耳濡目染,时间久了她也生出一颗炽热的心。

    若自己能进入朝廷,是否可以扫除奸臣毒瘤,还大懿一个太平盛世呢?反正只是想想,事在人为嘛!

    还有那位传闻中的天师,唤作道灵真君的?传说他已经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男了啊!但是外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多?

    真人指不定有多丑了——

    身子像老树皮,保不齐满脸褶子笑起来跟菊花开.苞一样,所以才派人到处散播自己年轻貌美的谣言吧,可真是个心机吊。

    王瞎子并不晓得小公子在寻思什么,就嘿嘿嘿地傻笑。

    “老王八!”大头早看他不顺眼了,阴恻恻的骂声顿时劈过来,“老笑什么笑?你要敢有不轨之心,我扒了你的王八皮!”

    王瞎子咕嘟吞了口唾沫,朝小公子身后躲去,口中喊道:“小老道并无坏心!小哥慎言!”

    大头一双牛眼,食指中指对着自己眼睛指了指,再朝向他,意思是我会一直盯住你。

    一路上两个人虽未交手,眼神却电花四射斗得两只乌眼鸡似的,若姜几次调停都无果,听说世上有的人生来就不对盘,看来是真的。

    灯笼的光晕飘飘摇摇,恍若坟头鬼火,三人又走了许久,这山道越走越渗人,若姜扶正自己的帽子,她想到有一个关于兰若寺的故事,一时兴起就添油加醋讲出来故意逗王瞎子,王瞎子的反应当真有趣极了,他立即裹紧了破道袍掐诀念咒,嘴巴里叽里咕噜的,仿佛在驱散周遭肉眼不可见的邪祟亡灵。

    大头看得直翻白眼,翻着翻着,就被天上掉下来的雨点子砸着了。

    竟然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

    王瞎子哎哟一声,天上下雨,他突然说自己也要放水,飞快蹿到了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树后就地施肥,若姜摇摇头,低头挤自己袖子上的水。

    她是裹了裹胸布的,这会儿身上被浇得半干不湿,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真恨不得提溜起那块破布扔了了事,烦着呢,没想一抬头就扫见王瞎子疯了一样往回冲。

    他的裤子挂在腿上,身前尿花四舞,急雨簌簌,人眼几乎被辣瞎。

    “啊啊啊!”王瞎子大抵是真疯了,踩着凌波微步,脚下的烂泥巴活活在他身后甩成了天女散花,他冲啊冲,张着一嘴乱葬岗般的黄牙鬼喊鬼叫,“天呐天,无量天尊!适才是谁摸老子屁股?!”

    “老子”都出来了,可见他有多惊悚,若姜揉了揉眼,决意自我净化。

    大头看看小姐,再瞅瞅一惊一乍的王瞎子,登时一股火气突破天灵盖,不禁破口大骂,“怎么还要往人身上尿么?!你个老不死的老王八,我看是有鬼摸你娘的屁.股.蛋!”边骂边保护小姐向后退避。

    若姜却镇定下来,她从大头臂弯里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先是看了会王瞎子解手的区域,黑魆魆的,跟着才看向王瞎子本人。

    依稀仿佛,是曾有道黑影掠过啊... ...

    雨声滴滴答答,此时有人说话的声音顺着风传到三人耳畔,“我断定,这慧能小师傅肯定不能是自杀。”

    “废话,你自杀后再跳粪坑!”

    说话间那两人就到了近前,左边那个嘴里不晓得念着什么经文,“出门经,出门经,出门头顶观世音,四大金刚前引路,八大金刚护我身... ...”念完用手把额头往上捋了三下。

    若姜定睛观瞧,不禁大为纳罕,这山腰腰上的尼姑庵里怎么出来了俩脑门亮到反光的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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