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日光从不会刺目到叫人不快,但此刻高大的男人站在向阳窗前的光线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广阳侯世子?”他问道,带着一点的探究,凝起的目力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具有超凡的魅力。
老鸨儿桂妈妈眼睛都看直了,她时常在想,她一直在想,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小枇霜都是远远比柳香延更吸引人的。
他是冷的,仿佛冰雪雕琢而成的人形,他又是热的,就像是灼灼盛开的带刺玫瑰,举手投足都轻而易举吸尽所有人注意力。
只要他想,什么人能不为他倾倒?
他什么都可以得到。
老鸨儿是个生意人,几十年风月场所沉沉浮浮,自问眼光独到,从在人牙子手里买来小枇霜那一刻起,她便有所预感,或许他会撑起她整个布满美梦与金钱的未来,只是不曾想——
最终,这些年在她事业蓝图里驰聘的不是小枇霜。
是柳香延。
柳香延,起初她不看好他,固然他生得美丽,那样的美姿容,便是寻常女子也难企及,可以说能生成这般出水芙蓉一般的相貌,绝对是老天爷优待的孩子。
但是,柳香延与小枇霜不同,他家中曾是辉煌过的。
他是柳太傅的孙儿,柳太傅十几年前在那一场朝政权柄更替的巨大洪流中上错了船只,从此带领着整个刘氏家族走向覆灭。
按照常理来说,家道中落沦为任人轻贱买卖的男孩都不容易调.教。
桂妈妈太清楚了,那些自诩出身上流的书香人家子弟,高贵是刻在骨缝里的,你若只是买走了他,获得了他的使用权并不足够,他的心不会在这里,对付这些人,往往要大费周章——撕碎他清高的皮囊,循着经脉敲碎他深藏于骨缝里的自尊和骄傲。
太难了,你若是,遇上这样的男孩。
“广阳侯世子为何找上我。”
听见小枇霜的声音,老鸨儿跑远的思绪迅速被强拉了回来,眼前男人的五官在光线里一点一点愈发清晰明烈。
她再次打量起了小枇霜。
这张英俊中透着冷酷的面庞,让隐隐约约因柳香延的失踪而焦躁不安的心情雨转多云。
是呵!老鸨儿得意地笑了起来,她一早是看好他的,即便他是如此的生人勿进,但终究做不了高岭之花,鹅县多是俗陋之辈,便那些富户有几个臭钱,又有人真正瞧得上?连爱财如命的她也不在乎。
可侯府世子不同啊!若柳香延是大多数人偏爱的点心,小枇霜便是难遇的珍馐佳肴,侯爷定然能爱他,愿意在他身上大把大把的撒银子,他越是爱答不理,越是引得人为他撒下金山银海。
老鸨儿笑得花枝乱颤,她摇着蝴蝶戏牡丹的团扇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快乐,“儿啊,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可知这位小侯爷是何种身份?他们家手上,可是有实权的,这一位又极是爱美惜弱,花丛流连,儿啊儿,你素日总冷着心肠,这一回就听听妈妈的话,好生服侍世子爷罢!”
小枇霜喉结滚了下,嘴角溢出了极轻极轻的冷哼。
“唉!妈妈知道你的,你总是不肯听话的,你得罪了多少客人,你自己数的过来吗?”她恨了起来,锤着自己的心口,几分真几分假,“如果不是我的溺爱纵容,你早... ...早不知落到何种境地!你却从不肯领妈妈的情,都落到这般身份了,你看小柳儿都知道低头的道理,你又是执着什么?”
老鸨儿哼哼起来,斜视一眼装木头人的竹芽,“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县新上任的这位知县不是个善茬儿,妈妈我这些年也不容易,前头那位爱光顾咱们这儿,所以里里外外你们若惹了事,上头也有县令老爷撑着,你们再瞧如今,新靠山还没个着落呢——”
她说着拿团扇恶狠狠地去戳竹芽的腰,“你个没用的死东西,老娘叫你去陪高县丞睡觉,你可扫听出什么来了?可曾打听出那位新知县的喜好?”
目光一转,就又不期然停在了小枇霜平静的面容上。
“我告诉你,”她听见自己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你今日若不乖觉去见世子爷也可以,妈妈我有的是法子。”她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谁叫他这样陷身泥沼里自身难保的东西,却还保有那一丝丝廉价的善良。
“小七儿那几个孩子——可是早被盯上了。但妈妈我心善,最是见不得他们小小年纪就... ...是罢?元齐,你明白妈妈的意思的?”
她没叫他的花名,虽则“小枇霜”三个字是她最得意的杰作。
她最是欢喜威胁元齐时像是不经意那般念出他曾经的名字,这亦是一种提醒,他只不过是个任人鱼肉的贱籍玩意儿。
玩物不需要思想,更没资格对主人说不。
边上,竹芽瑟缩着抖了抖肩膀,他看到的不是桂妈妈,而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舌。
桂妈妈什么都做得出,她愿意的话,方才出口的威胁将不止于威胁。
“小七只有十岁。”元齐平静地回望桂妈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转了转脸,指腹在桌面无意识摩挲着,谁也望不进他的心底。“您带路罢。”他收回手,两手掖进袖笼里。
“这就是了!”老鸨儿喜不自胜,她又恢复成了才刚进来时兴高采烈的模样,笑得春风拂面,“最要紧是你配合,嗐!你也知道的,要是小柳儿还在,保不齐世子爷就瞧上小柳儿了,总归是别人锅里的香么,你是知道小柳儿同施少爷的关系的,世子爷是施少爷的表兄弟,难免有着相近的口味,那都是保不齐的... ...”
她边说边拿眼觑他,她的小枇霜就是这点最得她心意,他越是漠不关己,真真就越吸引人。
根本不必刻意去讨好献媚世子爷,世子打京城里来的,这是吃过见过的主儿,没准儿就喜欢高岭之花,要不今儿点名要小枇霜作甚?
世子喜静,桂妈妈便把人安排在三层顶里头的房间里,窗外临着花园,开窗就是全景。
元齐跨进门槛,身后的门很快被关上了,他抬脚往里走,视线寻找着,很快望见了窗前站着的男子。
那人转过脸来,和他相差无几的年纪,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很少见。
元齐见过太多丑恶的嘴脸,这位世子爷很不同,但他怎样与他无关,他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冷不丁却听到窗前人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是一个命令的口吻。
“跪下。”
元齐无声地望向他,但没有动作。
阮苏侠见状,极缓慢地勾起了一边唇角。
元齐同他四目相对,世子的五官都不是最抓人的,唯有那双眼睛中透出的神采,依稀同他整张脸格格不入,可又确实不协调地属于着这张脸。
他在阮苏侠的注视下终究跪了下去。
他不需要尊严,他受过更多的糟践。只是下跪罢了,就算世子有那样的癖好,也没什么。
“小枇霜么。”阮苏侠慵懒地坐了下来,他念着他的名字,目光从门上掠过,话音里却有一缕调笑,“和我想的不同啊。你这样高大,哪里小?”
元齐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只是抿紧了唇线。
“皮子很白净。”阮苏侠漫不经心地说着,身体后仰靠在了软垫上。未几,冷冷一笑,脚尖轻佻地勾起了小枇霜的下巴。
他逐寸审视他的脸,“你很不服气?”
满意地看到他眉头蹙得更紧,阮苏侠道:“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全然按我说的做。”
小枇霜抬起脸,英挺的面容露出些许不符合这冷冽气质的狐疑。
他的脚尖在白净的脸颊上游移,顿了顿,倾身附耳,“若我料得不错,今日会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来找你。你什么也不必告诉他,只消做到这点,我便给你你想要的,不单单是自由身——”
“如何?”他的声音压得温和,眸光却讳莫如深,修长的手指攀上他的面颊,“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莫非情愿雌伏在其他男人身下?确实,你这相貌很有些意思。”
阮苏侠说着,故意摩挲了下。
元齐的眼珠立时动了动,“世子。”
他才开口,门猛然被外力自外推开了,伴随着老鸨桂妈妈无助的哭喊。
“哎哟喂!我不活了啊!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还叫不叫人做生意了,哪里就有硬闯的呢!”怡红院自然养了一批打手,可那些人怎么是武广敏的对手。
却说若姜一把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便是阮兄亲昵地... ...
天、天哪... ...
她瞪大了眼睛,杏目圆睁,看住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复看向阮苏侠!
他倒是老神在在,懒懒地朝她笑了下。在她震惊的目光里坦然地收回了手,甚至还将地上那个被他轻薄的男子拉了起来!
那个男子,若姜聚精会神,这可真是个美人儿,想必便是小枇霜了罢,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好生的英气,好出尘的气质,仔细看的话,小枇霜比阮兄长得还合她心意,没办法,她也是人,食色性也,谁能不爱美男子呢... ...
若姜知道自己只是怀着欣赏的心情,但阮苏侠不是,他必然不是——
很多事都说得通了,那些她耳朵里灌进的广阳侯世子是断袖的“谣言”,他的那些风流史,他干的那些个破事儿,她都替他羞... ...没成想啊,阮兄他还是不学好,他来鹅县没多久,竟然就又固态复燃,来找美人逍遥快活来了... ...
他再这么闹下去,老侯爷会不会一生气,把侯府交给府上其他的儿子继承?
若姜思及此,也不免暗道自己太功利了,可能他失去地位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她便真不理睬他了也不一定。
她甩甩脑袋,把所有思潮都压了下去。
屋里两个男人都看着自己,她很有些尴尬,也知道眼色,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打、打、打扰了,我等会儿再来... ...那什么,小枇霜... ...”
打定主意,也就越说越顺溜,她扬扬钱袋子,挤出一个小笑涡,“今夜你陪我——睡。”先包小枇霜一晚上再说,最后那个“睡”字,她咬字含糊不清,也不知有人听清没。
她总想在这方面装出几分纯爷们儿的气势,殊不知落在怡红院的龟公和老鸨眼里这就是个还没开过荤的毛小子。
若姜再扫了阮苏侠一眼,抿抿小嘴吧,一脸的欲说还休,转身就走。
阮苏侠的指尖还残着他逗小枇霜摸他皮肤时留下的触感,他不着痕迹地在袖中擦了擦指腹,抬步便追了出去。
若姜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臂兀然被阮苏侠拉扯了下,他的笑容在乍暖还寒这时节别样的耀眼,就仿佛一池子摇动的碎金,晃得她头晕。
“大人,见了我也不打个招呼便走?”
他迁就她的身高,俯身凝视着她,呓语一般地喃喃,“如今倒是冷淡,也不知是谁说与我有缘分,要与我一同闯出一番大事业。大人,这些话,究竟是哪一个说的,嗯?你可知晓... ...他姓甚名谁,他有没有良心?”
当了官儿就翻脸不认过去说过的话了吗。
他的手一贯不老实,说这话时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若姜脑子嗡的一声,有一根弦“唰”的断了——!
她再迟钝,也觉出他在撩拨自己。
但他、他他他、为何要撩她?!... ...天呀,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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