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
装备齐全的队伍, 排成长长的一条,手持着探测器, 从东到西, 向前移动。
在行至高坡一块杂草特别茂盛的小土包时,有一名工作人员手中的探测器发出了警报。
他站定, 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人带着挖掘设备,向这边过来。
十分钟后,土包被挖开,露出里面被埋藏多时的残骸。
因为时间太久, 它一暴露在空气中,就开始散发腐臭的味道。
负责人不久之后就匆匆地赶来, 在对遗骸进行了重新检查之后, 立刻退开几步, “已经确认。”手按在耳朵上的耳机上,恭敬地‘嗯’了几声之后,挂断通讯。示意所有人退开。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动作。
直到天边出现内域飞行器的影子。
不多一会儿飞行器便在附近停定, 穿着花西装的中年人跳下来。
人群在他身前让开一条路。
他大步走到遗骸面前, 让所有人都退开,只留下负责人侍立在身边时,略偏了偏头,负责人又再次拿出仪器在他的注视下重新进行扫描。
瞬间上面便出现死者死前原貌。
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珠丢在遗骸上。
不出片刻, 整个遗骸就完全融化,液体浸入泥土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负责人看了看远处的工作人员,低声说:“这些人并不都是我们的人。”
中年人轻飘飘地说:“少爷让你自己看着办。”
负责人笑笑会意:“好的。”笑着向远处看着自己的一个人,打了个眼色,随后转身送他走,边走边问:“少爷身体好吗?”
“前一段时间不好,一直发恶梦,最近两天还行。”
两个人说着闲话,往远处去。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枪声,两个人都没有回头。
-
珠街十四巷处在帝星下层。
帝星各区域划分明确,最上层是权贵富豪,偏上层是各种大型商业店铺,观光景点也多在那里,中层为一般市民居住以及日常用品、商贸,最下层则是贫民窟。
贫民窟空气流动性差,各种臭味混合在一起,街上到处都是积水,各种功用的管道随处可见,有些房屋甚至就建造在巨大的管道之上。因用各种废料建造而成,远远看去,像堆积如山的垃圾场。
而这些巨大管道,时时还会发出可疑哄响,听上去像水流,又好像是大风吹过引起的‘鬼鸣’。
穿着暴露的女人,站在亮着红灯的狭小店面外,每当有人走过,就会引发此起彼伏的邀客声。
赵小花今天没做成一桩生意,一肚子怨气,抬头就看到陈泽从巷子口进来,抱臂夹烟,问他:“下班啦?房租什么时候给?”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针口。
陈泽停下来,丢给她一包烟:“不用找了。”
她表情有些嫌弃,一手便接住了,看了一下便立刻巧笑嫣然:“哎呀,好东西呀。陈哥真好。”眼角带媚,要伸手向他身上去,被他打开。也不生气,嘻嘻地笑:“陈哥真是大好人,下次来照顾我生意,不收钱。”
陈泽没应声,叼着烟,从旁边的斜梯上楼去,边走边低头避开挂在走道上的衣服,顺着狭长的走道一直走到尽头的,拐角处的低矮水房旁边就是他现在的住处。
他每天习惯,回来会靠在栏杆上站一会儿,霓虹灯牌的光落在他脸上,让他并不太好的脸色更添几分不健康的颜色。
下城区有些地方二十四小时都没有日光,看着不像人间,像地狱里的不夜城,来来往往的人流与醉酒的吵闹声是珠街永恒的旋律。
看着外面声色龙马,他放空了一会儿。但只是一会儿,很快,脑海中就会浮现那一张张孩子的脸,让他心情烦躁起来。
‘当时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个念头如附骨之疽。
抽完烟盒里仅剩的三只烟,他才转身往自己住所去。
门上的挂锁已经生锈了,打开有些麻烦,他有把一切砸碎的念头,但克制着自己脑中莫明的愤怒,尽力维持手的稳定。
但终打开之后,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将锁头砸向漆黑一团的屋内。
随便打碎什么。
总之也没什么重要。
但意外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二层的小路上有人骑着摩托车轰轰地经过,灯光短暂地照亮了室内。
陈泽站在门口,望着又暗下来的房间,先是疑惑,继而是震惊,急急地向前走了两步拉开吊灯,在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这也并不是幻觉之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人将他一把推回屋里去,从里面关上了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西装剪裁合身,但腰上鼓鼓的,手虽然放松在两侧,但明显是训练有素如果他敢擅动,一瞬眼就能将他制服。
“你认识我?”屋里的人把手里的锁头丢到地上,开口问他。
“你不认识我吗?”陈泽反问。
对方从角落走出来,在灯光下的沙发上坐定,歪头看陈泽。
在并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少年脸上是与无法言喻的冷酷,眼角眉梢也都带着凛凛的锐气。
这张脸陈泽太熟悉,他鬼迷心窍地追击过,被迫与对方合作过,也亲眼看着他死亡过。
但他在对方的对面坐下来之后,借着距离的拉近,渐渐发现两个人的不同。
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更消瘦,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布,手背其它地方,还有几处有没有完全愈合的针口,但显然,他身上有针口的原因和赵小花不同,他身上有药味。那应该是输液导致的。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讲一讲在地球上发生的事。你的询问记录我看,我觉得有些地方,你说得不太清楚。”虽然是请求,语气也温和,但目光没有温度,手上灵活地转动着镶嵌宝石的光刃,闪耀着寒光。
陈泽没有回答,紧抿着嘴,审视着眼前的人。
所以,他不是路明亚。
他是谁?
在这一瞬间,陈泽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真的认识路明亚吗?
其实在路明亚身上,陈泽还有一些疑问。
比如,他是确实是程序高手,可要将自己的脸放入当局最高安全级别目录,使所有监控都无视自己的存在,他就算有技术都不太可能达成。
这种名单,是需要物理插口接入上传信息后才能更改的,而服务器在帝星安全总局,安全级别最高的保险库中。任路明亚是神仙,也不能偷偷进去做完成这件事。
当时陈泽并没有深想,或者说,没有能力去求证,只能暂时关注别的问题。之后灾难发生,一切都失控,疑问也就被掩埋。
而现在,突然,这少年的出现,又将一切都重新推到他面前。
会不会有可能,他只是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才会投机取巧?
“所以……”少年问他:“他在地球上做了什么?”
陈泽身后的两个黑西装上前一步,其中一个拿出一顶像网一样的帽子。
那是思维读取器。
但这个东西之所以从来没有被官方使用,是因为它违法,除了事后会超成严重伤害,在使用过程中,人还会狂叫发癫,在闹市使用并不明智。
陈泽懂少年的意思,如果自己拒绝,或说出来的事让人不能信服,对方就会冒险使用这个东西。
但他也明白,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少年匆匆而来没有把他带走审问,除了时间来不及,没的可能。
为什么来不及?
除非还有人会来找他,这时候带着他走,还没走远就会被撞上。
他不动声色:“路明亚在地球降落之后,先是去了宋星移的住处,然后去了已经废弃的科研所分处。可能是为了找十三司制造出来的钟馗。”
少年示意他:“说快一点,但要更详细一点。”
陈泽垂眸,喝了一口水才开始。
从抢劫案,到后面路明亚的死。
但下意识地没有提及黎多宝。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摆弄手里的光刃,外面的霓虹将他苍白的脸照得明明暗暗,颤动的睫毛如蝶翼,许久他突然问道:“我听说,有个女孩。黎多宝,罗家的那个刚找回来的孩子。我看到了她在酆都的视频。还有一段录音。她拿着路明亚的手环。”
录间十分嘈杂。
虽然只有声音,更多的时候,只有风声和少女狂奔着的喘息声,还有她为数不多的话语。冷静,条理清楚。
“我认识黎多宝,但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只知道她爸叫刘大勇妈妈叫黎菊花。我们认识,因为抢劫案件。大概是我对她有些关心,她家庭那个样子,很容易就会对关心自己的人有好感。所以很信任我。”陈泽声音平稳:“出事后,她想我有活下来的可能,所以企图找到我,还在天台上等了我一段时间,后来她追踪着‘光潮 ’我们才重聚。她除了是抢动案当天的目击者,又目睹了路明亚的死亡之外,与路明亚并没有其它的交集。”
“她不认识路明亚吗?”少年追问,黑漆漆的眸子猛然看向他。
陈泽觉得自己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黎多宝清脆的声音,她坐在狭小的店铺内,用平静的语调说起那个‘一见钟情’的人:“我们会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时候他误以为是少年懵懂而草率的爱情。
可后来他知道她说的是路明亚,却突然在想,或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因为她讲这话时,眼神太过于诚恳,脸不红,心不跳,也没有少女的羞涩。
路明亚的存在,可能,对于黎多宝来说,有更大的意义。
在那种家庭背景下,大概,在路明亚身上,她感觉到了这世界上仍然有一丝温情存在,并不是完全黑暗无助。
正因为他让黎多宝看到世界上还有一点光,于是她没有变成那些平平凡凡的‘受害者’,没有像那些人一样,一生都以‘受害者’的姿态活着,死时,也以‘受害者’的身份死去。
哪怕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帮助,但她也决定,对方不来,她就顺着光往他的方向走过去。相信自己只要向前走,就会像世界上所有的其它人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至少,她曾经是这样想的。
现在,大概一切都改变了吧。也许并没有?他说不清楚。
她是他见过坚强,可在隐蔽之处也最脆弱的人。
所以就算她明明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可坚持认为两个人会再相见,并不符合常理地曲解他死前说过的话,陈泽也并没有多加干涉。
甚至,反而还隐隐松了口气。
陈泽垂眸看着桌上的污渍:“不,他们不认识。”他说:“我查抢劫案的时候就查过了。两个人完全不认识。我也找不到两个人有机会认识的任何可能。路明亚在调查什么,是我跟她说的,并且我把路明亚的手环给了她。还有我的调查资料。”
少年沉思了许久,屋里过于安静,让外面女人们招揽生意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难道我有什么遗漏?”陈泽并没有强硬地表现出想要让黎多宝撇清关系的姿态。
这才会让他的话更可性。
他熟知人性。
许久少年才回过神,但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来是打算走了。
陈泽坐在沙发上没有动,面对马上要到来的死亡,可以说得上十分平静,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你是路明亚吗?”在少年离开时,见少年不想理会,他急道:“我知道我快死了,死前我只有三个问题。”
少年有些意外,停下步子,回答道:“不。我不是他。”
他下意识地问:“你们是兄弟?”
“不,我们不是。”少年说:“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泽怔了一下,追问:“我关于他到地球做下这些事的动机的推论,是正确的吗?”他如疯魔了一样,非得要一查究竟,最后一步步,行至今时今日。
那起码应该有一件事是正确的。
路明亚为什么到地球,为什么找宋星移,为什么追查十三司旧事,只有一个结论。
他不甘于他养母的枉死,更不甘于母亲被冤枉,所以在为母亲报仇之外,还想把整个事件都查清楚,把大家都说不存在的‘钟馗’找出来。为玛丽为十三司也为宋星移正名。
自己询问过他,他回答得很含糊,但没有否认。
不可能错。
起码这件事不会错。
但少年摇了摇头:“我虽然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但唯独这件事知道得很清楚。”
陈泽见他要走,冲上去想拉住他,一下被随从推开。
陈泽不甘心地问:“那他是为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快步离开了逼窄的小屋。
陈泽颓然摔坐回沙发上,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罗禁出现在这时,陈泽坐在沙发上已经死了,身躯还是暖的。
随从站在二楼,看到远处的正在离开的人:“他们刚走。”问:“要不要追上去?”
“追上去问什么?”罗禁反问:“他说不是他干的,你能强行让他承认吗?”
随从便不敢再多话。
另随从低声说:“看来陈泽真的知道什么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但在之前地球上,在询问中,我们忽略了没有更深入地追问。可惜现在我们又迟了一步。”
罗禁看着满是血污的地面,又看向并没有挣扎痕迹的陈泽。笑了笑说:“啊,不愧是他,事事都能快我一步。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他那双桃花眼,挑一挑,看向身边人:“难道是我不如他吗?”
随从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说:“当然不可能。他怎么能比得过少爷呢。”
“既然不是我,那就是我的人不如他的人了。”罗禁温柔的笑容消失,面无表情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这些人在他的注视下,一时之间冷汗淋淋,大气也不敢出。
有一个突然灵光一闪,连忙说:“事情可能出一路明亚身上。我看了好几次问询记录,每一件事都很清楚,只有他口中的路明亚,玛丽的儿子,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不如我们查一查,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罗禁十分开心:“真的吗?那太好了。”脸上阴霾不再。
随从蓦然松了口气。
罗禁高高兴兴拿帕子掩住口鼻,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驻步略略侧头,阴沉沉地乜向身后的几个人:“你们可别再犯错,叫我为难了。杀了你们,显得我无情,可不杀你们,又白占地方。”
-
启明星上,入学试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黎多宝带着紧紧跟着她的乌宓走向第一个问号的时候,队里那个男生忍不住喝止她:“喂,你们两个!天残地缺!不许去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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