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多宝醒来, 因为听到外面有声音。
很嘈杂,不只有人走路说话的声音, 还有机械的声音, 听上去有点像陆地车刚刚熄火停下来。
她刚要动,Dunn低声:“看外面!”他已经把匕首收起来了, 月光从缝隙透进来, 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也看得出他精神已经很差,完全是勉强支撑的样子。
现在她能轻易杀死他。
黎多宝停顿了一下,微微欠了欠身体,从他身边挤过, 也向外面看去。
环境自然是没有什么大不同,两个人仍然是村庄里。
但外面却多了很多人。大约十多个。他们正从一辆刚熄火的陆行车上下来。不知道在低声议论什么。
她并不觉得这个场景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随后听到这些人对话。
他们似乎相互之间并不认识, 只是临时被凑在一起, 分配在这辆车上, 被运送到了这里。
因为走得非常匆忙,导致这里的很多人,都和亲人分开,被迫与陌生人一起。
有一个小姑娘, 正把自己的行李, 拖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最后停下来时,离雕像很近。
在对方清点东西的时候,她有机会看清这小姑娘的打扮。
虽然她身上的布料很旧,补丁打补丁, 上衣太大袖子挽了一层叠一层,而裤子又太小,裤脚吊得高高的,裤腿也有些紧。脚上的鞋子一样一只,大小也不一样。行李也不是用什么袋子装的,就是一个大床单兜起来的,里面有些被子、衣服、锅、碗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
还有其它人提着自己的东西,从这里经过,看上去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说明他们生活非常艰难,物资匮乏。
可天璇星虽然原始,但显然并不穷贫困,他们吃的穿的都不算华贵,可是并没有明显的贫富差距,起码她在镇上看到的人们,都在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没有穷成这样的。并且他们脸上并没有天璇星人特有的笑容。
这些人是什么人?黎多宝想不明白。
然后她就看到了小姑娘衣服上左胸上有些斑驳的印字‘无限’。
她猛地看向Dunn。
Dunn显然也看到了,但表情并不意外。
“无限号?”她低声问。
这是远征队乘坐的其中一艘人类巨型飞船的名字。
Dunn微微靠回墙上说:“根据无限号传回地球的记录,在航行多年后,因为种种原因,飞船的能源耗尽,只能在宇宙中漂浮,而他们也已经弹尽粮绝,生物库、生态花园里的东西早就被抢劫一空,最后的种子也被饥饿没有耐心的人们变成了食物。人类已经没有希望了。管理委员会不得不考虑,以人做为食物。并将详细的制度与法令,向全船几十万人公布,采用全民投票。”
“通过了吗?”
Dunn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当然‘这是为了延续生命不得不做的事’,船长日志上是这么写的。再说,希望永远伴随着罪恶。根据法令看,第一批被吃掉的是老人,由各家贡献出来,然后是不能生育的女性,大批吃人也就意味着必须大量生育,社会体系很快就会生了巨变,这项政策大约执行不到四个月,无限号就陷入了大混乱。高层阶级下坠,人民自己成立了所谓的自治会,主要是解决先吃哪种人,后吃哪种人,以及加大生育的问题。”
黎多宝几乎要呕出来。
Dunn却非常轻松:“但后他们看到了希望——一颗新的星球出现在了远方,随后他们几乎花了好几年,才想尽各种办法,让没有动力的飞船,成功漂浮到了近地轨道开始着陆。”
“天璇星?”
“对。”Dunn说:“无限号的后代有两支,一支你并不陌生,就是现在的罗氏,资料上,当时还没有完全成型的罗氏,在法令实施之后的几个月,就偷了一艘小舰离开巨型飞船,开始了在太空中的漂流。另一支是现在的天璇星人,你也看到了,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
黎多宝十分意外,没有想到罗氏的由来跟天璇星会有这样的关系。
“当时,飞船着陆后第一要务就是分析这个星球的环境,创造出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没有被吃光的学者们,地位重新回到了社会上层。大约四个月后,无限号上 的人,分批下船开始了在这颗希望之星上的生活。直到现在。 ”见黎多宝不说话,Dunn问她:“你注意到了吗?”这里面的问题。
黎多宝有些迟疑:“四个月怎么改造一颗星球?”
天璇星比地球要小很多,但也不是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地方。
“对,四个月怎么能改造一颗星球?”Dunn说:“但船上日志写得很清楚,他们只用了四个月。”
黎多宝看向外面。
把这些人运到这里的老旧陆行车,已经打算离开了。车身几乎是全机械制动,车顶蒸汽腾腾,车身有已经斑驳的线路编号还有路线标志,其它都有些模糊,只勉强看到12区—>1区,看上去应该原本是无限号上远行在两个区域之间的公共交通工具。
“时光残影吗?”黎多宝小声问。
过去的发生过的片断,被大自然以某种奇怪的方式保存了下来,在特定的条件下,重新展现?
“太真实了。一定不是自然产生的。你去看看就矢季。”Dunn说着,伸手取她的帽子和身上其它的配件,武装全部解除之后,她的制服看上去只是一套黑色的便行服,血渍也非常不显眼,看上去只是有一块颜色比较深。
“试什么?”黎多宝话音刚落就意识到Dunn想做什么,但还是因为手来不及抓紧,而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小姑娘看到一个人突然从雕像里冲出来,怔在原地没动,愣愣地看着她。
所以,自己是能被这些人看见的。
在小姑娘想要大叫的时候,她连忙制止对方:“我是扒在车底偷偷跟着来的。”
小姑娘迟疑:“你衣服怎么这么好?”
“前几天跟别人一起找到一袋东西。我就都穿上了。我自己的衣服早就全烂了。”
小姑娘大约并没有什么防备心。虽然看上去战战兢兢,但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松了口气,飞快地回头横了一眼雕像那边,但因为外亮内暗,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就算光线够看到的大约也只是Dunn得意的脸吧。
黎多宝索性不再理会。扭头开始打量四周。
下车的这群人刚来到这儿,还在熟悉环境。
这村庄显现很新,房屋都是新砍木造的,到处都是树香味,地上还有建造房屋留下的痕迹。大部份村内设施都是随地取用木头建造成的,唯一一个不是木头超的是村落中间的塔楼。它看上去是某种石质又有点像玉。
总共有三四层那么高,在现代社会的话,这样的楼并不算出众,但在这里已经是最高的建筑了。塔顶可能有什么东西存在,从缝隙发出光芒,在夜空中投下向四个方向去的光影。
黎多宝记得,她和同学一起进入废弃村庄的时候,这个塔楼也是存在的,只不过周围附着了增建的部份,使得它本来的轮廓被掩盖。
而观察完环境后,一些人将在这里落居的人,则开始聚集在塔楼前的小广场上。
塔楼里有光。因为光线太强,而且并无‘摇曳’感,大家都觉得可能不是火光。
“里面也许有电。”有人说。表现得非常兴奋。
黎多宝跟着其它人一起走进去。立刻就发现,根本不是电。
是一颗悬浮在塔楼三楼的巨大光珠,半径一米左右。
里面光雾狂涌,时有蓝色、红色的电弧在珠中游走。珠身时时有金色的字纹亮起来又隐没下去。此起彼伏。
“这什么啊?”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嘀咕着伸手就去摸。
有人连忙阻止他:“别摸,感觉是很重要的东西,摸坏了怎么办。”
“那么重要,怎么可能一摸就坏?”青年不听,白了人家一眼,仍伸手抓过去。
就在他手指触摸到珠子的瞬间,表情有些奇怪,其它人还正要问他,他就猛然倒在了地上。
“啊!”好几个女的尖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
黎多宝冲上去试了试,一时怔住。
“怎么了?”不敢上前的另一个男人问她:“他怎么回事?”
有一个少年也冲上来,站在黎多宝旁边,伸手试了试青年的鼻息,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人死了。
人群一下就炸开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
“根本没跟我们说有危险的东西存在!!”
“搞什么啊。自治会的人没说过会有这种东西啊。”
“这什么鬼?”
“散开些散开些,别离它太近了。可能有电。”
“不像是电啊,被电的人应该僵直抽搐的。”
“你怎么这么能杠?总之站开点好吗?”
虽然知道人死了,但是站在黎多宝身边的少年,还是跑去给那个青年做人工呼吸和按压,坚持了十多分钟,才不得不放弃。
就这样死了一个人。
气氛压抑了下来。
一些人观望,一些人嘀咕,然后人群就慢慢散开,不再关注这件事,站到外面一起骂‘自治会’和研究所的人。
从他们口中,黎多宝听到一些信息。
刚开始到达这里的时候,飞船外面全是雾。什么也看不见。
由于船上的电子设备都已经失灵,以至于他们基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有些人说,飞船已成功着陆了,但有些人说根本没有,飞船还是在继续漂浮,这里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星球,只是一团白色的宇宙尘雾,之前感受到的颠簸,只不过是船体被殒石撞击。
一时难以决定,所以谁也不敢打开飞船的门,去外面看看。
为此还发生过两次暴动,因为人们已经无法忍受了。大家在绝望之中沉浮太久,他们太渴望找到新的家园,就算错了,那么,也想就此终结地狱一般的生活。
这些人的行为被制止后,船上自治会的人想起来,还没有被吃光的科学家和学者,他们把这些人重新聚在一起,妄图解决眼前的困境。
在科学家和学者组成研究所,在四个月后,向大家宣布,外面是人类可以居住一的星球。
不久浓雾被驱散,星球露出了它的真容——几乎与地球一模一样的世界。
而此时在黎多宝面前的,是第二批迁下船的人。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五千人做为第一批,在这颗星球上尝试定居。五千人走后的第一个月,人们就忍不住开始了第二批全体几十万人的下迁工作。
黎多宝做出好奇地样子,过去搭话:“是那些科学家驱散了雾吗?”
“是本星球的自然气候吧。”有人说:“他们有什么本事驱散雾气?要我说,他们根本就是什么都没干。我们本来就着陆成功了,只是自己吓自己的。刚好气候变化,雾散了,弄得好像还是他们的功劳。”
“那科学家都在哪里?我们这群人里有吗?”
“没有。”那个人说:“鬼知道他们,大概在别的村落吧。”
对这些人的命运并不关心。
“那这个光球是怎么回事呀?”有人嘀咕起来。
但随后他们的话题很快又转移到了眼前,讨论房物要怎么分配。
黎多宝数了一下,他们有八十人之多。但村落很少,屋舍只有四十个。
虽然有一些争执,但最后大家决定,两个人住一间。
至于多出来的黎多宝。
“她是自己扒车来的,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一批的人,让她留在这里已经是我们心善了,怎么可能分她屋子?”大家纷纷表示反对。其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隐约已经有了一些威信。
还好和小姑娘分在一间的少年,在离开小广场的时候,拉上了黎多宝:“走吧。我们三个人住一起。”
他们住在边缘,再几步,就出村子范围,是无边的密林。
因为是新建造起来的,村子内,到处都有被来得及挖掉的树根,屋子里也有,少年用它来做桌子。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小姑娘畏畏缩缩地把自己的被褥铺在地上,但少年闷声不响地走过去,将她的行李丢到木架床上,然后把自己的被子铺在了窗下。
小姑娘嚅嚅地说:“谢谢哥哥。”
黎多宝借故说要去村子周围看看。就离开屋子。
原本想先去看Dunn,毕竟他受伤了,不知道死没死。
但那边人太多,根本没有机会。只能先去查探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村落里转了一圈后,黎多宝发现,这里不只有新的木屋,也有陈腐的。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建造,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有一些屋中,还有前人留下的杂物,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是些什么东西。不过很明显,这些屋子不是木头的,而是一种她没有见过的质材。有点像金属摸上去很冷,但又没有那么坚硬。并且这种屋子的外形,与现在的这些木屋完全不一样。
随后她回到了塔楼附近。
因为才刚到这里,许多人兴奋得睡不着,都站在塔楼前的空地上聊天。有一些在约定,明天要一起探索四周,采果子、找猎什么的‘找到可以吃的植物、果子,最好連株挖带回来。’已经准备好开始新的生活。
相对来说较有权威的那几个人,明显已经更像头领。
“自治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恢复运行,我们现在没有通讯设备,更不知道其它落村的方位,所以要暂时靠自己。”有人在发表演讲:“现在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了。我们要相互帮助……”
黎多宝趁人不注意,绕到塔楼背面,细细地研究墙壁。
它的质地非常奇怪,有点像石头,但又像似乎不是那么沉重的东西,同时又还有些晶莹的质感。
黎多宝盯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用手刮了一下,也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突发奇想地顺着墙壁刨开了泥土。
原本想看看地基,但她却发现,塔壁一直延伸到泥土深处。
她顺着墙壁向下挖了大概几十厘米,但这塔墙也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似乎就这样,一直向下,无限地延伸。
“你在干什么?”远处有人向这边喊了一句。
她含糊地说:“想挖蚂蚁窝。”
对方大概看她年纪小,大声骂她:“别乱搞。快回去睡觉。”
她不想与对方争执,便转身离开了。
趁他们不注意,转身进了塔楼内。
里面有几个人正在看那颗珠子,听到响动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太在意,兴致勃勃地跟对方讨论这到底是什么。
它似乎与塔楼是一体的。那些围绕在它外围的镂空大圈,是塔楼延生出来的一部分。
黎多宝看不出所以然。
不过下楼的时候,发现那个死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拖到角落放起来了,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扒走,袜子都没给他留一只,但显然并没有要安葬的意思。
走出塔楼时就听到那些人在讨论,一百七十多斤要怎么分配。
一开始她根本也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但听到‘还有骨头的重量在里面’‘头也是’‘很多地方根本没什么肉’‘内脏也有一些是不能吃的’‘我们八十几个人’和最后得出的结论“根本吃不了多久。明天、最迟后天一定要找到别的食物了。”
黎多宝当场呕吐起来。逃似的离开了现场。
其实早该想到,他们这一车来,根本没有带食物,飞船上大概也完全没有可以分配的食物,那么在没有找到食物来源之前,这些人怎么生存,是显而易见的。
甚至再去想,明明这么多人却只有这么少的屋子,早就昭示着什么。
她扭头不看这些人,捂着嘴大步地向外走。
隐约听到有人说:“她其实不算我们一起的。”
…………
黎多宝回去时,小姑娘已经睡了,她爬到床上,躺了一会儿,少年才回来。
他再三地确认门有没有关好,然后把窗户也从里面栓起来。大概是因为这里靠近密林,必会有野兽。
回头看到黎多宝坐起来,有些意外。
“我们轮流守夜。”黎多宝说。
少年明显对现在是什么情况,心里清楚得很,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姑娘,压低了声音说:“今天还不用。”
怕她害怕,反而安慰她:“起码明天或者后天才会开始。我看过了,这里有超过五十岁的人。”这些人才会是第一批被牺牲的。因为他们体力已经不行了,又没有生育能力,对于一个小群落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所以,一车八十人却并没有一个相互认识或者有亲缘关系的,就是为了繁衍和食物两个方面做考虑吗?
黎多宝躺回床上,睡不着。鼻端是被子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大概从来晒过也没有洗过,不止有霉味,还有人体油脂结下的壳子,让被褥有些地方变得硬邦邦的。
里面也许不是棉花,摸上去不太像。
以前她早就知道,人类有过最黑暗的时期。听说巨型飞船上能源匮乏的话,会非常可怕,比如,植物失去光照无法生长、药物匮乏导致动物瘟疫,一但有了这种情况产生,人们就会产生大面积恐慌失去理智,进而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以至于完全失去食物来源。
但是现在,她才真正地体会那些被牺牲的,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 些人有父母兄弟,有亲人,有好友。最后却轮为食物。每个人都在判断自己成为食物机率,战战兢兢地等候着自己被吃掉的那天到来。
所以,她能理解大家的‘将就’。
他们似乎一直表现得并不太关心这个地方为什么存在。
对一切‘不求甚解’,是因为没有人敢去深究。
如果探索下去,那么找到家园的美梦会不会被噩梦所替代?
每一个人都在回避这件事。
一开始屋外人来人往的。这些新居民在村子里四处走动,大概是在熟悉周围都住的是谁。
他们站在各自的屋前聊天,说笑,后来渐渐安静下来。
黎多宝睡不着。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一切都太奇怪。
凌晨三点左右,大家应该都睡了,她本来想起来去雕像那里找Dunn说一说塔楼的事,但坐起来就听到外面有人走动。
那些人是从屋子左边的方向过来的,越来越近,脚步声在几个屋子前都有停顿,听声声超过七八个人,但相互之间没有发声说话。
但她住的这个屋子,处在村子的最缘,左边根本没有人居住,是一片茂密的森木。
这些人是从林中来的。
黎多宝全身都绷紧起来。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木屋子的缝隙里向外看。
看体型,其中一些应该是大个子的成年男性,但是从地上的倒影看,这些人似乎……穿着奇怪的衣服,手里拿着长条形的武器,一头应该是有尖的。黎多宝第一个想法是“那难道是长矛?”。
这些人的身材比例也不对,手臂太长了,粗壮有力,下半身比较短,头比较小。
那些人在村里转了一圈,黎多宝身影从自己的木屋前晃过去。甚至还清楚地听到了对方略有沉重的呼吸。
对门的门被拉开,有几个人影凑在那边,应该是在向里面探看。但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就退出来离开了。
然后有一个走到她的所在的木屋前,停下步子,然后伸手在门上拉了拉,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在拨弄门栓。
黎多宝心提到嗓子眼,飞快地爬回床上。
对方对着门摸了半天,很快,门房晃动了一下,然后就吱呀一声,慢慢悠悠地打开来。
黎多宝闭着眼睛,从缝隙看到了对方的胸膛。应该是个男性穿着用兽皮缝制的简易服装,但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长毛,不像是人。
在对方屈身伸头向这边看来的瞬间,她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熟了。
对方也许是想拿走一些物资的,先是轻手轻脚地,拿走了窗下睡着的少年的被子,又过来,尝试扯了扯黎多宝和小姑娘身上的。
这时候小姑娘大约睡得不舒服,呓语了一声动了一下。
那个人停下动作,静了许久。
然后黎多宝感觉到有人上床上,一只脚踩到了她身边,先是轻轻地试了一下,想将被压住的被子扯下来。
因为对方靠近,一股长年不洗澡的味道扑面而来……也许准确地说,更像是动物长年不洗澡的味道。
随着对方的动作,有毛拂过她的脸,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了起来,她听到对方的喘息,呼吸出来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侧。
大概是因为小姑娘压得太紧,对方并没有成功,又原路退了出来。
他身上的长毛,刺得黎多宝鼻子痒痒得厉害,使得她实在没忍住,打出了一个惊天的喷嚏。
在这‘巨响’后,世界一片寂静,那些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黎多宝闭着眼睛躺着,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握着军用匕首。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们在做什么,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坚持装睡。
但就这样睡着许久,大概有四十多分钟,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
走了吗?
她有些怀疑。因不太放心,又坚持了大约十多分钟,在确定外面真的没有响动之后,她才试着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看到了那些‘人’。
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木屋内前,有几个人脑袋挤在门内,一声不响地看着她。
手里抓着的长矛随便垂在身侧,长矛上的尖头闪耀着幽冷的光芒。
黎多宝根本说不清他们是什么。
他们身上到处都长着长毛,耳朵比人要更大,嘴外突,有獠牙,眼睛更像猫,是竖瞳的分得很开,甚至可以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肩膀宽厚,肌肉显得很发达,脚上没有穿鞋子,脚指头只有三个,应该很有抓力,更显眼的是,两脚之间垂坠的尾巴,尾尖微微上翘,无意识地晃动着,那不可能是假的。
有几个‘人’,脸边的长毛被血污粘成一缕缕。脸上还有狰狞的伤口。显然他们之前与什么东西搏斗过,獠牙上全是血。
一时之间,两边对峙着,谁也没有动。
气氛一秒比一秒更令人紧张,就在黎多宝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对方突然转身散去离开了。
黎多宝敏捷地从床上爬起来,大步出去。
外面月色明亮。密林一片寂静,似乎从没有什么人从那里面走出来。
不过很快,她看到了一个闪耀的火红点。
那东西比她还高一点,离地大概一米八的样子。
一开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觉得也许是什么仪器,但就在她走到村子边缘的时候,那个红点突然变成了两个,并且猛地向前扑过来,带起的风中,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这才明白,那是一个躲在林中,伺机而动的动物!
有那么一瞬间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那动物眼看要向她一口咬下来,突然有个人影从侧面冲出来,一下将那个巨大的动物撞开。
‘砰’地一声巨响,一‘人’一兽相互纠缠着滚回密林深处去。
沿路的小树与草丛被成片的压倒。
随后不停地有动物的嘶鸣声从林中传来,从一开始的愤怒咆哮,到后来渐渐颓势,发出痛苦的嚎叫、低沉的呜咽,乃至最后动物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下人的喘息。
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村子的边沿。
那个喘息的声音越来越近。
有一个人影拨开茂密的丛草,她走来,一直走到最近处,对方终于暴露在月光之下。是一个刚才进过村子怪物。
‘它’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站在她对面,用力地嗅地在她四周嗅了一会儿。
它的头因微微向前伸,已经越过了动物穿越不了的界限,进入到了村庄的范围——而那是一张全是血的毛脸,热腾腾的血滴从‘它’的脸上、毛发上淅淅沥沥地滴落,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在他突出的獠牙上,还挂着一块动物的皮毛。
然后它向前走了一步,脚站在村庄的范围内。
黎多宝以为它要来抓自己,但是它并没有那么做,只是顿了顿,又将脚收了回去。口中发出不明意识的短促叫声,似乎是对她说什么。
但她无法分辨这些或短促或尖锐的叫声,随后对方退出了村子的范围,回到林中,背着猎物离开了。
原地只留下一半在村庄内,一半在村庄界外的血脚印。
身后少年追出来,冲她叫:“快回来!”跑过来拉着她冲回木屋里,将门重新栓起来,惊魂未定地抵着门,生怕那些东西再出现。
刚才在这些东西进屋的时候,他就醒来了,只是不敢有任何动作,却没有想到黎多宝敢追出去。
过了好久,村子里其它的人才从各自的木屋里走出来。
他们惊魂未定,看来许多人当时就醒着,只是没有人敢反抗。
站在明亮月光下,一个个脸色比鬼还要更惨白。
“那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
但是他们在村子与密林的边缘,发现了几十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是什么人把它们放在这里的。
有一行血脚印,从密林中延伸出来,淅淅沥沥的血痕伴随着它,把肉放在这里之后,这些脚印们又回到密林中去了。
就在黎多宝正要跟少年说什么时,一回头就发现,刚才还热闹的村庄,现在一片寂静,那些无限号上迁徙下来的人们,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消失得一干二净。
地上的血印、肉也随之消失了。
新建的木屋被残垣断壁所取代。
她睡过的屋子,已经只剩下一丁点残留的痕迹。
只有她一个,站在早就不知道荒芜了多少年的废弃村庄中。
村子中的塔楼,也恢复了原样。
她跑进去,先前孟朝阳和汤唐几人和大和尚一起在这里喝过茶。
现在那些茶盏还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从一开始,不论小姑娘,还是那些人,都并不是真实存在。
就算他们看上去再真实,也不过是某种投影。
她看到的,是过去的某一天,在这个村庄里发生的事情。
但是,要建立一个全息大面积投影都需要很高的计算能力,可这里并没有看到任何设备,却给她一个更真实,更完整,并且可进行交互的高浸入式体验。
这是谁做的?
她从大和尚们的茶室,找到上行的台阶,爬上塔楼的顶楼。
虽然这里经过改建,但基本格局并没有改变。
她在投影中看到的光珠,现在就在她面前。但显然,与之前相比,它更为黯淡,在投影中她看到的这颗光珠有半径有一米大小,但现在,却缩小得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了。
就在她还要更仔细地查看时。
突然听到什么很吵闹的声音。
好像是东郭,正在向什么人询问:“什么叫还在原地?在原地我们为什么看不见。也摸不到?”
黎多宝心中一喜,连忙从窗户伸头出去。立刻看到,东郭站在村外的路上。远处是绵延的麦田。她回来了!
东郭对面的人双手插袋,戴着厚厚的眼镜:“空间重叠,懂不懂?哎呀,你又不是搞研究的,跟你说你又听不懂。总之,意思就是,我们面前这块空荡荡的林地,是真实存在的,但废弃的村庄也是真实存在的,它们两个,同时存在于同一个地方。”
“这是可能的吗?”东郭问。
她对面的人摇摇头:“我不知道。地球的技术断代得很严重,很多以前的科技都已经消失在历史中了。特别是远征队那个时期,我们死了太多人,当时生存都成问题,根本顾不上这些。你知道吗?有一个船上的最后几代,連算数都不会做。别说科技了,我们发现的‘科技号’上面,人退化得眼睛都没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用不上,好多代人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没有光。連光是什么都不知道。”
“教官!”黎多宝大叫了一声。
但没有人听见。
她从塔楼跑下来,跑向村外。但在一脚迈出去的瞬间,发现自己正面向塔楼,站在进村的路上。
不论她怎么尝试,都走不出去。
她转身站在村庄界内,外面月色明亮。而东郭就与她一线之隔,站在村庄外,眉头紧锁。东郭身边还站着汤唐、孟朝阳他们。
近处,打着火把的成群结队的天璇星人正站在路上,注视着这边。
远处,还有更多的火把正在赶来,说明有更多的天璇星人,正在向这边汇聚。他们似乎是完全不会与人冲突的族群,就算是这个时候,也笑盈盈的,只是不断地企图用自己手里的火把,将基地军士使用的照灯换下来。
不一会儿匆匆而来的一个中年人从天璇人群中挤出来。
他是本地最高行政长官。也是天璇星人,体态微胖,笑眯眯大步过来,一再地说:“抱歉抱歉。”
听说这边的冲突一再地说:“这里是我们的神庙,是非常神圣的地方,开始你们问他们,他们会否认,可能是因为害怕你们。因为这件事,给大家带来麻烦,真的很抱歉。”
问起这块地的事,他也回答得爽快:“我们也没有办法。其实在很多年前,这样的神庙有很多,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后来神庙开始慢慢消失了。这里是最后一处,这座神庙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不会。”语气非常诚恳:“这全看至高神的旨意,外力是无法改变的。毕竟我们所居住的,是神许之地。”
站在东郭身边的汤唐乌鸦嘴地问:“这次它还会再出现吗?不会像其它的神庙一样,就此消失吧?”
没有人回答她。
黎多宝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向雕像走去。
Dunn显然一直呆在那里,但对她的叫声没有回应,她爬进去,摸索到自己的头盔,打开上面的灯。发现少年紧闭着眼睛,昏睡着。
他身上有狰狞的伤口,边沿并不整齐,不像是被利器所伤,更像是被撕咬所至。
看上面有绷带,显然是在她走后,Dunn已经用她带的药,将伤口处理过了。但毕竟失血太多。再加上可能存在感染,此时整个人已经高热起来。在她伸手摸向自己额头时,迷迷糊糊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大约对外界还有些感应。甚至还挣扎着说了一句:“抓紧时间。不然……我就死了。”
没有说出来的话是——那么,你就什么也别想知道。
“哦。”黎多宝应了一声。
他微微笑了笑,就继续昏睡了。
就在这时候,黎多宝突然听到,外面又传来汽车的声音。
她从缝隙向外看。那辆旧车,叮叮哐哐地停下来,大约十多个无限号的人,从这刚熄火的陆行车上下来,并打量这村庄,低声议论什么。
那个她已经见过一次的小姑娘,与上次一样,拖着自己的行李,走到雕像附近来整理。
又一个轮回开始了。
这种高浸入式且能够互动的场景,当然不会无端存在,有人制作它一定是想传递什么信息。
可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想让看到的人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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