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潜龙在渊(9)

    邹承启的太太,本该是邹承文的未婚妻。

    邹家二少爷与未婚妻青梅竹马,还有层指腹为婚的关系,又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新人,志趣相投,所以时常一同游船、喝茶、跳舞,一天天好不快乐,如无意外,他们的婚后生活也将十分美满,怪只怪他年轻时太贪玩,总想着成家立业后便难得自由,因此一直拖着不肯完婚。

    后来他染了肺结核病,当时肺结核病还属于绝症,无药可医,沾上就是个死。

    双方家庭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女方家断然不会把女儿嫁给行将就木的人,可这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女儿怀孕了。

    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以当时的社会氛围,女方家要么把女儿嫁给邹承文,过门后直接守寡;要么给女儿一笔钱,让她离开家乡,去外地买房置地自己过自己的,权当没这个人了。

    后一种选择显然更和人性,于是邹承文与未婚妻商议,将她送到海外留学,彻底远离这些闲言碎语,过几年轻松愉快的日子。

    可两人并没有考虑到,他们背后还有着更复杂的家族利益。

    女方家筹备了一家贸易公司,邹家也辛辛苦苦地跑完了贸易公司的手续,两家齐心合力,花了大钱才办妥这套流程,每年能多几十万的进项。

    如果这时候女方悔婚,男方家的脸往哪儿放?

    如果让她嫁进门守寡,女方家的脸又往哪儿放?

    两边都没脸了,这每年几十万的生意还怎么继续合作?

    他们都是既要面子又要钱的人。

    于是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让女人嫁给邹承文的弟弟,邹承启。

    邹承启虽然吊儿郎当,一身毛病,身无长物,还娶了一堆姨太太,但他到底是周家的三少爷,正妻位还空着,所以女人嫁过来不算降了她的名份,她就是周家名符其实的少奶奶,往后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她腹中的孩子也能以周家子嗣的名义继承家产。

    除了未婚妻和邹承文,所有人对这个安排都很满意,邹承启这东西更不在乎家里给他塞一个女人,他背地里还和姨太太嬉笑,说他这辈子饺子也吃过了嫂子也玩过了,可以算作十分圆满。

    商量妥帖,两家便各自准备起来。

    邹家宅邸内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成车的聘礼和嫁妆出出入入,下人们各自得了红包,每日也都欢声笑语的。

    只有邹承文快要气疯了,先是和大哥吵,后来又和大嫂吵,但是他一个快死的废人,说话又能有几斤分量?到后来说得别人烦了,干脆以晦气为名,不准他进前院,连下人都不愿理他了。

    于是他想,要疯就疯到底,便趁着十五这日大哥全家去庙里上香,雇了一伙强盗半路劫车,把人绑去工厂献祭了,换来一颗石喉青眼。

    有了工具,还要有试验品,毕竟打通人身三百六十处关窍的手势结印非常难学,他不可能直接拿自己试刀,几乎杀光三弟全家后,邹承文终于熟练运用起这项技巧,也给自己换了一副健康的身体。

    他将自家杀了个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老三的几位女眷和他的孩子,女眷们各自散了,孩子也被送去了乡下,一场悲剧发酵至今,成就了今天这场结局。

    邹承文慢悠悠说完这些往事,宁兮也刚巧从医院来到了青江畔。

    宁兮翻过警戒线,走到两人身边,对路潇点点头。

    路潇看到他的眼神后安下心来——屠小姐得救了。

    此时邹承文的状态一刻不如一刻,他用残存的左眼望向江面,目光飘忽,仿佛看到了什么。

    路潇追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石喉青眼的?”

    “他们婚礼当日,我受不了家里热热闹闹的气氛,便求人把我抬去了青江岸边的工坊。那天我原想跳下去,可又觉得辜负了清风朗日,于是我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延伸出江面的竹楼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伙计们都回家了,对岸的酒肆茶房也关门了,月满中天之时,我突然看到了一条龙。”

    路潇皱了皱眉:“什么龙?”

    “潜龙在渊。”说到这四个字,他暗淡无神的左眼里突然迸发出光芒,甚至抬起无力的右手,在江面上绘出了龙的轮廓,“白龙长逾千丈,浮水而来,鳞光闪闪,须爪如生,一任南行,隐于雾中!”

    “……我此生从未想过,天地间竟真有这样威严震撼的神物,可它为什么偏偏出现于我将死之时?如果再早一些,如果我还能提笔,必将这幅图景流传于世!思及于此,我不禁痛哭,我见到了如此俊逸的神迹,却没办法将它传颂下去,那见与不见又有什么不同,倒不如不来与我相见!”

    路潇看他快完了,却还扯东扯西,生怕他咽气之前说不出怎么拿到石喉青眼的。

    “这和石喉青眼有什么关系啊?”

    “那时候,有个赶夜路的少年人听见我痛哭,特意登楼来看我,我与他说了那条龙的事,少年觉得我很可怜,就教我知道了石喉青眼这种东西,还教会我打通人体三百六十处关窍的法门,再后来的事情,便如你们所知了。生与死于我并不重要,我此生心心念念,不肯往生,都只是为了完成这幅《潜龙在渊》图,可到底啊,到底没有办法了……”

    宁兮:“那位少年长什么样?”

    邹承文陷入回忆:“是位很客气的学生,长着一头白发,年纪比这位姑娘还小些,那人说话声音又轻,眼神又温柔,还懂得那些奇怪的法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我在蓝城等了一百多年,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三人一同望向江面,静静等着什么。

    忽然间,一阵无源的风吹来,江面上的白雾凝聚成了龙的形状。

    巨龙身姿夭矫,鳞爪与浮雕上别无二致,连浮雕上未曾刻画的龙头也活灵活现,龙首上生着如玉的角,双角分化成闪电般的纹路,角尖曳动着冷光,这既不是牛的角,也不是鹿的角,不是路潇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角,这是只属于龙的角。

    雾龙顺着清河缓缓游动,千米之后,还原成了淡淡的雾气。

    邹承文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次这让他疯狂一生的神迹!

    宁兮轻声说:“一百年前,我南下青城,偶见月满中天,风清气爽,一时放肆现出原形,没想到竟然结下一段孽缘。”

    邹承文却听不见他说什么了,他依旧维持着眺望江面的姿势,眼中光芒渐渐暗淡,随即终止了呼吸。

    宁兮回头对接洽人勾了勾手指,叫他们把已经死去的邹承文抬走,事到如今,地铁怨灵已被打散,伤害它们的凶手也魂归西天,这起案件该画上句号了。

    警方将邹承文送上车,当场开具死亡报告,准备即刻拉去火葬场消尸,而后接洽人开始和地铁公司以及景区沟通,安排后续恢复事宜。

    宁兮表情冷淡地看着路潇:“你刚才使用了禁术。”

    路潇笑着耍赖:“我理论基础差,根本不懂什么叫禁术啊!”

    “别装,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不是六院的人,这次就算了,但不准再用那种禁术,这种法术不只会消耗寿命,更会损伤魂魄,可不是什么大不了一死的法术。”

    路潇轻轻摇头:“可那种时候,我还能怎么办?”

    宁兮用右手比成枪的手势,戳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如果一个警察对着自己的胸口来一枪,就能换一个犯人被捕,你会准许他用这种方式破案吗?”

    “我当然不会让别人这么做,可是我——”

    宁兮直接打断了她:“你你你!你什么你!你靠自残破了这个案子,下次轮到别人遇上同样的事情,要么也给自己一枪,要么就要面对道德审判。你道德高尚,你不怕魂飞魄散,那就滚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奉献生命,别用我的组员衬托你的圣母光环。”

    “嗯,以后不用了。”路潇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很痛快地许诺了。

    她沉默片刻,改换一种更困惑的语气:“可无论如何,我不是刚刚救了个人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跟我沟通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客气点呢?”

    “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

    路潇点了点头:“哦,那我懂了,你们这个物种就是不会说人话。”

    宁兮挑眉:“你活的不耐烦了?”

    路潇揉了揉肩,这次竟然没有回呛他。

    宁兮继续说:“我要通过水路押运石喉青眼,晚几天才能回青城,你自己去部门报到吧,哦,还有一件凶器正被运来蓝城,明天上午10点抵达,你今晚回宿舍收拾一下,明天把那件东西一起带回凶器组。”

    “没问题。”路潇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江畔。

    她坐上车不久,宁兮的手机叮咚一响,进来几条微信信息,点开一看,信息来自凶器组。

    <特殊凶器专案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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