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 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是同情,同情对方更同情自己。同情到最后, 还是得面对现实——女婿必须抓紧时间选起。

    要知道明年黛玉就十三岁了,以她现在的身份, 皇子正妃都可做得,不知道宫里多少人惦记着利用黛玉把林如海绑在自己夺嫡的战车之上。如果不早点儿把黛玉的亲事定下来,从十三到十六岁, 他们得担足三四年的心事。

    于是京中人就发现, 户部尚书林大人的夫人,参加各种宴请、花会、游园积极起来,每次还都带着自己的女儿。没用两回, 能逢其会的夫人们便明白过来,这位林夫人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可以相看了,谁家有适龄男儿,可以表达你们的诚意了。就暗中观察起林姑娘来。

    这几年黛玉参加的花会、交的蜜友没有白费功夫,行起事来进退有度、大大方方、不卑不亢, 配上一身的清华气质,不俗的样貌,除了身量未足,体态较常人纤细外, 见过的夫人再无别处可以挑剔。

    有林家家世在那儿摆着,身量未足可以补养,体态纤细是婀娜多姿。不少夫人立时想回府跟自家老爷商量一下,把林姑娘做为自己家孩子相看的人选。

    别人看黛玉, 贾敏就暗中观察各府的夫人太太还有她们带来的姑娘们,她要从细枝末节中判断出,这些人是不是好相处,将来会不会刻薄儿媳妇(嫂子),总觉得不管是哪家,都配不上她的黛玉。

    林如海的感觉跟贾敏差不多。他主要负责探听哪家有适龄的儿郎,这些男孩子的人品如何、读书怎样、会不会与人相处。不料因为他们夫妻得黛玉的时间太晚,以至与林如海官职差不多的人家,能联姻的大都是孙子辈,勉强有那么一两个嫡幼子,又难免被家人宠溺些,林如海有些看不上眼。

    如此一来,夫妻两个参加的宴席不少,回府后往往是相对苦笑,再一一说起各自看人后的观感,相互鼓励一下后,重新投入下一场宴请之中。

    也不是没有人惦记黛玉,贾母听到王夫人来说秦可卿看着不大好了,心里就打起自己的算盘来,向王夫人道:“听说宁国府那边蓉儿媳妇不中用,你该提醒一下珍哥儿媳妇,早想想她的身后事。”

    秦可卿为什么不中用了,王夫人还是清楚的,无非是被圈禁在郑家庄里的义忠亲王,竟在圈禁的第二年就一病去了,现在住在的郑家庄的,已经是义忠郡王了。

    身为亲爹的义忠亲王哪怕没有给秦可卿这个女儿名份,嫁妆上也没亏待了她,换成嫡出的义忠郡王,能用哪只眼睛看一个私生女?渐渐不与秦可卿联系了。

    当日宁国府替贾蓉娶秦可卿,是王子腾为了两头下注,隐于暗处牵的线,贾母与贾政王夫人在贾珍面前做的保山——投靠的人越多才越保险。两府分别投靠一个主子,不管哪个主子成事,有从龙之功的一府,都可以照顾站队错误的另一府。

    谁想两府的运气这么不好,大皇子与太子两个都失败了。荣国府因为王子腾的反戈一击得以保全。宁国府因为秦可卿的身份没显于明面,皇家觉得一个私生女翻不起大浪,也逃过了一劫。可是在贾母看来,秦可卿存在一天,就是别人看得见的一个把柄。

    京中知道秦可卿身份的人并不在少数,一旦哪日有人看宁荣两府不顺眼,说不得就会拿秦可卿做文章,置两府于附逆的险地。所以秦可卿就得病,就得准备身后事——再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也有一丝皇家血脉,不能死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王夫人请贾母放心:“这些日子珍大爷与蓉哥儿两个一直请医问药,就是尤氏也日日让人去庙里点长命灯呢。”

    贾母叹了口气:“这是她的命,也是咱们两府的命。说来咱们府的姻亲,都寥落了。”

    王夫人有些不服气,自己哥哥身为平乱的京营节度使,正得圣眷的时候,怎么就说姻亲寥落了?笑向贾母道:“老太太敢是觉得亲戚们往来得少些?告诉老太太一个好信,我妹妹已经从金陵上了船,不日就要带着孩子们进京了。”

    贾母胸口就噎了一口气,自己顺了一会儿才道:“姨太太进京自是好事。我倒是觉得宝玉已经十三了,也是时候相看亲事,免得好女孩被别家挑了去。”一个皇商之家,能管什么用!

    现在贾元春还在辛者库里生死不知,王夫人没法如原著一样,用元春将来的大造化与贾母平起平坐,只好拿王子腾说话:“宝玉是国公府出身,又有我兄长扶持,什么样的人家相看不得。老太太尽管放心,有老太太挑花眼的日子呢。”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说是挑花眼,也得选一个尽心尽力扶持宝玉的才好。我倒觉得敏儿家的黛玉,知根知底的是个好的。”

    若上头坐的不是自己的婆婆,王夫人都想直接问问:你哪只眼睛看到那个贾敏的女儿是个好的?这些年除了年初二,贾敏自己归宁,四时送的节礼除了给你的就没有其他人的份,你是没看见还是忘了?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黛玉,除了第一次外都没登过门好不好。

    没等她想完,贾母又开口了:“当年之事,不管你与敏儿谁对谁错,总是一家子骨肉没有隔夜的仇。这些年闹也闹过了,也该冷下来了,再闹下去便让人笑话了。明日我带你去林家走一遭,当着面给你们两个说和一下,再把两个玉儿的亲事一定,更和美了。”

    什么?王夫人现在顾不得上头坐着的是自己的婆婆了,向着贾母道:“老太太莫要忘了,我们老爷好歹也是姑太太的嫡亲哥哥,这么多年来她竟对老爷视之若无。现在老太太突然说要带我去姑太太府上,老爷心里可怎么想?”你亲儿子不要面子吗?

    “政儿如何想,那是他们男人的事,你明日亲自登门,难道敏儿还能不放你入府不成?为了宝玉儿的亲事,你这做娘的受些委屈也值得。”贾母强忍着脾气劝说着王夫人。

    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加之贾政听了贾母的提议很感兴趣,觉得林如海这个户部尚书 的女儿,还算配得上贾宝玉,直接命令王夫人务必要随贾母亲自到林家求亲。

    于是蒙逼的换成了贾敏,她一直觉得贾母几次与自己借银未果后,已经接受了自己对贾政一房的态度,才对自己几年来与她维持着表面的关系默认了,谁知她今天竟然带着王夫人上了门。

    这是认定了她不好意思把王夫人赶出去是不是?贾敏很想告诉贾母,不好意思这几个字,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写:“林安家的,是谁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的,去了他的差事,让他一家去庄子上种地去。”声音是冷的,面色是沉的,林安家的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贾母的脸色也一下子铁青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才说动了王夫人跟着自己一起来林家,想着贾敏看到王夫人亲自过府,就该知道她这是服了软了,也该顺水推舟的原谅王夫人才对。

    可贾敏竟直接说王夫人是不相干的人,这不是把她的老脸也给扯到地上了吗?本想着好好与贾敏说话的贾母,不得不把桌子一拍:“你嫂子担心我的身子,陪着我过府,也是与你讲和的意思,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人?”

    贾敏就如没有听到贾母的话一样,眼睛定定看着王夫人:“贾员外郎太太,我记得我们两府并没有什么交情。也是我府里的奴才不知轻重,致使贾员外郎太太贵脚踏贱地,还请贾员外郎太太移步。”

    贾母的脸色是铁青,王夫人的脸则是绿的。她想到自己到了林府,贾敏不会给她好脸色,可是没想到贾敏直接赶人呀。这要是传了出去,可让她还怎么在京中走动。

    “贾敏,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王夫人的嗓子好象被人捏住了一半,尖利刺耳。

    贾敏轻蔑的看她一眼:“若想让人当客待,也得自己是客才成。我一没下请帖,二没有跟贾员外郎太太有不递帖子就上门的交情。所以还请贾员外郎夫人速速移步,免得一会儿我府上还有不懂事的奴才,冲撞了你。”

    “敏儿,”贾母又哭了:“你这是生生剜我的心呀。你与政儿一母同胞,王氏又是政儿的妻子,你怎么就这么看不上她?”

    贾敏对贾母和稀泥的本事有了新的了解:“我为什么看不上贾员外郎太太,老太太难道不知道吗?自九年前我怀着樘哥儿差点小产,就已经告诉老太太原因了,难道是年头太长,老太太忘了不成?”

    “就算老太太忘记了也不要紧,当日那些奴才如何我并不在意,不过他们的供词我倒还留了几份,为的就是怕老太太岁数大了,容易忘事儿。”

    说到这里,贾敏冷冷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一字一句的向着王夫人道:“若是贾员外郎太太一定要与我辩个是非,我倒要亲自去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府上走一趟,拜见一下王太太。”

    王夫人听说贾敏手里还有奴才的供词,心里还紧了一下,一听她不过是想拿着供词去自己哥哥府中,脸上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自己与哥哥的关系岂是贾敏跟贾政可比的?再说自己当日行事,也用了些王家的东西与人手,哥哥心里都有数呢。

    就算贾敏真拿东西到王家,也一定讨不到便宜去。

    不光王夫人是这样想,就连贾母也觉得贾敏要亲去王家讨公道,简直是与虎谋皮:你若真想让王家给个公道,早在事情刚发的时候就该把供词送到王家,那时王子腾还不是京营节度使,更没有平乱之功,圣眷不如林如海优渥,说不定王子腾还真能向林家低低头,至少会让王夫人吃一点儿苦头。

    到如今事易时移,王子腾之势已成,林如海虽然官职不比王子腾小什么,可人家王子腾手里有兵,在武将出身的贾母看来,手里有兵的人,在皇帝眼里自然更得重用些。

    所以贾母开口劝贾敏道:“敏儿,京中谁不知道王大人对两个妹妹关心备至,兄妹几个一向相互扶持。再说王大人得圣人信重,忙的都是军中大事。你与王氏之间总是贾家家事,些许家事还是不必劳烦王大人了。”说完一脸意味深长的看向贾敏。

    难道自己还得感谢她的提醒不成?贾敏怎么看王夫人有些得意的脸,怎么觉得要把她脸上的得意扒得一干二净:“是,王大人位高权重,自然不能用这些后宅小事劳烦他。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要去拜见的是王太太。”

    “我要去问问王太太,贾员外郎夫人这害人子嗣的手段是哪位王家人教导的,所用的东西是不是从王家流出来的。顺便再给王太太提个醒,这害人的东西用得多了,可是要损阴德的。”

    贾敏继续看向一脸不在乎的王夫人:“据我所知,王太太到现在,还没有给王家添过一男半女,就是王大人膝下,也还没有子嗣。”

    一个人从骄傲到狼狈需要多长时间?

    王夫人实力告诉你,真的只是刹那之间的事儿。贾敏面色平静的看着她变脸,心里甚至还来得及想,王夫人那么笃信佛法,应该知道一刹那九百生灭。生灭,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自己给她一刹那的时间,足够她九百次生灭,已经很宽容了。

    若不是王夫人非得跟着贾母蹦跶到自己家里来膈应人,贾敏也腾不出时间专门收拾她,不过她既然已经跑到自己面前了,大家就把当年的帐好好算一算吧。

    要算帐,就得从本钱开始。王夫人敢算计自己的本钱中从哪儿来的,贾母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占小头,王家的王子腾权位越来越重,让王夫人的腰杆越来越挺直,是另一方面。

    所以贾敏今天决定,直接把王夫人的本钱抽离,让她破产吧!看看,自己才刚刚提起王子腾太太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王夫人就已经面如死灰了吧?这人哪,亏心事真的不宜做得太多:

    哪怕王子腾夫人多年无所出不是王夫人所为,贾敏都敢保证王子腾夫人会把这笔帐记到王夫人头上——这个时代子嗣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可以有一个不是自身原因的理由,王子腾夫人会不利用吗?

    王子腾若是不重子嗣,也不会把王仁与王熙凤养在自己身边。等着王子腾夫人将自己不能产育的原因扣到王夫人头上,她的哥哥还会如贾母所说的那样,对自己的妹妹关心备至吗?

    王夫人早在贾敏说出要去拜见王子腾夫人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内中关窍。好一会,她的牙齿才不再打战,看向贾敏的眼神几能杀人,贾敏就那么平静的与她对视,好象刚才说的就是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贾敏,你一心想致我于死地,于你有什么好处?”王夫人瞪眼瞪不过贾敏,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

    贾敏好笑的看着大方不惭的王夫人:“那贾员外郎太太不妨告诉我,一直以来你处心积虑的害我,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夫人无话。贾母这个人精自然看出,王夫人是不想让王子腾太太知道她要害贾敏之事的,至少不想让王子腾太太知道她害贾敏用了什么手段。

    想想到现在王子腾也没有一男半女,王子腾太太却仍稳居正妻之位,贾母还能不明白?王夫人跟她娘家嫂子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融洽。

    “敏儿,”贾敏现在与自己只剩下面子情,根本不承认贾政与她的兄妹关系,荣国府现在能倚靠的只有王子腾,贾母承担不起失去的后果,只能向贾敏施压:

    “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从此不要再提。若是你能做到,我也不再强求你与政儿一家恢复往来,更不会再撮合两个玉儿的亲事。”

    我可谢谢你吧。

    贾敏这才知道贾母今天为什么要带着王夫人来林府,一下子坚定了与荣国府脱离关系的决心,到现在还敢把主意打到黛玉的头上,不就仗着贾母是原身的亲娘吗?

    贾敏可不敢指望着贾母记住今天说的话,什么不再撮合两个玉儿的亲事,若是今天自己稍软一软,贾敏敢保证不出三天,这个老太太就敢放出两个玉儿自小便有意结亲,甚至交换过信物的风声去。到那时黛玉还挑什么女婿,直接出家吧。

    “既然老太太不想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敢强求。老太太看是直接将我的嫁妆带回荣国府,还是等明天我派人送过去?”贾敏说得那叫个云淡风轻。

    贾母觉得自己脑袋要不够使了,自己明明是让贾敏看在自己是她亲娘的份上,不再向王子腾夫人讨要公道,什么时候说不认她这个女儿了?林如海现在位高权重,她才想让两个玉儿结亲,好让林如海全力扶持宝玉。不认贾敏这个女儿,林如海哪还会把黛玉嫁给宝玉,又凭什么扶持他?

    贾敏才不管贾母的反应,向着她继续道:“老太太放心,我出时的嫁妆单子存得好好的,里头有些东西虽然九年前已经送进京中,不过为什么送进京,嫁妆单子也写得清清楚楚。母女一场,我不愿意让老太太吃亏,会按着那些东西的价值再补一份,算是给这份母女情一个交待。”

    母女情三字咬得很重,贾母心里就咯噔一下,敏儿这是认真的。

    一下子贾母的泪流得情真意切:“我只有你们兄妹三个,最疼的便是你。你一离京就是十几年,我时时惦记日日悬心。没想到刚回了京,没说在我跟前孝敬一日,便要归还嫁妆。我究竟有哪一点儿对不起你,竟让你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说话间发簪不知为何脱落,白发一下子毛燥起来,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完全就是一个被伤了心的老母亲形象。

    贾敏很想告诉贾母,你要是在哭的过程之中,吐字不那么清晰,条理不那么顺畅,我会更相信你说的话。现在贾敏只静静的看着她的表演,顺带着看看王夫人不停变幻的脸色。

    等着看够了,贾敏才向贾母道:“老太太,当年我初进京都,归宁第二日甄贵妃娘娘便召我进宫,责备我不该把老太太气病。不得已,我只好把那些送回京的奴才的供词请甄贵妃明察。”是非真不是你想混淆就混淆的。

    贾母的哭声一下子持续不下去,王夫人更是回过神来,站起来边冲着贾敏扑过来边尖叫着:“是你害了我的元春。”

    “你竟这样冷心冷情,连自己的侄女都容不下。”贾母也跟着指责。

    这里是贾敏的地盘,因不知贾母的来意,哪怕贾母一来就说有要事与贾敏谈,贾敏也没让丫头婆子下去。现在这些人哪儿能让王夫人近了贾敏的身?堵的堵围的围,王夫人再哭嚎漫骂,也近不得贾敏的身,只是白费力气。

    自己好好的家,被这两个人闹得菜场一样,贾敏也很气呀,向着早已经回来的林安家的道:“去让林安报官,就说有人强闯官员宅第,意图谋害官眷。”

    这个罪名成功的让贾母停止了报怨,让王夫人不再漫骂,两个一齐呆呆的看着贾敏。贾敏才不理她们,向着林安家的喝道:“还不快去。”

    林安家的应声便要走。贾母情知贾敏这是铁了心想与自己生份,恨声道:“不必麻烦官差,我就在家里等着你林尚书夫人的嫁妆。”

    说完自己站起身形,颤微微向着门口行去。王夫人见贾母都走了,自己在贾敏手里更讨不到便宜,上前想扶住贾母,却被看似虚弱的贾母一把拂开。

    贾母现在真的把王夫人给恨上了。要不是她非得向贾敏动手,自己何必向着女儿屡次低头,还得眼睁睁看着女儿返还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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