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薛姨妈在耳边唠叨, 薛沛便算是在庄子里安顿下来。他不是没想过, 甄应嘉在他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心里一定恨毒了自己, 说不定会对他下黑手,特意让薛成每日都悄悄安排佃户在庄院外守夜, 不想竟风平浪静的过了半个月。
这日还没等带着薛蟠兄妹两个出门, 薛成便急急来报:“二老爷、二太太回来了。”
对于能生出薛宝琴那么个人人称道的女儿的薛襄, 薛沛还是挺好奇的,亲自带了薛蟠迎了出去。薛姨妈倒是坐的很稳, 等着妯娌进来见自己, 还想留下薛蟠,被薛沛瞪了一眼也算消停。
“兄长。”薛襄一见薛沛, 直接跪下行了大礼, 平辈之间如此相见,薛沛还是头一次见, 这才深切感受到嫡庶之间深深的鸿沟。
拉了薛襄起身,薛蟠就上前给薛襄见礼,倒让薛襄好一番夸奖:“蟠儿长大了, 懂事了。”可见原来是怎么一个操蛋的存在。
“老爷,还是请二老爷、二太太进府说话吧。”薛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薛沛便带着薛襄夫妻一同进门, 看到薛襄媳妇抱着个粉团似的孩子,笑问:“这就是蝌儿吧?我还是头一次见。”说着把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摘下来想做薛蝌的见面礼。
薛襄很是推让了一番,才代儿子谢过,又见过了薛姨妈, 也没计较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硬让刚走稳了路的薛蝌给大伯伯母磕头。
相见过了,薛襄便从自己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送到薛沛身边的桌子上,向他道:“当日出门做生意,多亏兄长支了五千两银子给我。这几年赖祖宗保佑,并未亏本。这是赚下的银子与本金,还请兄长收好。”
打头一张银票便是一万两,薛沛捻开看时,一共是三万一千两银子。据他翻原主的记忆,薛襄出门才不过四五年,竟用五千两赚了这么多银子,可见是真的经商之能的。
难怪原著里薛蝌行事与薛蟠大有不同,这有老子教导跟没老子教导,就是不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数过了银子,薛沛将银票又递回给薛襄:“府里那么大的家业,都败在我的手里,已经让我无颜再见你。可是当时我也无人可托,才让人给你送信。你能不计前嫌的回来,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
薛姨妈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觉得薛沛不给自己留面子。可是她到了庄子第二日就给王子胜送了信,到今日也没见王家来一个人问候一句,跟薛襄一回来就交银子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也不好说响话。
薛襄便劝:“我回金陵已经听说了,招贼并不是兄长自己愿意的。知府那里我也打听过了,说是还在查,并没有贼人消息。知府大人很是客气,让兄长有什么难事,只管去寻他。兄长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还请快快收下。”
这么老实的庶弟,还真是平生仅见,让薛沛这个在红楼世界里打了好几转的人,更觉难得。他的空间里放了好有上千万两的银子,并不肯为了三万两银子冷了薛襄的心。
“你虽离家几年,可是府里原来有多少东西银子,心里大概也有些数。若是按着府里原来的产业,咱们分家的话,你也能分个六七十万两银子。”薛沛向着薛襄说道:“现在说不得那时的话,可也不能让你还往里头贴银子。”
薛襄还想推让,薛沛已经站起身来:“如今咱们还没分家,家里还是我来做主,这银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还有事吩咐你。”
如此一来薛襄只好收了银子,跟着薛沛一起去了书房。薛姨妈这里也与妯娌封氏叙起了家常,知道封氏他们还没落脚之地,心里又有些不自在。
薛沛这些日子为避人耳目,连采买都是在附近村集之上,对金陵城内的消息一无所知。现在薛襄是从金陵城内赶来的,自要向着薛襄问起外头的消息。
听薛襄说金陵人都传开了,甄应嘉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被免了体仁院总裁之职,现在还被全家圈在府里,说是要追缴任上亏空,薛沛不由一笑:“这才是恶有恶报。”
薛襄连忙问:“有人猜咱们府上的银子招贼,就是甄应嘉使的手段,可是真的?”
“真不真我也没个证据,只是他送给我的一个丫头给我下毒,我前脚刚把丫头送进大牢,后脚那丫头就暴毙了。上午他刚让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帝放在咱们府里的银子就没了。还有他下午刚把买股的银子送来,晚上又没了。你说我该不该疑心他。”
别说薛襄,就连皇帝都疑心是甄应嘉。尤其是罗老爷到金陵后,查出薛沛密折所言句句属实不说,薛沛的密折里头,甚至还没把甄应嘉的行径说全——显然是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给甄应嘉留了脸。
这更惹得皇帝震怒,誓要把薛家损失的银子,挖地三尺也要从甄家找出来。至于找出来后是不是还给薛家,就不是薛沛该管的事了。他所以这么着急搬进庄子来,就是为了避开甄应嘉事败,那时他的反应万一落到罗老爷眼里,原来的算计就成了空。
薛襄气恼不已:“甄应嘉纵是恶有恶报,可是府里的损失怕是追不回来了。最可气的是那七房,跟着咱们得了多少好处,没等外人怎样,他们就先落井下石。若没他们起头,甄应嘉怎么敢硬抢咱们的股。”
“所以我才要与他们分宗。”薛沛向着薛襄笑了一下:“人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二,我可能信你?”
薛襄的身子一下子比前一刻更挺直了些:“还请兄长吩咐。”
连问都不问自己要让他做什么,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做到,薛沛并不觉得薛襄是在敷衍自己。活了几世,人的眼睛薛沛还是会看的,薛襄对自己这个嫡兄是真的全不设防,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会赴汤蹈火去完成。
这样的兄弟,薛沛不会让他吃亏:“你一定知道,甄应嘉所以敢欺到我们头上,就是因为咱们薛家,从来没有真正的官身。哪怕咱们不断的跟贾史王三家联姻,可是人家一直把咱们看成附庸,并没有从心里把咱们当成亲戚。”
“他们眼里,薛家只是他们的钱袋子。现在薛家家业已败,是尽人皆知的事,接下来他们一定不会再庇佑薛家。可是薛家以前不是没有对手,那些人,不会放过薛家。”
薛襄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兄长放心,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护兄长周全。”
薛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个人能拼几次命。你听我说……”伏耳向薛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薛襄听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惊叫一声:“兄长,这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大哥竟想让自己科举,还不是走正途的那种,而是要一路舞弊让自己中举!
至少要舞弊四次,要冒多大的风险不论,现在薛家拿不出收买考官的银子来了啊。
看着薛襄一脸震惊,薛沛并不觉得意外,他走进内室,鼓捣了一会儿,装成是从一个隐秘的地方、其实是从空间里头,拿出了一把银票,出来递到薛襄的手里:“这个用来活动人情。金陵知府那里可以保你中秀才,也不用花银子,他还欠着我三十万两。”
“不,不,不,这些银子兄长留着家用,科举之事我自己想办法。”薛襄说什么也不肯收下银子,开玩笑,这可是足足十万两银子,哪怕他做了几年的生意,也不过赚了三万两,不对,没到三万两,里头还有五千两的本钱呢。
薛沛却不许薛襄拒绝:“你放心,这点银子还动不了薛家的根基。”
薛襄的嘴巴再一次张的老大,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兄长——”是我想的那样吗?
薛沛冲着他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拿出银子来有些冒险,可是现在手头能用的人太少了,薛襄进庄子后的表现,值得他试一试。
等到薛襄收了银子,兄弟两个又密谈了一番,重点是薛沛把自己为何要搬进庄子来的意图包装了一下:他要让薛姨妈认清贾王两家的人心。
别以为薛沛不知道,早在他们搬出城之前,薛姨妈已经悄悄让人往京中送信了。可是对薛姨妈的求救,薛沛一点儿希望也没报,只盼着贾王两家给薛姨妈来个当头痛击。
薛襄对薛姨妈的感观,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刚才对她客气,完全是看在薛沛这位嫡兄的面子上。既然薛沛说他不想再做那两家的钱袋子,所以才有意在薛姨妈母子眼皮子底下隐瞒了家产,薛襄又怎么会不替薛沛保守秘密呢?
做戏做全套,哪怕已经做出了舞弊的决定,薛沛还是给罗老爷去了一封信。希望他能替薛襄跟薛蟠请一位先生,免得将来薛襄中举后,被人揭发出书都没读过几日,将来到京中就不好操作——这也不过是薛沛的障眼法,罗老爷哪怕真替他找来了先生,他也不敢用。
在等先生的这段日子里,薛沛给薛襄傍着自家的庄院另起了一个院子,还把薛蟠院里的四个丫头一起送给了薛襄——薛襄带着一家子在外行商,下人没有几个,这几个丫头正好给他们做粗使。
这一次薛蟠没有反对,他得了薛成的提醒,观察后发现养丫头还真是比小厮费银子,自觉是个穷人的薛蟠,现在一点儿也不愿意把银子花在别人身上。
可是薛蟠还报着一丝希望,那就是等着京中的来信,信里有着他舅母跟姨母给他的银票。只是等待很消磨人的耐性,一个月后薛蟠已经开始不停的追问薛成,是不是把他写到京中的信给弄丢了。
被薛沛特意嘱咐过的薛成,信誓旦旦的告诉薛蟠,请别人捎信就是这样,人家到了京中也要先忙完自己的事后,才会抽时间替他送信。而京中是不是会派专人送回信,薛成自己也没有答案。
再一次感觉到没银子苦恼的薛蟠,面对收割稻谷展示了极大的热情:稻谷收上来了,才能换成银子,有了银子,才能派专人去京里送信,才能让他有饭吃——薛蟠已经自己暗中算过了,自己府里剩下的银子,支撑不了几年了。
于是薛姨妈发现,自己一向金尊玉贵的儿子,竟然一身短打扮,带着自己的小厮一起去收稻子了!他不光自己去收稻子,还让人给宝钗和薛蝌找了两个小筐,说什么庄子里这么大的孩子都出去拾稻穗了,宝钗跟薛蝌也不能留在家里吃白饭。
薛姨妈简直想发疯,她想不明白,就算是自己家里银子没了,可是宅子不是还在吗,不是还有每季的租子吗?奴才们都让老爷卖的差不多了,留在金陵城里又能吃用多少?
现在好了,搬到庄子里来住着,儿子天天想着怎么多收稻子,女儿跟在儿子身后捡稻穗,就是佃户家的孩子,也不用三岁就捡稻穗吧?
偏宝钗跟连路都还走不稳的薛蝌,两个天天跟在薛蟠身后,还十分佩服这位大哥,只要薛蟠一吆喝,那两个小的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四处乱跑,晒的跟个黑炭一样,还觉得自己多能干,总是把自己捡来的稻穗给薛姨妈和封氏看。
薛姨妈想看那几支破稻穗吗?就是宝钗和薛蝌再捡上两个月,也不够做顿饭的好不好。她是想把女儿养成大家闺秀,将来嫁进豪门做主母的,谁家主母小时候不琴棋书画,天天捡稻穗?
可是薛姨妈不敢对着宝钗跟薛蟠说不让他们再去地里,她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就在薛蟠去收稻子之前的一天,薛姨妈收到了王夫人派人从京中送来的信。
信里一如既往的说了她在荣国府当家有多么不容易,也说了她收到薛姨妈的信后,有多么替薛姨妈担心,多么替薛姨妈难过,让薛姨妈有什么困难,只管向她开口。还说她已经请贾政给金陵知府写信了,请金陵知府务必早些破案,替薛姨妈把银子找回来。
然后,薛姨妈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发现已经没有然后了。她的姐姐,她出事后视做依靠的姐姐,除了安慰她,让姐夫给金陵知府写封不痛不痒的信外,问都没问薛姨妈现在的日子过的如何,是不是需要其他的帮助,比如缺不缺银子。
真不是薛姨妈想从王夫人那里讨要银子,而是这是人之常情——亲戚给你写信,告诉你家里所有的银子都被偷了,你会想不到她可能没有银子用了,连吃饭都可能成了问题?既然能派专人送信来,给捎来一点儿银子,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是没有,薛姨妈翻遍了整封信,没有一句提起王夫人给她捎了银子的话,让薛姨妈想替王夫人开脱,说是送信的人贪了银子都做不到。
所以薛姨妈没有理由制止薛蟠那么急切的想用稻谷换银子的想法,哪怕她自己手里的嫁妆中,还有着数万的银子,也没法制止——薛沛把薛姨妈的路都给堵死了,他当着薛蟠说出那番不能动用薛姨妈嫁妆的话,让薛蟠对薛姨妈想用嫁妆诱惑他的想法如临大敌,一文钱也不想从薛姨妈的手里拿。
不光自己不拿,薛蟠还教育宝钗不能向母亲要东西。现在宝钗多佩服自己的哥哥呀,对薛蟠的话是言听计从,就算薛姨妈让人给她加个点心,她都要问问是不是公中出的银子,一听说是薛姨妈单独准备的爱心餐,那是坚决不肯吃的。
把薛姨妈给郁闷的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庄子里除了封氏就是佃户的老婆,薛姨妈跟妯娌原来连面和都做不到,还是薛襄夫妻这次听到嫡兄有难就远路赶回,才让薛姨妈对封氏有个好脸,却不足以让她向封氏倾诉心事,只能自己在心里憋着。
没憋屈两天,王子腾夫人也派人给薛姨妈送信来了,送信的还是王子腾夫人的陪嫁,现在王家做着管事娘子。这位管事娘子不是往常来送信的人,一到了庄子,就皱着个眉、拉着个脸,是万分看不上庄子、觉得自己贵脚踏贱地的作派。
因是娘家来人,薛姨妈特意给了体面,是在正房见的人。她也发现管中娘子脸色不好,还以为人家是一路舟车劳顿,忙着让人坐下,没发现人家给她行礼行,看上去就心不甘情不愿。
等到接过王子腾夫人的信,薛姨妈并没急着看信,还如以往对娘家来人一样,先跟那位管事娘子寒喧几句,问人家一路行了几日,累与不累,能在庄子里住几天。
那个管事娘子很不耐烦的敷衍几句,就说太太的话都在信里,别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薛姨妈才发现管事娘子的态度不对。
做惯了主母,曾经也被整个金陵官场夫人奉承过的薛姨妈,如果眼前的不是娘家嫂子的陪嫁,也是要斥责几句的。就算是没有斥责那个奴才,她也不再对一个奴才保持热情,只把王子腾夫人的信打开来看,想着自己要冷一冷那个奴才。
可是王子腾夫人信里的字她都认识,可是合在一起薛姨妈却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她兄长每日公务繁忙,身为妹子就算不能替兄长分忧,可也不能总给兄长添平乱子?什么叫冤仇宜解不宜结,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图赖人?什么么叫民不与官斗,不能把金陵知府逼的太紧?
“可是嫂子没有听我去的人说清楚?”薛姨妈顾不得冷着那位管事娘子了,她想知道王子腾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是京里有什么事?”
那个管事娘子已经把刚才薛姨妈对自己的态度记到了心里,准备回府的时候向太太好好说说二姑太太行事实在小家子气。现在听薛姨妈这么问,脸上挂些淡笑:“奴婢只是来给姑太太送信的,别事奴婢也不清楚。京里的事儿多着呢,奴婢不知道姑太太问的是哪一件。”
薛姨妈被气的倒仰,情知自己的哥哥也如姐姐一样靠不住了,便让人带那个管事娘子下去休息。不想那个管事娘子说自己还要赶回京中向太太回报,不能在庄子里久留!
这是人说的话?你来送信,不说问问主家有没有回信,想着抬脚就走?薛姨妈颤着声质问那个管事娘子,人家倒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前些日子我们太太还收到了蟠少爷写的信,这是我们太太给蟠少爷写的回信。太太说了,难为蟠少爷小小年纪就知道替父母分忧。还让奴婢带句话给姑太太。”
见薛姨妈要接那封信,不问自己要带的是什么话,管事娘子深觉没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有些不满意,声音提高了两分:“蟠少爷写信向咱们太太道烦难,咱们太太已经知道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蟠少爷又是头一次开口,咱们太太怎么也不好却了蟠少爷的面子。这是二百两银票,是咱们太太给蟠少爷添件衣裳的。”
虽然说是带话给薛姨妈,可是那个奴才一口一个蟠少爷,还是让薛姨妈红了脸:自己儿子知道写信给舅母请安是好事,可是写信要银子就是丢脸的事了。
见薛姨妈红了脸,那个管事娘子才觉得自己心里好过了:“咱们太太请姑太太下次有什么为难之事,还是自己向太太说的好,不必让蟠少爷小孩子家家的跟着操心。这小孩子向人伸惯了手,还当谁家的银子都是容易来的,日后自己失了上进之心,姑太太可还指望谁呢?”
“滚!”管事娘子刚才对自己没有尊卑之礼,薛姨妈还能忍,可是生生把自己儿子说成是打秋风的,薛姨妈却不能忍了:她的儿子,原来买只鸟都不止二百两银子的儿子,这是让人当成要饭的打发了吗?
管事娘子也没想到自己只说了这么几句,薛姨妈竟然就炸了:是,太太原本的话,是没她刚才说的那么多,也没自己说的这么直白。可是自己是太太的奴才,不得为太太分忧吗,不得替太太绝了后患吗?一次二百两,要是让这家子尝到了甜头,谁知道一年得往府里给太太写多少封信呢。
“姑太太何必生气。”管事娘子脸上的讥讽并没下去多少:“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你这实话实说,可是你们太太的原话?”薛沛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正房的,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还有怒容满面的薛蟠。
不管薛家落魄成了什么样,薛沛的身子看起来有多虚弱,面对他那个管事娘子没来由的有些发怵。听到薛沛问话,更是心里发虚,可是自家太太派自己来的意思,她自为还是揣摩得挺明白的,那就是让姑太太断了向府里打秋风的念头。
薛沛看着那个管事娘子不停变幻的脸色,向着薛蟠冷冷道:“蟠儿,为父曾跟你说过,咱们府里但凡往京中节礼送得少些,你舅母与姨母待你们兄妹便是两副面孔。现在还不到送节礼之时,为父的话就应验了吧?”
薛蟠早就跟薛沛在外头把这个管事娘子的话听了个全,心里还在懊恼自己不该给舅母写信,才让母亲受一个奴才的气。现在听到薛沛一问,一双虎眼里隐隐有水光:“原来有银子送就是亲戚,现在没银子送了就是没上进心。这样的亲戚,不如没有。”
“蟠少爷说的是什么话。”那个管事娘子知道哪怕这话传不出去,可也不能认下,尖声向着薛蟠道:“咱们太太是一心替蟠少爷着想,怎么就说到银子多少上了?就算是说银子多少,也是蟠少爷嫌弃咱们太太给的银子少吧。”
薛蟠就要上前去踹这个奴才,被薛沛咳嗽一声给喝止了:“跟个奴才计较算什么本事。且留着她等你舅舅处置。”
对呀,薛姨妈觉得薛沛这话太对了,不管是写来的信还是派来的人,都是王子腾夫人一手操办的,并没有王子腾什么事。说不定就是王子腾夫人怕丈夫心疼妹妹或是外甥,担心王子腾多给银子,才自作主张的呢?
薛沛看着他们的脸色,还能不知道这两个抱的是什么希望?心里冷笑,话却是对着那个奴才说的:“哪来的滚回哪儿去,回信我自会让人送回京中,不必你捎。”说着便让自家的奴才上来赶人。
管事娘子还想把王子腾夫人给薛蟠的信还有银票留下,被薛沛给骂住了:“这银子原样带给你们太太,就说你们太太的银票太大,我们花用不起。也请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什么叫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管事娘子被赶出庄子才发现,自己竟要走回金陵城中——她来金陵是在王子胜府内落脚,来庄子也是由王子胜府上派车送来的。
因为薛姨妈自搬到庄子来后,王子胜并没有出面关心过自己的妹子,所以不好让自己府上的马车停到庄子跟前等人。又想着薛姨妈总会派车送这个奴才回城,所以来时的马车把管事娘子送到离庄子还有一里地的地方,便放下人回金陵去了。
这可是离城三十里开外的地方,到官道还有三四里路,连个雇车的地方都没有!那个管事娘子也算硬气,竟没回头求饶好让薛姨妈派车送她一趟,而是打算自己就那么走着回金陵!
薛沛这里由着薛姨妈放声大哭,自己出来向薛成交待两句,才回正房看着薛姨妈继续哭。他不关心薛姨妈是不是伤心,而是关心薛蟠从中看没看出些人情冷暖。
很不错,现在的薛蟠正愤愤不平的向着薛姨妈嚷着:“还给舅舅写什么信,以前往京里送东西,舅舅都有信写来,怎么这次就成了舅母一个人的主意了。”这是想明白了。
薛姨妈还是嚎:“不会,你舅舅不会的,一定都是你舅母一个人的主意。以前咱们有什么事,都是你舅舅出面替咱们张罗的。”
“那你说说,王子腾都替咱们张罗了什么事?”薛沛连舅兄也不叫了,对王子腾直呼其名,冷冷的问了一句。
薛姨妈很费力的想了想,才小声道:“原来咱们做皇商的时候,每次薛成进京关支帑银,核销旧账,不都是我哥哥带着他去的吗?”
呵呵,这事她也好意思提。薛沛不客气道:“他每次带着薛成去支帑银,平旧帐,薛成都得从现提的帑银里拿出银子来给他。说是打点人情,咱们跟内务府那么熟悉,薛成自己不会打点吗,哪一次打点人情,不是薛成会钞?”
薛姨妈就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捂着脸自己伤心去了。薛沛便转向薛蟠:“看了吧,自己手里没有银子,连亲戚都马上翻脸。这还是咱们住在庄子上,若是在城里,你的那些同窗们,翻脸比这还快呢。原来那些人怎么捧着你,现在就怎么踩你。”
薛蟠还不服气:“可是叔叔还带了银子回来。”
薛沛心里暗笑:“这就是为何我要让你叔叔科举的原因。你叔叔一心待咱们,哪怕咱们落魄了,也不嫌弃,还巴巴的送银子来。所以儿子,日后你要带眼识人,不是平日说的好听的才是对你好,要看你落难的时候,谁帮了你才行。不过你放心,为父让你叔叔去科举,就是在投桃报李。”
薛蟠想不通投桃报李为什么不是给薛襄银子,而是让他科举。薛沛就告诉他,这世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什么唯有读书高呢,因为读书之后可以做官,做了官之后就是人上人,别人就又过来巴结着你,而不是上你家里来给你难堪。
薛蟠抬头向薛沛道:“父亲请的先生什么时候能来,我要读书,我要科举。”
薛沛听了很是欣慰的点头:“好孩子,薛家能不能重新兴盛,就指望着你了。”说的薛蟠热血沸腾。
其实薛沛早想好了薛襄两个人的先生人选,还是受了薛襄媳妇姓氏的启发。他记得原著引子里头,甄士隐的妻子,好象就是姓封,让薛襄回去跟他媳妇一问,竟与薛襄媳妇是同族姐妹,现嫁到姑苏城去了。
哪怕多年没有什么联系,可是薛沛还是让薛襄修书一封,请甄士隐来给薛襄、薛蟠做先生。听到甄士隐的姓儿,薛襄还有些不愿意。不过薛沛只说自己早听过甄士隐的大名,与甄应嘉虽是同族却已经早不往来,是个学问好人品佳的人物。
薛襄听到薛沛对甄士隐如此推崇,还真给甄士隐去了封信,言明自己拜师之诚,又说自己现在家道败落,因为原来是商户,所以寻师不易,只好厚颜向一面未见的亲戚求助。
后头的话自是薛沛让他加上的,因为薛沛知道人家甄士隐自己不差银子,不能以金钱动之。可是这个人又是个心性大方的,也喜爱读书上进之人,加上有封氏这层亲戚关系在,最重要的是甄士隐有些以历,与薛沛薛襄有些相似,说动甄士隐来做先生,总有六七成的把握。
也该薛沛走运,甄士隐接到薛襄写的信时,正是贾雨村拿了他的资助不告而别的关口。就是心性再豁达的人,对贾雨村这样的行径,心里总有些气闷。现在收到薛襄的邀请,倒让甄士隐起了游历之心。
因不放心封氏,想着薛襄的妻子与自己妻子同出一族,便商与封氏,想着一起到金陵看看情况。姑苏离金陵又不远,一日尽可到得,封氏也就同意了。
只是到底是要长行,总要收拾几日,家里也要安排一下,所以甄士隐已经回信,说是九月初十日前后才能到来。那时正好忙完了秋收,薛沛觉得完全来得及。
谁知第二日王子胜家的一个婆子,竟然来到庄子上求见薛姨妈,薛蟠直叫打出去也没用,早让薛姨妈派人迎了进去。薛蟠不放心,紧赶慢赶的到了正房外,听到那个婆子正指责薛姨妈,说她眼里没有兄长,竟让昨日那个管事娘子自己走回金陵。
若是平安走到金陵也算了,谁让那个管事娘子来的就不早,平日又不惯走这么长的路,走到城外时城门早已经关了。本有心想找个客栈,可是城外哪有那么好的客栈给她住?没等她找到可心的客栈,就让人给抢了。
抢人的着实可恶,不光抢了银子,连外衣也没给她留一件。那个管事娘子,今日就穿着里衣,走了大半个城才到了王子胜府上,简直丢人丢遍了整个金陵城。
这还得了!王子胜觉得薛姨妈这个妹子简直就是个灾星,谁挨着她都得倒霉,没见人管事娘子好心好意来给她送信,都能让人抢了?所以薛家银子让人偷了,也不是别人的毛病,都是薛姨妈这个灾星自己惹出的祸。
薛姨妈除了哭,还能做什么?薛蟠可没哭,他进屋就把那个还大言不惭指责薛姨妈的奴才给踹倒在地:“谁家的奴才敢指责主子,舅舅府里还真是让人开眼。既然这么看不起薛家,那就不必再往来了。快给我把人赶出去!”
来人自是认得薛蟠的,知道他是个霸王的性子,以前见了薛蟠,那也是点头哈腰少爷少爷的恭敬着。可是今日她是来替主子教训薛姨妈的,怎么能失了颜面?自然想站起来跟薛蟠理论。
可是此人却忘了,就算是薛家再落魄,此地也是薛家的地盘,而薛蟠更是小主子,说出去的话还是有人听的。于是没等理论,已经被人拖着扔出了庄子。
薛蟠还不解气,向着薛姨妈又是一通嚷:“都说了不要再与这些人往来,妈怎么就是不听。现在让个奴才在自己家里指着自己数落,妈心里就好受了吗?”
薛姨妈自然不好受,她觉得自己现在不光婆家失势,娘家不给力,就连亲生的儿子也看不上自己。她图的是什么,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没人管薛姨妈的日子还能不能过,薛沛知道甄应嘉已经再不能蹦跶,心里大石落地,不再担心甄应嘉再下暗手害自己,正想着怎么把庄子改成桑基渔溏呢。
因为薛沛只是知道桑基鱼溏的大体原理,所以他并没有把庄子里的地都一股脑的改建,而是先用十亩地做试验。薛襄与薛蟠问他,为什么要建这个,就说是自己看书看到了,想着试验成了可以增加收入。
其实一心想享受这一世的薛沛,哪愿意自己吹风晒太阳的亲自看着佃户干活,还不是薛成让他给派进京里送信去了?不派薛成不行,薛沛就算已经打定主意窝在庄子里一辈子,可是也得保证自己能安静的窝一辈子,京里必须得有个消息来源。
薛成在京里人头熟悉,薛沛便把自己早就收进空间里的两张铺子的地契拿出来给他,让他进京去找可靠的人打理铺子,赔赚先放到一边,每半个月往庄子里送一封信,说说京里的大事是必须的。
对于薛成看到地契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薛沛还是满意的——薛成是祖孙四代做薛家大管家的人,知道主子些秘密不是什么难事。能替主子保守住秘密,对主子不合常情的吩咐不问不多言才是难事。
当日薛沛刚穿过来的时候,不是没怀疑过薛成是不是皇帝用来监视他的人。可是从第三封密折被无声无息的取走之后,薛成的嫌疑就解除了——那时薛成全程陪在薛沛身边,连个做案时间都没有。
等到罗老爷向薛沛要的人里没有薛成,薛沛才正式放下心来用薛成,对薛成现在的表现可不就很满意吗。只是把这么一个满意的人派出去,薛沛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多培养几个忠诚的下人,否则自己一点点拿出东西来,不光薛成分身乏术,薛沛自己也不愿意操那么多的心。
薛沛现在带的是薛沛的大儿子薛坚,这小子干活不惜力,就是脑子不如他老子活泛,得支使到了才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薛蟠对薛坚就不大满意,跟他说话的时候老大的不耐烦。薛沛对此全当没看见——归根到底,薛坚与薛蟠是主仆,主子用什么腔调对奴才说话,都不是奴才不忠的理由。要是薛坚因为薛蟠的态度不好,就起了什么心思,那他也别想着自己将来接替薛成是理所当然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是实话实说自己想要评论,你们会笑话我不?没评论、没收藏的日子,好难过。
感谢:秦一歌、顺顺678灌溉了营养液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