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这几年薛沛庄子里产出的稻米, 每年只卖个三成左右, 剩下的他以各种理由收进空间里三成,用做将来回到末世交差之用, 余下的四成,薛沛都是命人等着新米下来之后, 才运往西北之地出售, 并不与别人地样, 都运到京城或其他府城,等粮价稍高的地方。

    虽然算下来收益比卖新米差些, 不符合商人利益最大化的算计。可是现在薛沛已经不再是皇商, 而是一位耕读的地主。

    做为一个地主,想要手里屯些米粮, 备谷防饥, 正是人之深情,知道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杜知府和罗老爷这两年来重新注意到薛沛, 只觉得他行事越来越谨慎,没往他借此往空间里存粮上想。

    这次杜知府要见薛沛,却是因西北大旱, 说得上赤地千里,农田几乎颗粒无收。面对越来越多的灾民, 为防出现民变,朝庭不得不从江南调米赈灾。

    可是收米的时机实在不好,现在刚刚才完年两三个月,早稻刚刚半尺来高, 各地都快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哪怕是江南鱼米之乡,存米并不很多。

    还有一些商人跟地主,眼见着天时不好,打起了囤积居奇的主意,或是惜售或是连卖都不肯。为了完成皇帝交待下来的任务,杜知府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薛沛这个人人皆知有存粮的地主身上。

    一起见薛沛的不止杜知府一人,还有一位让薛沛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也是薛沛几世以来的熟悉人——林如海。这一世的林如海更加瘦削,看上去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倒,脸上的神情也很疲惫,不知是不是刚从扬州赶来的缘故。

    原主做为曾经的皇商,与林如海这位巡盐御史也是见过的,所以薛沛表现的与林如海比较熟悉,杜知府虽然诧异,不过觉得也在情理之中,三个人一起寒喧了几句,大家才一起分宾主落座。

    皇命要紧,杜知府也没与薛沛太过客套,很快就直入正题,向薛沛说明自己与林如海见他的意图。此事杜知府派去请薛沛的人已经说过,所以听完之后,薛沛并不觉得突兀,只是在心里要算一下自己能拿出或是愿意拿出多少粮食来。

    在思考的过程中,薛沛注意到,林如海一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薛沛想不明白:林如海是巡盐御史,算是替皇帝明面上掌管钱袋子的人。自己从不做皇商之后,与他再无往来,这位今日除了替杜知府掏银子外,这么盯着自己做什么?

    想不明白的事情,自然要放上一放才稳妥,薛沛向杜知府道:“薛沛虽然只是一介草民,可是为圣人分忧,替百姓解难之心,还是有的。请知府大人放心,草民回去就盘查粮仓,再给知府大人一个数目。”我家的粮食太多,得回去盘一盘才知道具体数目行不行?

    “如此就多谢薛老爷了。”杜知府听薛沛答应出粮,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一半:这几年薛沛交税从不拖延,身为知府还是感他这个情的。他觉得薛沛即说出回去盘粮食,那么拿出来的不会太少,所以说话很客气。

    林如海突然开口道:“虽然现在传来的,还只是西北有灾情。可是天时不好已是必然,夏收还得三个月才开镰,中原腹地的收成,能有往年的八成就不错,这米粮只怕还会涨价。不知道薛老爷手里的稻谷,做价几何?”

    薛沛听后笑道:“刚才薛沛已经说过,我本有心替圣人分忧、为百姓解难。按说该将手里存米,都捐出来赈灾才对。只是当着两位大人,薛沛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停了一下薛沛接着道:“哪怕两位大人觉得薛沛小人之心,可是薛沛是经过大难的人,再不敢惹了别人的眼。为怕金陵城里的富户们难做或是记恨于我,不得不少少收些银子。”

    杜知府与林如海对视一下,两个人都听明白了薛沛的顾虑:这一次征米,光是薛沛一人手里的存粮,肯定是不够用的。其他富户那里肯定也会征收。若是薛沛捐米,其他人是要银子还是不要银子?

    若是不要银子,富户们不敢记恨朝庭,可是头一个带头捐米的薛沛,一定会成为他们发泄不满的对象。

    依旧是林如海开口:“现在京中米价,就卖到一两八分一石。江南产米,可是现在青黄不接,市面上的米一两五、六分银子也是要的。薛老爷还是定下能卖的稻米数目和每担的价格,海也好提前准备好银子。”你还是说个数目吧。

    薛沛听了认同的点点头,装成默算的样子,停了片刻道:“草民可以挤出十万石稻米,作价一两一石便可。”这是他心里算过,在别人眼里自己能拿得出最多的米。

    杜知府二人在薛沛来前也是算过他手里可能存着的稻米,觉得薛沛能拿出八万石来,先运过去就可解西北的燃眉之急,剩下的完全可以再向别的地主慢慢征收。两人已经商定,哪怕是薛沛要按着市价卖,他手里的粮食也必须拿下来。

    谁知薛沛一开口就是十万担,比他们估计的足足多出两万石来。这何止是雪中送炭,分明是救民于倒悬。而且人家薛沛,还是以低于市价近三成的价格发卖,别说赚银子了,恐怕还要亏些。

    算清楚的杜知府与林如海对视一眼,无不动容。

    林如海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薛沛深施一礼:“薛兄如此深明大义,海在这里替西北百姓多谢薛兄。替江南官员多谢薛兄。”有了这批粮,官员们征收粮食的任务也好完成多了。

    自己从薛老爷突然晋升为薛兄,薛沛面上很是激动,他不敢真的受林如海这一礼,忙不迭的起身让过,却没躲过同样起身向他施礼的杜知府。薛沛回礼不迭,口称折杀草民。

    见他如此谦逊,林如海与杜知府两个更觉亲近不少。薛沛觉得自己不能白受了两位父母官的礼,向二人道:

    “虽然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不过草民桑基鱼溏内的鱼,倒是还剩下了些。本是要留着供城内各大酒楼使用,草民回去就让人起了。这鱼肉虽不多,好歹算是个荤腥。草民这鱼都是顺手在鱼溏里养的,没费什么功夫,所以可以把剩下的鱼都捐出来,不用费银,以助西北灾民渡厄。”

    不等杜知府二人再次感谢,薛沛接着说道:“还有草民在庄子上,开了织绸缎的工坊,现在还有二千匹绸缎可以用来给灾民缝件衣裳。若是两位大人觉得绸缎不耐磨,不适合给灾民穿用,也可用来换成其他的布匹,总是草民的一片心意。”

    林如海与杜知府都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感谢薛沛才好,两人又想向他行礼,薛沛连忙让过,开玩笑道:“两位大人想必知道草民的庄子上的产出有限,实实除了这三样再拿不出什么来了。两位大人再行礼,草民只好把自己捐出去了。”说的杜知府与林如海两个都笑了起来。

    议定后薛沛便要回庄子里清点存粮,还得安排人起鱼,起身向两位大人告辞。不想林如海向着杜知府道:“杜兄,我这里有两句话想与薛兄私下说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巡盐御史与知府虽无统属关系,可是比知府足足高出三级,林如海开口要说私事,杜知府自是识趣的自己向外便走,说是要去安排人与薛沛一起回庄子,能早一日将粮运走,灾民也可早一日得救。

    等杜知府走后,林如海好似十分为难,有一会儿没开口。薛沛倒不着急,他又没贩私盐,并不怕与巡盐御史独处,正好刚才说的口渴,自己端起茶来喝。趁着这个时间,暗里观察着薛沛的林如海,对他的坦荡很是满意,觉得自己的怀疑实在没有来由。

    不过人已经留下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又实在放不下,还是要问上一问的。林如海斟酌一下道:“薛兄,冒昧问一下,薛兄家人的身体,现在可都还好?”

    自己家人的身体?薛沛不解的向林如海点了点头:“除了我曾被人下毒,身子伤了根本,秋冬日子不大好过外,别人还好。”

    林如海向他拱了下手:“下头的话可能涉及薛兄姻亲,有不妥之处还请薛兄海涵。”

    他这么一说,薛沛对接下来的话就有些数了,不过脸上还是换成了郑重之态:“林大人但说无妨。”

    林如海便道:“四年之前,我曾收到一封从金陵寄来的信,内里说了尊夫人曾被其姐,也就是嫁进荣国府的贾政之妻,下暗手伤了身子,还累及子嗣身子虚弱,可有此事?”

    薛沛脸上的惊诧,实打实的显现出来,他不是惊诧林如海问起此事,而是惊诧他时过三年才问起,这算是沉得住气呢,还是曾想大事化小呢。

    收了惊色,薛沛才向着林如海点了点头:“唉,即是林大人问起,我也不必隐瞒。当年我们府上刚出了事,我不想再看金陵城的世情冷暖,所以搬到庄子里头住着。不想身子竟不争气,不时便会旧毒复发。”

    “好在隔壁村子里一位亓郎中虽是乡野郎中,可是医术了得。不光解了我的旧毒,还在给内人诊病之时,发现她的身子着了人的暗手。”

    “我原以为是自己原来那几个不省心的屋里人,怕主母有子对她们不利,才对内子动的手。谁知亓郎中当场在内子房里发现了几样不妥当之物。后来请他细查,那些不妥当的东西很是不少。我们自己查了帐本,都是内子与她姐姐节礼往来得到的回礼。”

    “也是亏了亓郎中提醒,我们才知道在犬子之前,内子曾失了一胎,而小女也因母体过寒,胎内便带了热毒。我气不过,便让内子不再同其姐往来了。只是荣国府势大,不是我一介草民可以撼动的,也只能不再往来而已。”

    薛沛算得上知无不言,他越说林如海听了越心惊,拳头握得越紧。薛沛说完,还问:“难不成是荣国府二太太想请林大人从中说和,想与我府上重新往来?不是草民要驳林大人的面子,象这样蛇蝎心肠之人,莫说是林大人做说客,便是当今圣上来劝,我也是不会再与其往来的。”

    林如海听他提起王夫人,已经是眼内出火:“何止是你不想再与她往来,便是我也不想再与其往来。”

    薛沛心内一笑,面上还露出不解之意:“哦?林大人是荣国府的乘龙快婿,尊夫人更是荣国府唯一的女儿,怎么能不与荣国府往来呢。”

    他故意模糊了王夫人与荣国府的概念,意在提醒林如海,整个荣国府都不值得往来。林如海听得进多少,听不听得明白,听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薛沛也有问题问林如海:“说来我初到庄子上时,整个金陵城里都没有个人与我往来,我家在庄子里如何行事,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不知是谁对我家的事知道的这样清楚,还写信告诉了林大人。”

    “林大人收到信后,可曾查出那封信是何人所写?这写信之人,竟对我庄子上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让人听后体内生寒。不查出来,薛沛真是寝食难安啊。”

    林如海也摇头,刚收到信的时候,他就让人暗中查过,可是一丝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到,只查出薛沛那时确实曾派自己的管家进了京。

    他还曾悄悄想法子得到薛沛的笔墨,字迹也完全对不上。两人一向没什么私交,林如海自然不能放下公事,因为一封信便从扬州跑到金陵,再去庄子里与薛沛对质,所以才趁着今天见面的机会问了出来。

    现在看来薛沛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林如海对写信之人更加忌惮了两分:“薛兄提到的那位亓郎中?”

    薛沛无奈的摇了摇头:“亓郎中医术了得,却是个行踪不定的。我有一两年没见过他了,好在内子与小女的身子,已经被他调理的无碍了。”

    “连令千金胎内所带的热毒都解了?”林如海急切的问了一句。

    薛沛肯定的点了点头。

    林如海又反复问了亓郎中的相貌,还有他都在何处行医,薛沛都一一告知。最后一个不忍心,薛沛还是说了自己家里还剩下些亓郎中给宝钗制的养生丸药,只是剩下的不多,一会儿会让人送给林如海。

    只是薛沛出于谨慎,还是好心的提醒林如海,那养生丸药最好还是请信的过的大夫试过,再服用才好。然后还给林如海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是接他任的皇商罗老爷,好象与亓郎中有些交情。

    不过薛沛也请林如海不要透露是他告诉的消息,毕竟他与罗老爷两个是前后任,怕罗老爷心里不自在。前后任之间微妙的关系,林如海这个官油子自是知道,罗老爷除了接皇商之位,还接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林如海也清楚。他连连向薛沛保证自己不会泄露分毫,才与薛沛拱手而别。

    十万石米、二千匹布,还有足足六千斤的活鱼,薛沛只收了十万两银子,足以让闻者钦敬。林如海是有密折直奏权的天子的臣,替朝庭省下了大量采买粮食的银子,还提前运粮往西北,自是会报与皇帝知道,奏折里将薛沛的义举浓墨重彩的讲述了一回。

    同样负有筹粮之职的杜知府,上的则是明折,也直白的在奏折里赞薛沛是“义民义举”。林中海的密折不经内阁,可是杜知府的明折却是要经过内阁才能报于皇帝的,几经转手,足以让重臣们无不知晓,金陵出了一位仗义疏财的义民薛沛,大手笔捐赠粮布救济灾民。

    也有人觉得薛沛这个名字很熟悉,要想一想才能想起,原来的皇商薛沛同样出身金陵。只是听说皇商薛沛前些年已经中毒伤身,还失了家业,被去了皇商的名头,不知这两个薛沛是不是同一个人。

    朝臣们不知道两个薛沛是不是同一个人,皇帝却是知道的。在收到林如海的奏折的同时,皇帝也收到了罗老爷的密折,内里详细的说明了薛沛手里存粮、绸缎的来历,还奏明了金陵附近农田按着薛沛的法子种地,收成提高两成之事。

    这让皇帝对薛沛这个前暗探满意极了,觉得自己当年留了薛沛一命,还给他写了一副楹联之举简直再英明也没有。试想,若不是自己大度的信任薛沛,他又怎么能安然退居乡野,还能种出这样的好田来。

    所以薛沛之功,都是自己这位皇帝给他的呀。自觉想明白了真相的皇帝,对几个上奏薛沛冒赈贪功,应该抄没家产予警示天下的朝臣,言辞前所未有的激烈:

    “尔等觉得薛沛冒赈贪功,朕巴不得你们都来贪这个功。不求你们如薛沛捐出一样多的东西,只要有他一半,朕便信你们弹赅是一片赤心为国!堂堂朝庭命官,还不如一个草民心胸大度,居然弹赅起草民来,朕都替你们脸红!”

    上奏的臣子都蒙了,皇帝这套路不对呀:历来天灾最易引起民心动荡,朝庭每每赈灾的同时,也要防着有人借天灾之机,用财物收买人心。所以不管是谁捐的银钱多了,都会有人奏请皇帝留心处置。皇帝不独不会怪罪,还会出言表扬一下上奏的人。

    怎么到薛沛这儿就变了?

    皇帝何止是套路变了,他还当着朝臣的面,大写了一幅横幅:上体天心。写了还不算,还郑重的盖上了自己体仁居士的闲章,说是要赏给薛沛,以表彰他替自己分忧之举。

    要是薛沛知道皇帝又要用几个字换自己手里的东西,一定会觉得天下最会做生意的还是皇帝。原来一副楹联让自己的几百万两银子不了了之,现在四个字又换了自己二十几万两银子的东西。

    等到杜知府带着金陵城内的官员、士绅,敲锣打鼓的把已经刻好的匾额送到庄子来的时候,薛沛还是不得不带着全家人一起,恭敬的跪在地上接过了匾额,放了鞭炮后恭敬的高悬于庄院的正门。

    这时送匾额的人才发现,庄院门两边的楹联字体,竟与匾额上的字体如出一辙。细心看时,才发现下联处那方小小的体仁居士的章。

    所有人的心里都翻起了惊涛骇浪:原来薛沛早已经得到了圣人亲笔手书的楹联,难怪他自己刚不做皇商,就敢让自己的弟弟科举。还有那个孙乾,只是当面羞辱了薛沛几句,就全家都消失无踪。原来不是薛沛拿住了孙乾的把柄,分明是圣人在暗地里护着薛沛呀。

    好些人心里后悔自己没在薛沛刚出事的时候雪中送炭,可是天下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只能现在尽力的锦上添花。

    最吃惊的其实是站在最前面的杜知府,他以前来薛沛庄子上时,也见过这副楹联,可是上面的内容简直过于俚俗,所以他连字体都没仔细看——知府只是四品官,还没有直上奏折之权,杜知府也没见过几次皇帝的笔迹。

    现在想来,薛沛那日敢当着自己的面说“替圣人分忧”,完全不是一句场面话,人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杜知府心想,要是圣人也给自家来上这么一副楹联与匾额,他也想替圣人分忧呀。

    说来这薛沛也是够能忍的,就算是被人羞辱都没抬出圣人名头来教训人。自己为了多收税银,要求他将桑基鱼溏之法教给别人,分明是与他夺利之事,他也没与自己计较,看来人家对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

    想到这里的杜知府,对薛沛笑的更加真诚了起来,还主动问起薛沛还有什么难处,只管向他这个知府提出来。薛沛本不欲说,可是杜知府再三的要他说,好象不提个要救市杜知府都不能安生回金陵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蛀书虫子、秦一歌灌溉了营养液,谢谢天使们每天的鼓励,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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