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花仗着自己包裹的严实, 对面的门子看不清她的面容, 拿出地契给那人看过,有意把声音压低些跟那人胡扯:“主子不日就要进京来住, 打发我先过来收拾宅子。谁知道原来看宅子的奴才都逃散了,不得已才砸了锁。”
见张翠花有地契在手, 说的有理有据, 门子又知道这的确是个有主的宅子, 便信了张翠花的话。他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短,对原来守宅子的奴才的情况很熟悉, 少不得替他向张翠花辩解两句:
“大嫂子别冤枉了看宅子的老罗头。我听老罗头说, 主子已经三四年没给过使费银子,他一个做奴才的又不敢自己出去做工, 免得让告官。平日还是我们太太心善, 由着我们给他些吃的。”
“老罗头是个忠心的,想着主子这么多年没信, 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半年前才决定要回金陵。走前还跟我们说,若是主家来人了, 千万替他回一声,他是回金陵去了, 不是逃走。”说完有些愤愤的看着张翠花几个,似乎在埋怨他们来的太晚了。
张翠花顺着他的话音点了点头:“我也听人说老罗是个老实头,还想着是不是京里养的胆子大了,才敢不顾主子恩义逃走了。即是回金陵, 怎么我来前竟没见着?”
听她说的煞有介事,隔壁的门子当然就信了她是老罗头主家派来的——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又是东城富贾云集的地方,住的人不说知根知底,相互也都有些往来,得有多大胆子的贼人,才敢冒认这么大的一座宅子。
就听门子叹一口气道:“大嫂子自己也是从金陵来的,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京里到金陵又是陆路又是水路,有银子还要走一个多月,何况老罗头手里一个钱都没有,还不知道怎么一路讨吃回去呢。”更大的可能是没等到金陵,人就没了。
听这门子说话,张翠花觉得隔壁的主子应该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所谓仆似主人形,一个仆人如此替人着想,没有主子平日的约束引导,是不会这么替一个邻居守宅人不平。因礼貌的向着门子道了谢,说好等着自己宅子收拾好了,便请门子过来坐坐,主子来了之的,她也会回禀云拜望邻居,这才带着买来的两家人进去。
宅子里根本没有落脚之地,张翠花便站着把两家人的情况问了一问:一户姓李,三十多岁的两夫妻,带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六一个十五,原本在京兆尹府上当差。京兆尹前些日子坏了事,府里奴才全都官卖。他们夫妻两个不想跟儿子分开,用身上仅剩的碎银子买通了人牙子,今日才被张翠花一家子全买来了。
另一户姓钱,夫妻两带一个女儿,倒不是官家的奴才,而是离城五六十里山村里的人,家里几亩田地被人凭势力占了,一家子存身不住只好自卖自身。也是不想家人分开,所以一直没等到买主。
“你们只有一个女儿?”张翠花听了钱家的情况,眉头皱了起来,这种情况在乡下可不常见,一般都是把女儿卖了,夫妻两个能得条活路,不会全家一起卖身。
钱家的就有些嗫嚅着不敢抬头看人,张翠花嗯了一声:“若是不说实话,我能买你们,也可以再卖了你们。只是到那时的话,就不是把你们全有卖在一处了。”
钱家的男人钱老大就给张翠花跪下了:“主子,”到现在张翠花也没告诉这几个人自己的姓名,他只好口称主子:“奴才本还有一个儿子,可是与我争田的时候被打折了腿,乡下的郎中治不好,进了城花费又太高,我们这才……”
同情是同情不过来的,张翠花只问:“你儿子现在什么地方,日后有什么打算?”
钱老大眼泪就掉下来了:“现在医馆后院里住着,腿倒是见好,可是日后……”能治好腿就是万幸,自己一家三口都卖了身,日后也只能看儿子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张翠花却不得不防:“你们即卖了身,一身一体都是主子的,若是还想跟儿了有牵连,我这里是容不得的。”
“奶奶,”钱老大家的跪下来想抱张翠花的腿,被她给闪过了,哭道:“求奶奶慈悲,容我儿了治好腿后给奶奶效力。”
有一个平民在外头走动,总比奴才们奔走方便一些。张翠花有些动心,只是看钱老大的年纪,他儿子都到不了二十岁,将来若是频繁的出入府里,不说会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这钱家全家都在这时,对自己起了坏心也不得不防。
见张翠花沉吟,钱老大咬了咬牙:“奶奶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让我儿子签了卖身契。”他刚说完这话,钱老大家的就哭出声来:“儿子读书不差,若是签了卖身契,可就再不能科举了。”
没想到钱老大一家子看上去粗鄙,儿子竟还是个读书种子,张翠花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不过现在没见到人,也不好跟钱老大夫妻说,让他们夫妻起身,只说等他们儿子治好了腿再说。
因李家曾做过原京兆尹府的下人,对京里的事情应该比钱老大这个山里出来的人更熟悉,张翠花便定下暂时由李家的男人李年做管事,要求他们在三天内收拾出自己住的地方跟起火的地方来。留下二十两银子给李年,用做采买几人的衣裳、铺盖之用,张翠花又让钱老大出门雇了一辆车,从角门回了东大院。
这一趟收获不算小,张翠花心情不坏,第二日主动去给邢夫人请安。一进正院,就听到迎春的哭声,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上去嗓子都哑了。
张翠花连忙用灵魂力探查,发现邢夫人新换上来顶替王夫人选的陈嬷嬷,正在拍打迎春,嘴里还不干净:“哭,天天就知道嚎丧,醒也哭饿也哭,倒累得我挨骂。”说完又往迎春的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小孩子哪儿有什么承受力,自然哭的更大声,嗓子也更嘶哑。王善保家的从正房里出来,向着西厢房吼道:“周家的,怎么一轮到你服侍姑娘,姑娘便哭个不住,还不快哄哄。”
那周家的最是个嘴馋身子懒的,听到王善保家的骂她不敢回嘴,下手又给了孩子一下子,惹得孩子针扎了一样哭的更大声。
张翠花早快步到了西厢房门前,抬手重重掀开帘子,一把从周家的怀里夺过孩子,再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你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孩子,还怨孩子哭,我踹你你知不知道疼?”
王善保家的早看到张翠花进了正院,本不欲理她,谁知她竟不给邢夫人请安,反直接到了西厢房,这让王善保家的怎么能忍?
及至张翠花说破周家的行径,王善保家的也觉得了阵阵没脸,嘴里跟着骂周家的。张翠花可不愿意忍下,抱着迎春到了正房,也不给邢夫人请安,直直问她:“太太说想借姑娘招个男丁,我是做姨娘的不敢驳回,好好的把姑娘送到太太院子里。可是如此待姑娘,别说男丁,只怕女孩也招不来。”
没等邢夫人发火,王善保家的早凑到邢夫人耳边,把刚才周家的行事说与邢夫人,让邢夫人想开口骂人又找不到理由,只好把周家的叫过来出气。
张翠花好不容易找到了借口,死活都要自己亲自教养迎春,邢夫人自是不愿,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谁也不肯相让。贾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妻妾两个口角。
“天天鸡争鹅斗的,你们没事做了是不是?”贾赦也头疼不已:“张氏,你竟敢与主母大呼小叫,是不是不想在府里呆了?”
张翠花回声道:“老爷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与太太争论?好好的孩子任由陈嬷嬷搓磨,让我这做娘的怎么不心疼。”
邢夫人便上前想替自己分辨,贾赦自己就是个混不吝,自然看得出张翠花这副全然不惧的样子,是打算与人死磕到底的架势,不由气道:“你自己愿意养便养,一概孩子的份例都由你自己出。”一个姨娘,竟然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还反了她了。
“老爷,迎春是老爷的亲女儿。”张翠花只说了这么一句。
邢夫人心里得意起来,觉得自己这个正室夫人算是获胜了:一个姨娘的份例才有多少?姑娘的份例是姨娘的两倍都不止。府里所有人的份例是一齐从正院那里关来的,张姨娘自己出迎春的份例,迎春那一份自然落到她的手里。
贾赦还向张翠花吼着:“正因为迎春是老爷的亲女儿,所以别把她养的小家子气,也别养的跟个花子似的。府里别的姑娘有的,她都不许缺了。”
行吧,张翠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东城的宅子还没收拾好,自己还得再忍上两天,便想到西厢房里收拾迎春的东西。贾赦竟连这个也不许,想着借此让张翠花服软。不想张翠花竟抱着迎春就走,还把想跟着的周家的又给了一脚,踹的贾赦与邢夫人目瞪口呆,都忘了骂她放肆。
至晚上王来家的回到张翠花的院子,告诉张翠花自己在正院西厢房里处处受周家的排挤,并不能靠近姑娘等事。张翠花找不到别人撒气,又将此事算到了贾赦头上。
想报复贾赦比别人更方便。做张夫人那一世,虽然不清楚贾赦的私房东西到底藏于何处,可是外书房里贾赦也放了不少好东西,张翠花还是知道的。
到夜深人静之际,张翠花悄悄封了院子里人的五感,一路避过巡夜的人,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贾赦的外书房。心里还有想着,等自己搬去宅子后,一定要多买几个巡夜的,还得让他们认真巡查,象荣国府巡夜这么敷衍,库房加十把锁都得让人偷个精光。
贾赦这一夜不知歇到哪个通房屋里,外书房守门的小厮睡的鼾声震天,张翠花不避身形的从那小厮身前走过,小厮都没醒过来。
书房里头黑洞洞的,张翠花轻轻推门进去,连个人影都不见。虽然不敢点灯,可是灵魂力却是个好东西,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贾赦放银票与地契的地方。
张翠花一面伸出手去,一面心里想着:你都说了迎春是你的亲闺女,那给迎春备上一份嫁妆,也是做爹的该尽的责任吧?
为了防止贾赦太快发现失了东西,张翠花并没有把摆件、玉器之类一扫而空,而是重点照顾了银票——她知道贾赦的习惯,能去公中支银子的时候,决不会动用自己的私藏。现在贾政与王夫人当家还有些底气不足,贾赦去公中支银子,金额不大的话总能如愿,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私藏的银票。
这一趟贾赦书房之旅,倒是让张翠花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反正荣国府的银子,最后都会被大观园掏空,同样是荣国府的姑娘,元春花得,迎春凭什么花不得?
自这日起,张翠花深夜不时的在荣国府走动,寻出主子们各处藏的私房,白日则不时到自己的宅子看看,督促一下修缮的进度。见李年几个不到两天就已经把头一进层子收拾干净,却只一家用了一个房间,觉得还算规矩,往出拿银票的时候越加大方起来。
李年看着自己手里足足五百两的银票,有点儿不敢相信主子如此信任自己——有了这些银子,自己带着一家子跑到乡下地方,都能买上十几亩好地,再起一座房子,消消停停过一辈子了——有些迟疑的跟张翠花说:“主子,您要修缮房子,好些匠人巴不得能接了这样大活计。一般收了定银之后,等主家看着修缮的满意了,再收剩下的银子也使得。”
张翠花听了一笑:“这就是让你给人的定银。”
什么?五百两的定银,那修出来的房子得是什么人住呀,李看与钱老大面面相觑,心里觉得自己新跟的主子,怕是身份很高。
至于说身份高不住西城却住到东城来,李年与钱老大心里都有一份猜测:两次与他们打交道的都是女主子,男主子自有不便出面的道理。
什么道理?这还用猜吗,自己身为奴才,只管做好主子交待的事儿便好。手里有了银子的李年,信誓旦旦的请张翠花放心,不出一个月,一定能把房了修整的跟新的一样。
对这个进度,张翠花觉得可以接受——她这两天晚上的收获不小,一个月的话还可以在荣国府多寻几个藏银子的地方。
不过她也让李年不时的上人市上走走,要多买几个男仆回来以备护院,还特意让李年把院墙尽可能的加高。主子有吩咐,李年只管点头应是,张翠花便可放心的回荣国府了。
刚刚走进自己的院子,悄悄的封了滴翠等人的五感,等到自己回房的又解开,张翠花做出自己抄经抄累的样子出了房门:“可有什么事?”问的是滴翠。
“刚才二太太那里来了人,说是府里失了一件什么东西,怕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的不好看,要让人各处搜一搜。因姨娘在抄经,奴才们房里都搜过了,并找出什么。”滴翠说着,不停的拿眼睛看向张翠花,想从她脸色上看出些什么来。
张翠花知道她疑惑的是什么:王夫人派来的人声势一定不小,她这个抄经的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说不是装的谁信呢?
“太太那里怎么说?二太太派来的人,是只搜了你们的屋子,还是连别人的屋子一起搜了?”张翠花皱了下眉,不管滴翠探究的神情。就是让这丫头想破天去,她也想不到自己刚才并不在屋子里。
她问的太太自然是邢夫人,滴翠回答的就有些闪烁其词:“那些人来了便说要搜屋子,并没说太太有什么吩咐。等她们搜完,屋子乱的不成样子,奴才们只顾着收拾屋子,没注意……”
这是要替谁打马虎眼呢?张翠花深深看了滴翠一眼,扭身便往外走,滴翠吓的一路小跑的跟上,嘴里还不停的劝着,想让张翠花回自己的院子。
不过滴翠明白自己是怎么分到张翠花院子的,不敢如鸣翠一样叫人一起拦着张翠花,只能自己小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张翠花能听她的?
哦,别人的院子不搜,只搜她的院子,这是摆明了说她就是个贼呢。是,王夫人所说的失的东西,可能就是张翠花这两个晚上拿的,可是张翠花敢保证,她拿东西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
现在这些人竟要到她的院子里搜赃物,还是王夫人派来的人,若是就这么忍下去,下次说不得搜的就不是丫头们的屋子,而是她这个持证上岗的姨娘的房间了。真以为这是十几年后,抄捡大观园的时候,里头都是看着王夫人脸色吃饭的姑娘们吗?
张翠花好歹也是持证上岗的人。
再说,这些日子张翠花要不时出府看看新宅子的修缮进度,真让那些人走惯了脚,在她不在的时候闯进自己的屋子,张翠花不在府里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所以今天张翠花一定要去讨一个说法。
邢夫人听说张翠花来了,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说出去可能有点儿丢人,可是邢夫人几次在张翠花手里都没讨了好,面对她的时候不得不严阵以待。
“太太,”张翠花给邢夫人行了礼后,开门见山的说明自己的来意:“请太太替我做主,我好歹也是老爷明公正道的妾室,现在让人当成了贼,说出去老爷不就成了窝主?可让人怎么看老爷呢?”
邢夫人对这事儿还真清楚,正院里好几处丢了东西,她过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觉得正是利用王夫人打压张翠花的好机会——张翠花头一次上香,不就是王夫人替她向老太太求来的吗?大房的姨娘倒跟二房的太太走的亲近,那就让二太太的人去搜张翠花的院子,看她们起不起嫌隙。
于是邢夫人便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出自己房里也几次都失了东西,丢的时间还在正院之前。她这么一说,一下子让人觉得,那偷东西的人,是在东大院里尝了甜头,这才把手伸到了正院。
丢东西的可不止是王夫人那里,贾母这里张翠花也没放过。于是问邢夫人的便成了贾母,不光问邢夫人东西都是什么时候丢的,还问邢夫人为什么不查,更问邢夫人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没有。
这个时候邢夫人便缓缓把自己对张翠花的怀疑说了出来:“她只要去请安,我屋里的东西眼错不见的就没了。若是几日不来,倒还安静些。也让人悄悄查了,屋子里倒没查出什么。老太太知道,她跟我本就有些……所以也不好大张旗鼓的一查到底,免得让人觉得我容不下一个姨娘。”
听到邢夫人说的那几样东西,贾母与王夫人嘴角都抽了抽:邢夫人失的东西个头都不算小,就算张翠花不背人的搬都未见得搬得动,说是眼错不见就没了,谁信?
可是这是现在唯一的线索。贾母便让王夫人悄悄的查一查,王夫人还想着拉拢张翠花,觉得不能一上来就查张翠花住的屋子——有滴翠在张翠花的身边,王夫人对张翠花屋里是不是突然多了什么东西,还是知道的挺清楚的。
如果大张旗鼓的查了,却什么东西都查不出来,张翠花倒是不足为惧,一个姨娘,哪怕是有纳妾文书的姨娘,也不怕她翻了天去。可是张翠花身后还有一个贾赦呢。
这个才是个混不吝的,若是犯起混来,老太太也得软和几分。
邢夫人似是知道王夫人的顾虑,不经意的说起贾赦前几日让张翠花自己出迎春份例的事儿,让人觉得说不定是张翠花手里吃紧,这才加快了偷东西的节奏——能坐实张翠花的贼名,在邢夫人看来比自己能到手的那点份例更有吸引力。
不过王夫人还是没让人直接查张翠花的屋子,只是趁着张翠花专心“抄经”的时机,由滴翠开了张翠花的私库,看看失了的东西,有没有藏在里头。
自然是一无所获。查东西的甚至觉得,张翠花的私库,有点儿太寒酸了。不过这话没人会说出来。
查的人不说,张翠花自己要说:“我那私库里耗子都养不住,难为那些人还翻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倒要去问问,别人的私库是不是也都查了,查出什么来没有。凭什么只查我一个人的,要查大家一起查个明白。”
滴翠脸都白了,刚才姨娘没问查她私库的事儿,原来是自己在屋子里都听到了。
邢夫人对张翠花又跑到自己面前闹事,心里自是不喜,面上神情带着不耐烦:“查你的又不是我的人,你自去找二太太说去。”
张翠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帕子往自己的眼睛上使劲揉,嘴里还哭唧唧的嚷嚷着:“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自己落了个贼名也就算了,谁让我是个做姨娘的,可是带累了姑娘的名声,却不行。”
许是越想越觉得自己会带累了迎春的名声,张翠花悲从中来,一路哭的跟天塌下来了一样。她又没让人备车,只在东大院与荣国府间的月亮门处嚎,引的奴才们也顾不得自己手里是不是办着差,都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王夫人那里得了人报信,暗恨张翠花不识抬举,自己已经让搜查的人只查她的丫头与私库,并没查她居住的房间,如此一来便有些不方便,也大可躲过。就这张翠花竟然还要闹,是觉得自己生了个有造化的女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敢驳自己的面子,谁给她的胆子?可是王夫人还是得带着人往月亮门赶——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贾母交给她的差事,现在被人闹到面上来,身为当家太太都要好生处置。
这时张翠花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她正一面哭着一面请大家评理,简直把自己说成了一朵盛世白莲:“我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并不敢无事到正院里碍人的眼。连来都没来过正院,怎么丢了东西就要查我的院子,是哪个看到我偷东西了不成?”
“好不好,我还是大老爷的姨娘,有行差踏错的地方也该有大老爷、大太太管教我。谁知道竟是二太太的人来搜我的院子,没听说过小婶子把手伸到大伯子屋里的。”
“荣国府自来规矩严谨,当家太太也该公平些。谁知道都看人下菜碟起来,自己房里人的私库不搜,只敢拿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扎伐子。”
“太太呀,都是你去的早,让奴婢现在任人欺负都没有替奴婢说一句公道话,还有人把你定下好好的规矩当成了摆设……”看到王夫人走到近前了,张翠花哭的更大声了。
王夫人一口老血恨不得喷出来——她知道,张翠花口里叫的那位太太,就是死了的张夫人,而不是现在住在东大院正房的邢夫人。她现在有多看不起邢夫人,当年就有多忌惮张夫人。
在邢夫人面前,张翠花可是从来没自称过奴婢,就算是在她这个当家太太面前,张翠花也自持有纳妾文书,说话自称“我”的。
现在张翠花口口声声说有人坏了张夫人定下的规矩,那个人是谁还用问吗?再说什么小婶子把手伸到大伯子屋里,这样的话是随便说的?
“张氏!”王夫人的声音,与别人叫张翠花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张翠花注意到,这两个声音一个月亮门里,一个月亮门外,一个女音,一个男声。
女音是王夫人,男声却是贾赦。
这两个人还真有默契呀。张翠花坏心眼的想着,却没理会王夫人的呼声,而是转身看向气冲冲走过来的贾赦,红红的眼睛里透出些许惊喜与不敢置信:“老爷。请老爷替我做主。”说着又要开始哭。
贾赦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觉得自己当初觉得这是个柔顺的,一定是错觉,要不怎么现在搅出来的事儿一件比一件大,动不动就闹的合府都知道?
“还不快滚回自己院子思过去!”贾赦冲着张翠花做怒目金刚。
王夫人匆匆向贾赦见了礼,因刚才张翠花的话还有些不自在,想着向贾赦分辨一下自己并没有插手大房事务的意思,张翠花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老爷,正院里丢了东西,要四处查一查是正理。可是却查到我这个拢共没来正院三回的人身上,还只查我一个人的院子,这摆明了就是把大房的人都当成了贼。”
“今天能查我的院子,明天就能查太太的,后天就该查老爷的书房了。”你那书房,敢让人查吗?
贾赦的脸更加阴沉得可怕,不知道是因为张翠花没听他的乖乖回院子思过,还是听信了张翠花的挑拔。
王夫人知道不能让张翠花再开口了,向着贾赦急急道:“大老爷,并不是我的人只查张姨娘一个人的院子。实在是大太太也说她房里的东西失的蹊跷,跟正院里东西没的一样无声无息,偏几次失东西都在张姨娘请安之后,所以我才让人查一下张姨娘的私库。”话是你的正房太太说的,要找麻烦还是去找邢夫人的吧。
“二太太这话我听着可笑,我们太太那里失了东西,因是我去请安后没的,太太让人查我的东西也就罢了。这些日子我们老爷一直让我照料姑娘,还得抄经,并没到正院请安,怎么二太太还要查我的私库?”
王夫人被问的没法回答,只好向贾赦赔罪。贾赦看了张翠花一眼,冷声道:“还不快滚回你院子去?”
张翠花恨恨的哼一声,向贾赦道:“我若是现在回了自己院子,别人只当我认了贼名。我一人是小,可是污了太太的清名,人当太太不识人,手里使出的丫头竟做了贼,可让太太怎么……”
听她又提起张夫人,不管是贾赦还是王夫人脸色都更不好看。王夫人当着贾赦的面,只好道:“张姨娘,不过是查一查去去心疑。也不是只查你一人,不过是那边只你一个体面人,查了你才好查别人。”
这话说得还真是有水平,张翠花却不是能用三两句话能打发的:“既然二太太说要查别人,那我倒要看看二太太是不是跟查我那里一样铁面无私。”
王夫人又是一噎,她说这话不过是想把张翠花糊弄走,谁知这是个油盐不进的。眼神不由的瞟向贾赦,想看看张翠花是不是近墨者黑。
张翠花又想借这一瞟做文章,贾赦却似看穿了她的意图,咳嗽了一声。张翠花这才醒过来,她现在说出来是痛快了,不过让围观的奴才们听去,说不定就会传出贾赦与王夫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来。
对荣国府的名声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话。若有一星半句传出府去,荣国府的名声不好了,贾母等当权者说不定要弃車保帅。
那个車,自是非张翠花莫属。直接让她人道毁灭,贾母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龙女是迎春又不是迎春的娘,菩萨保佑的主要对象也是迎春。贾母等会认为,只要自己对迎春好点儿,菩萨是会原谅她们这些保住龙女名声的人的。
王夫人把张翠花的神情都看到了眼里,刚才她看完贾赦,就发现张翠花的神情不对了,恨不得自己上去捂住这个贱人的嘴。好在这贱人还知道轻重,没有往出说更让人气恼的话,可是在王夫人心时,张翠花,是不能多留的人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王夫人黑名单的张翠花,哪怕是贾赦态度强硬,还是要求跟着王夫人派出的人一起查看别人的私库——既然王夫人认定她是当贼了,那她当然要让王夫人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贼,什么叫贼不走空。
这里闹的沸反盈天,贾母哪里哪儿有不知道的道理?没一会儿赖大家的也带了几个管事娘子过来了,还带了贾母的话,那就是要让赖大家的跟着王夫人、张翠花一起查各人的私库,还说已经派人去请邢夫人了。
王夫人知道贾母这是对自己办事不满了,想拉拢张翠花的心尽去,也不再反驳赖大家的话,心里谋划着怎么除了张翠花,才能消了自己受到的奇耻大辱。
张翠花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每到一个私库,她都借着自己也查看之机,放一点儿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东西,然后也不自己点破,由着翻检的人查出来。
这一下可就热闹了,贾母的东西在王夫人的私库里翻出来了,王夫人的东西在赵姨娘的库房里,贾政的东西倒进了贾珠与贾元春的私房里。
邢夫人看的心头大爽,还故做诧异的问:“别人也罢了,珠儿与元春可是好孩子,怎么也不会拿了二老爷的东西吧。”
贾母与王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也顾不得点算自己私库里是不是又少了什么东西,只想着怎么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泼天的丑事给掩过去。
做为一个合格的始做涌者,张翠花一脸的委屈与不服:“我说二太太为什么非得要把贼名坐实到我的头上,原来是……”贼喊让捉贼这四个字虽未出口,在场的哪个人精听不出来?
贾母不耐烦的挥手让张翠花离开,拍着桌子向王夫人喝道:“好一个当家太太,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邢夫人趁机道:“琏儿还小呢,老太太看是不是让我带回东大院去住几日?”
贾母的老脸都红了一下,却没答应邢夫人的请求:“这么明显的栽赃,你倒当成真事儿来说。”让邢夫人得意的笑脸,成功的跟着阴了下来。
就算是贾母将事定为栽赃陷害,可是找出来的东西还在那儿摆着,怎么看都是正院的贾政一房没脸。贾母失的东西虽未找全,可也不愿意让邢夫人得意,没几句话就打发邢夫人回东大院儿去了。
侯着邢夫人走远,还跪着的王夫人才向贾母喊冤:“老太太,我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些年来孝顺老太太的心还是有的。哪里会为了几样东西,就自己做了贼。”说着垂下泪来。
贾母也知道这东西失的蹊跷,找到的方法更蹊跷,让王夫人起身后,狐疑的说道:“我怎么想着,都觉得这事儿太过可疑。”
王夫人也跟着点头:“按说老太太前次为她驳了大太太的面子,又允了她替迎春祈福,姨娘里头她也算是头一份了,怎么竟如此不知足?”这个她,分明指的就是张翠花。
“这事儿她一个人做不出。”若是真是张翠花一人做出来的,那也太吓人了。
王夫人心下一动:“我也觉得大老爷刚才来的有些太快了。”要是有贾赦在后头帮衬着,那就说得通了——人人都传贾赦手里有人,听说还是些有本事的人。那些人暗里动手的话,还能说的通。
可是真是贾赦手里的人动手的话,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慌:张翠花这一闹的,分明是想着看贾母与王夫人相互猜疑。若真是贾赦出动了人力,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贾母沉声问王夫人:“太子爷那里,你哥哥可说了近日有什么事儿没有?”
王夫人想了想道:“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太子想让各府再多出些银子,说是京营里头有几个人口风活动了,该赏一赏。”
“难道是老大听到了什么信?”贾母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他哪儿来的耳报神?咱们就算是出些银子,也是替储君分忧,这个糊涂东西,只看些眼前的小利。”
这话王夫人不好接,辞了贾母后指挥着人善后去了:一面让人把东西各归各位,一面让人把各自私库的门都换了锁,还得让各自安插在东大院的人,注意一下贾赦的动静。
都安排完了,王夫人又来到了荣庆堂,挥退了丫头们,向贾母进言道:“老太太,我回去想了想,这张氏,还是不能留了。”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的第一次日万结束,发现还有四个日万五月份才会过完,头秃呀。
感谢:秦一歌、windlin、红颜一醉、树袋鼠、暮染晨霜、顺顺678、蛀书虫子灌溉了营养液,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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