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眼看着满满一笸萝铜板就摆在这里等着拿, 大家一哄而散, 准备把自己家里还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叫来,先让自己领了这个铜板再说。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 那个小公子向着李年家的又拱了拱手:“多谢贵主人替我解围,改日必登门拜谢。”

    李年家的很会说话:“公子客气了, 我们主子不方便见公子, 改日公子多照顾照顾咱们绣坊的生意便好。”小公子听了便知这人的主子怕是女眷, 所以不好现在见自己,郑重承诺必会拜谢, 才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直到他走, 后院的张翠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别人不认得,她是认得这个看上去十分知礼的小公子, 正是贾琏。刚才她也险些没有认出来, 还是那双招牌似的桃花眼,让张翠花想了起来。

    这三年的时间, 贾琏的变化太大了,不只是身量长高的问题,而是周身的气质还有行事, 都与原著里那个纨绔截然不同,贾琏现在一身的书卷气, 没读个四五年书,是生不出这样的气质的。

    只知贪花好色赚小钱的贾琏,已经不知不觉读了四五年书,自己这次蝴蝶的效果有点儿大了吧?

    眼看着吉时快到了, 刘太太与夏太太也已经到了,张翠花只好放下对贾琏的疑惑,一起张罗起绣坊的事来。终究是请了人的,琐事自有管事、掌柜等人处理,她们三个不过坐阵撑撑场子,只坐在后院里闲谈。

    听说张翠花没开业就先散出去一笸萝铜板,夏太太也罢了,刘太太有些心疼:“分明是荣国府惹出来的事,他们自己不掏钱,倒好意思让咱们给他们出。”

    “话不是这么说。”夏太太的眼界又高一点:“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在东城虽然还算得上个人,可到了西城那些高门头里,谁拿咱们当个人?真与那人起了争执,顺天府的衙役来了,自是向着他们的,今日绣坊能不能开就不一定了。”

    这话说得明白,刘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张翠花赔笑:“孙太太别笑话我,我比不得夏太太和你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跟这么两个通透的人一起合伙,自己应该能赚到银子吧。

    可不就从了刘太太所想?开业大吉的鞭炮声还有余音,店铺里头的人已经挨挤不开。虽然大部分都是冲着那一个铜板来的,但是也有些妇人看着精致的绣品走不动路,不光把领到的铜板还了回来,还把自己身上所带不多的银子也留了下来——买不了大件绣品,买个小件的自己回去看着也是高兴的。

    等着晚上算帐的时候,三位投资人心里都有了底:大件卖出去的不多,可是小件几乎都被卖空了。成品绣品利润本就不低,一日下来足足进帐了三百六十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不用半年本钱就能赚回来了。

    张翠花心里记挂着贾琏转变的事儿,八卦之心熊熊而起,听完进出帐后便坐上马车。不过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让早已经被换来的李年架着车,重新到西城前次等自己的地方停车。

    李年以为张翠花因不知道老爷葬在何处,所以要把今日的好消息来到老爷生前的地方说一说,看向张翠花的目光里满是同情:老爷虽然去的早,可是过去这么些年了,太太不光把姑娘养得好,还如此惦记着他,泉下有知的话,也该瞑目了吧。

    他这里臆想着有的没的,张翠花已经熟门熟路的混进了东大院。里头与张翠花离开前唯一的变化,就是张翠花原来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弯池塘,五月的微风,吹得池塘里连连的荷叶摇摆不定。

    远远的,张翠花已经看到贾琏正在池塘边徘徊,身边还有一个身材修长的文士跟他在说着什么。灵魂力一放,两个人的对话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贾琏:老太太实在太过分了,哪怕父亲不是她生的,可是现在供养得也十分尽心,哪怕她没了诰命也没怠慢一分。她竟还想着把那个贾宝玉接到京里来,是怕圣人不误会荣国府吗?

    文士:她知道你父亲现在待她只是面子情,自然想让自己的亲孙子长在身边,将来要是能借着这个亲孙子拿回荣国府就更好了。

    贾琏:舅舅就没有什么办法断了老太太的念想吗?

    舅舅?张翠花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文士,又扒拉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文士与原主记忆深处那个惊才绝艳、名动京华的才子合二为一。

    张老帝师家不是已经败出京城,所有男丁都已经被问斩了吗,怎么又出了一个张家人?哪怕是在做张夫人那一世,都没有出现的人,现在竟然出现了,是死而复生吗?

    看来贾琏的变化,就是因为这位舅舅的存在。张翠花心里点了点头,不愧是帝师张家的人,这洗脑教育人的本事太强了。

    她早已经在见到贾琏时就发现,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感情,对贾琏非常的关切。看来那就是原主残留下的记忆吧,这么长时间竟然还如些忠心于张夫人,想要替张夫人守护贾琏,所谓忠仆不过如此。

    所以张翠花不介意成全她一次,恰好那边正好说到了她:

    贾琏:今天要不是那个绣坊的老板拿出铜板来,真让那些百姓闹嚷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老太太怎么就不想想,荣国府真的倒了,她还怎么维持金尊玉贵的生活。

    张二少爷笑了:若是她肯这么想,怎么能做出把你爹打断腿的事。不过我倒觉得你爹真是欠打,若是我的话,便直接把两条腿都给他打折。

    张翠花听了嘴角都是一抽,可贾琏却如张二少爷说的不是自己亲爹一样,连意思意思反驳一句都没有。而是追问张二少爷该怎么让贾母彻底不再闹腾着想把贾宝玉接进京来。

    已经查出贾琏变化的原因,张翠花便也不多留,边想着这一世张二少爷死而复生,边想离开。谁知耳边一下子响起杀猪般的声音:““鬼呀——”

    定睛一看,不是王善保家的是谁。张翠花回头看了一眼贾琏与张二少爷,那两个人也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由向着两人一笑,不慌不忙的进了空间。

    这一进空间不要紧,看清她身形的三个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更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鬼魂,一时觉得微风吹得渗人不说,就是树影也张牙舞爪起来。

    王善保家的从来没善待过张翠花,更觉得她来是想向自己复仇,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只向着张翠花消失的方向磕头:“张姨娘饶命,张姨娘饶命,奴婢知道这些年府里忘了给姨娘供奉上香,奴婢晚上就给姨娘送钱,请姨娘饶过奴婢吧。”

    贾琏这个时候也在张二少爷的安抚下稍稍安定了些,听到王善保家的说到没给张姨娘供奉的话,厉声喝问她:“老爷不是交待要把张姨娘供奉进祠堂吗,你为何说没有供奉?”

    王善保家的就吱唔起来。张二少爷人情更练达些,向贾琏摆了摆手:“不用问了,不过是当家的太太心里不服气罢了。”

    空间里的张翠花也没想到,贾赦竟然吩咐过要把她的“灵位”摆进贾家的祠堂里,这还真是开了贾氏宗祠的先河呢。

    就听贾琏还愤愤不平:“太太有什么不服气的,若不是张姨娘说出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这个秘闻,二老爷一房哪儿能那么乖乖的搬回金陵,太太又怎么能顺利的当家。”

    原来贾赦是在报自己当日那句话的恩吗?张翠花心里冷笑不已,竟不是因为自己是荣国府唯一一个持证上岗的妾室,才有这个殊荣吗?

    又等了一会儿,贾琏才由张二少爷陪着一起离开,王善保家的吓得没魂,哪怕贾琏对她一直冷言冷语,也不敢离两人太远。三人都走后,张翠花才从空间里出来,这次再不敢大意,一面往角门溜,一面外放着灵魂力,免得再碰到认识自己的人。

    一路无惊无险的找到李年,回府后才发现夏金桂与迎春两个还没睡——自从夏金桂认可了迎春这个小伙伴,时不常的就在这里留宿,夏太太拿她没有法子,张翠花则是不愿意费事替别人扳孩子,也就由着她。

    “母亲,我今天会引针了。”迎春等张翠花换了衣裳,忙不迭的向她献宝。

    夏金桂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手里虽然没拿东西,嘴里却说:“明天我就会引了。”一听就是今天还没学会。

    “嗯,明天你们两个一起引给我看。现在时候不早了,也该歇着了。”张翠花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有些敷衍的跟迎春两个说道。

    迎春放下自己手里的针线,小身子往张翠花的怀里偎了偎:“母亲累了吗?”

    张翠花理了理她头顶的茸发:“是呢,是有些累了。”

    “鸣柳,快些给母亲拿点心。”迎春似模似样的叫了一声,鸣柳应了一声下去,夏金桂也凑了过来:“婶婶,我母亲也累了吗?”

    张翠花一笑,也顺手给她顺了顺毛:“是呢,不光是你母亲跟我,隔壁刘伯母也累了。”

    “做女人都累。”夏金桂猛的冒出这么一句,让张翠花正想说什么的嘴张不开了:孩子,你这么有哲理的话,是从谁哪学来的?

    迎春竟然接了夏金桂的话:“母亲、刘伯母、夏伯母,要管家,要开绣坊赚银子,累。华姨要赚月例,要绣花,累。鸣柳、拂柳要照顾母亲,累。李管家天天四处走走看看,门房天天坐着,一点儿也不累。”

    自己这是培养出了一个女权主义者吗?张翠花无奈的看向两个心疼自己的孩子,有心想告诉她们不管是李年还是门子,也是可以赚到月例的,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金桂,你父亲不是也赚银子吗,还有刘伯父,也一样要出门赚银子呀。”

    自己家里没有男丁,迎春不知道男丁能赚银子有情可原,夏金桂不应该不知道呀。

    夏金桂把头摇的飞快:“才不是,父亲一直养病,母亲自己一个人赚银子,还得管家。刘家伯父不用管家,只赚银子。”

    明白了,孩子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在迎春与夏金桂的眼里,两家的男主人每天出门就是去玩儿,刘太太与夏太太两个即管家又赚钱的可不就是累吗。

    看来自己应该考虑的不是贾琏被谁教育好的,而是要考虑该怎么让迎春获得正确的教育了:这个时代对女性太过苛刻,特立独行或是女权意识过强,在这个时代都不会太顺利。

    迎春将来不可能不嫁人,她又没有个兄弟撑腰,又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等着张翠花一被穿梭机抽离,迎春可就要独自一个面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了。

    哪怕迎春现在还只是三头身,张翠花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放到十年、二十年之后。

    第二日夏太太来接夏金桂的时候,张翠花便把昨日两个孩子说的话,当成笑话一样向夏太太说了一遍,说后感叹道:“我还只当她们还小,谁知道竟看得懂这些了。”

    夏太太听到自己女儿的话,眼圈都红了:“可不是,若不是为了她,咱们何苦费这些心思。”

    “是呀,父母为子女,为之计深远。”张翠花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都说读书明理,我倒觉得不如给她们请个先生,教她们读书吧。”

    夏太太是地地道道的古代女人,虽然自己出头露面的打理生意,可是还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女孩子,将来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好,何必这么早让她们读书。”才三岁多的娃娃,就是男孩开蒙都太早了些。

    张翠花摇头:“你也知道我们家里与别家不同,只有我们娘两个相依为命,将来这个家总得交到迎春手里。不早些让她读书明理,将来被人哄骗了怎么办。”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夏太太也不得不认同:“何止是你,我不也只有金桂一个。”说完与张翠花一起愣愣对坐,谁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张翠花问了一句:“你别怪我多嘴,你现在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再要一个,若是男孩……”

    夏太太脸上就有了苦意:“我们老爷现在只是熬日子。”别话再也没说,一会儿就带着夏金桂回府了。张翠花深悔自己不该问到别人的痛处,想着该怎么弥补一下才好。

    不想人家夏太太不愧是在夏老爷死后,还守住了桂花夏家名头的人,第二日如常把夏金桂送来不说,还告诉张翠花:“我知道你不方便,不如请先生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张翠花忙赔笑道:“自是要倚重你,只是将来束侑上头,你别和我争。”

    “一个先生的束侑才多少银子,”夏太太摆了摆手:“昨日我回府后,掌柜的来回过话了。荣国府的管事昨日特意到咱们绣坊,买了十几件大件绣品,说是日后还会来采买。还不都是托了你的福?”

    张翠花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荣国府一向眼高于顶,真真让人没想到。”

    夏太太也跟着点头:“可见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到底你念过书这眼界不一样,我才觉得早让两个丫头念书也是好事。”

    都是做娘的人,都不甘自己的孩子落于人后,张翠花与夏太太想了又想,想出了一个即能让两个孩子读书明理,又不损名声的方法:

    迎春两个并不科举,所以不必请什么名家大儒,只请那品行好不古板脾气又好的老先生。这样不必与人争先生,就不怕有人因妒生恨,又有年龄在那儿摆着,不用担心别人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符合张翠花两人要求的先生也不是那么好选的。好不容易定下一位年过五旬的时先生,偏住家居南城。迎春与夏金桂是不可能天天去南城求学的,只能请先生住到东城来。

    可张翠花明面上是个寡妇,夏太太也是独身一个带女儿居住,两家都不是合适的地方。最后张翠花只得又出银子买了个离自己府一条街远的一进宅子,才算是安置下了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先生。

    时老先生名孝义,打听的时候人人都说他古板,几日课下来,丫头们却说他是个顶没有脾气的人——哪怕夏金枝时时想法子捉弄先生,好把先生气走自己不用上课,都没见先生发过一次脾气。

    然后府里人就说别看时先生看似古板,心里却很喜欢孩子,才能容忍夏金桂的恶作剧。张翠花却知道,时先生是因为需要这一个月五两的束侑:

    时先生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身上却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挤在北城一进的祖宅里,生活很是窘迫。不然以时先生的年岁,在这个时代都够在家颐养天年的了,何必还出门教导两个三岁多的女孩子。

    没见得知张翠花特意为自己安排了住处,时先生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还直接将自己的老妻接到下处,一副要在这里教到死的架势?不过是替子孙腾出地方。

    所以这人的骨气,好些是由银子撑着的。世上不是没有不为富贵折腰的人,只是那样的人总少数。为此张翠花很是给两个孩子进行了一场随机教育,让夏金桂都不好意思多捉弄老先生了。

    这里也有迎春的功劳。许是天性的原因,迎春这一世虽然没长成二木头,仍保留了温柔的禀性,又听话又乖巧。她哪怕还不能全部理解张翠花的话,仍然对时先生礼貌又亲近。每每夏金桂忍不住又捣乱之后,迎春都会带着她给时先生赔礼,让时先生想发的火气生生烟消云散。

    夏金桂别人的话不听,对迎春的话却很能入耳,每次给时先生道歉也显得诚心诚意,这师生三人竟就么走过了五六年。

    期间的大事,便是不屈不挠的太子,三年前再次起事,还再次被人跟大皇子绑在了一起做乱。那一晚半个京城都烧红了,乱兵四处砸门抢掠,就连张翠花住的这条街也没幸免。

    好在张翠花是个知道剧情走向的,虽然不知道太子逼宫的确切时间,却可以紧守门户为由,让李年每日里别事都可放松,巡夜之事万万不能松懈。太子事败、乱兵为祸,张翠花这里早紧锁了门户,增加到四十个人的护院队伍,硬是凭着热水、石灰、木杆,没让乱兵进家门一步。

    乱兵也是有脑子的,知道自己能抢掠的时间不多。张翠花这里即难得手,他们便转移了视线,想从刘家、夏家抢些东西,以图日后享用。谁想在张翠花平日有意引导之下,这两家有根基的防护更强,以至乱兵们在这条街都无功而返,也算是东城的奇事,张翠花等人又不得不让自家的奴才不得炫耀,免得被有心人惦记上,以为自己跟乱兵有什么勾结。

    京里这一次乱了近十天,比哪一世太子之乱都要长些。城里没有人敢走动,也就没有能采买的地方,张翠花把自己府里存的粮食,让人从墙头递到刘、夏两家,三家直到兵乱彻底结束,才派出人打探情况。

    除了她们住的这条街,东城的情况用满目疮荑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南城与北城房屋建的本就单薄,情况比东城还不如。只有西城的情况略好,大半的人家护院众多,只有少数人家受到了乱兵的冲击。

    刘太太与夏太太心有余悸的一齐来谢张翠花,自此之后三家的关系越加亲密起来。

    夏老爷是在三年之前,也就是太子出事后没几天撒手西去的,还是死在了庄子之上,张翠花不得不怀疑,同样身为皇商的夏家家主,是不是与上一世的薛沛一样,还担着什么秘密的差事,因为太子之乱被自己主子怀疑,干脆被灭口了。

    怀疑归怀疑,这是人家夏家的事,张翠花与夏太太关系再好也不能说。想想夏家并没有男丁,就算是有秘密差事也传不下去,便放在一边。实际情况则是夏家的旁枝如前世薛家的人一样,想借着夏老爷没有亲子的名头,要夺了皇商之位。身为夏太太的好友,张翠花不得不时时关注一下,免得夏太太吃了亏。

    好在夏太太娘家不是吃素的,这些年夏太太打理生意也留了些后手,张翠花与刘太太也因与夏太太交好,一起在后头给她出谋划策,竟然没让夏家的人得逞。

    代价也是有的,夏家族长之位自然旁落了,祭田等公中产业也都让了出去,夏太太手里除了皇商桂花的供奉,剩下的除了些田亩,便只有与张翠花刘太太一起开的那个绣坊了。

    有一弊便有一利,经过太子之乱的高门、富贾们,需要补充大量的绣品,现在霁月坊已经在京里打开了名气,拥到铺子里采买绣品的人,每天挨挤不断,年底的分红,足抵得上张翠花手里所有的田产出息的两倍。

    就连张翠花等人的交际圈,都因这个绣坊扩大了不少,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提起霁月坊的三位老板,东城里的人都要笑赞一声。西城高门里的太太们,也都听到过她们的名头。有时也会收到一两张西城发来的帖子,都由刘太太出面了——张翠花与夏太太是孀妇,怕高门人家忌讳,张翠花更怕有见过原主的人认出,自是不会出头。

    华家也因这个绣坊,重与对头赌赛了一次,最后拿回了自家的绣庄。不过他们没有因为自己拿回绣庄就撤回在霁月坊的人手——论起名气来,华家的绣庄,已经比不得霁月坊了。

    华绣娘成亲后仍留在张翠花这里,每天时先生上午给迎春与夏金桂上课,下午就由她接手。现在两个孩子的绣艺,已经与华家同龄的女孩相仿了。

    这一次夏家母女出孝的衣裳,就出自华绣娘与迎春、夏金桂之手。夏家比起张翠花来,人脉自是要多些,来观礼的人也多了不少,夏家母女一出场,观礼的太太姑娘们,自是对她们的衣裳赞不绝口。

    夏太太笑着拉过夏金桂与迎春,向着众人道:“我哪里有心思想这些,都是两个孩子琢磨出来的。”

    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两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身上,见两人一穿娇黄一着嫩紫,一样的梳妆打扮,都是粉嫩嫩红扑扑的笑颜,连头上的凤钗,腰上的玉佩都一色一样,全都笑了:“夏太太不说,还当都是你的女儿。真真是两个好孩子。”

    张翠花知道夏太太这是好意,要让人知道迎春与夏金桂的存在,日后说亲时说不定会有哪家想起。因含笑向众人道:“这可是我们两家的缘份了,两个孩子自小一处长大,脾气虽然不大一样,难得的是从来也没拌过嘴,又愿意穿一样的衣裳。”

    有嘴巧的太太便笑道:“左右你们养着那么些绣娘,别说只有两位姑娘,便是再多两个,也打扮的过来。”

    于是话题就从迎春与夏金桂身上转到了绣坊里又出了什么新鲜样子,又有哪家贵人到绣坊定了什么绣品上,迎春与夏金桂,也让一些姑娘们围住,打听她们的绣花样子。

    等到人客散尽,张翠花与刘太太两个也要与夏太太告辞,却被她强留下了:“这两年我守在家里,绣坊都是你们两个操持,刚才又替我忙了一场,晚上正好摆酒谢谢你们。”

    剩下的三人多年合作,说起话来随意了许多,刘太太便向张翠花与夏太太道:“说来不怕你们两个恼,有时我倒羡慕你们两个现在随心自在。”

    夏太太便与张翠花对视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刘老爷新纳了第三房小妾的事。这样的家事关系再好也不能多劝,只能泛泛道:“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不比你有两个嫡亲的儿子傍身。就是现在淘气些,不两年就能喝媳妇茶了。”是儿子还是丈夫淘气,就只能自己意会了。

    刘太太不再想府里的小妾闹腾,眼里放出绿光,看向两人道:“即说到这儿,快说说谁的女儿嫁我的大儿子,谁的女儿给我当小儿媳妇?”

    张翠花不得不啐她一口:“算盘打得倒好,我们两个都是替你养儿媳妇的吗?”

    刘太太只管自己在那里眉开眼笑:“你若不愿意养迎春,今日让我领回去养着也好。”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要比别处寻的强得多。

    张翠花与夏太太都恨恨的看着刘太太小人得志般的嘴脸,要不是还与她合伙开着绣坊,一定要一起把她扔出去。

    有儿子的只想着自己怎么拐个儿媳妇回去,全不想那姑娘是做娘的心头肉,哪怕嫁得再近也是生生被别人剜走。

    正说笑着,华绣娘走了进来:“三位太太已经听到好信了,这般高兴,可是商量着给我多少红封?”

    好信?刘太太率先笑道:“正是好信呢,我只等着你就中做这个大媒,谢媒钱不会少了你的。”

    华绣娘一脸疑惑:“好好的我做的什么媒?”

    张翠花三人不由也一脸疑惑:“你说的是什么好信?”

    “不就是一等将军贾家,一下子定下了二十幅绣品,还有江南甄家,也定下了二十幅绣品,西城还有几家,虽没那两家定的多,可是合起来也有三四十件。这下子铺子半年的大件绣品都卖出去了,太太们到时分红更多,难道不是好信儿?”

    有银子拿的信儿,都是好信儿,比刚才刘太太说的更让人接受的好信儿——大件绣品利润高,不好卖也是真。现在下半年的生意都有了着落,年底的分红自然就多。

    只是一下子这么多人来定绣品,张翠花几个也不免八卦:“怎么大家突然一起定下这么些的绣品?”

    华绣娘便把自己打听来的说与她们听:听说明年开春圣人要选秀,一些有门路的人家已经准备起来了。这些天不光是甄贾两家,西城许多人家都到霁月坊定衣裳买绣品,更多的是想请绣坊的绣娘上门做衣裳。

    她一说完,刘太太与夏太太便一起看向张翠花,因为绣坊开业那日起,张翠花便跟大家约定好了,不管是什么高门望族,想要绣品只能到霁月坊选,做衣裳也由各府的人带了尺寸上门,霁月坊的绣娘们是不去各府做针线的。

    这些年不是没有高门想请绣坊的绣娘到自己府上做针线,可是华家与她们三个合伙了霁月坊,自己也重新开了绣坊,人手并不充足。

    加之开绣坊之前,张翠花便有言在先,不管别人出多高的价钱,都只能到店里来定绣品,绣娘们不去别人家里的。几年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霁绣坊的规矩,想请绣娘回自己府上的要求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如今高门又重新提出这样的要求,华绣娘还说了出来,价钱给的一定不低。至少连华绣娘都动心了。

    张翠花叹了一口气:“可是绣坊里有人想赚这笔银子?”霁月坊给绣娘的工银,是按着张翠花的建议,借鉴了现代的计件提成的,与别家绣坊只给工银不同,算是良心主家了。技艺好、勤快些的绣娘,一人养活五六口之家完全不成问题。要是这样的条件之下,还有人只看重眼前有数的银子,那就不能再留了。

    华绣娘有些不好意思:“是有几个动了心的,想着这样的机会难得。镇国公府开出了一日三两银子的工价。修国公府上除了每日二两银子的工价外,活计完后还会送二十两的红封。每位出去的绣娘,另外补贴咱们绣坊五十两银子。绣娘吃住都在他们府里不说,一个月他们府里人有什么,绣娘们也有什么。”

    “呵呵,”听到这儿由不得张翠花不冷笑:“他们府里的人,是主子还是奴才,是管家们的份例还是三等仆妇的份例?”

    华绣娘自然答不出来。两个国公府开出的条件优厚,就连她也觉得绣坊可以借此赚一波,好几个绣娘听到两府开出的条件,更是心活的撺掇她出面求情,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华绣娘自己,也是听张翠花解说完之后,才知道高门之内别说主子了,就是奴才之间相处,也是有门道的。

    “当初我说不让咱们的绣娘去高门,就是为着高门里头腌臜事儿太多。”张翠花看了刘太太与夏太太一眼:“有那一等贪图技艺的,要坏了绣娘的名声把人留在府里,好为自己所用,长久的霸占了人家的技艺。有那贪图绣娘颜色的,强留着不放人。”

    “就算是最后咱们上门讨要,那些高门里放出绣娘名节已经坏的风声,绣娘还怎么做人?坏了名声的绣娘,若不让她回绣坊,她无容身之处,咱们自己心里过不去。可要让她回绣坊,外头多有那贫嘴烂舌之人,说好话的少说歹话的多,到时绣坊还怎么开下去?”

    是呀,舌头底下压死人,一个女人名声坏了,接近她的人都要跟着受怀疑,绣坊里头的绣娘都是女人,哪里禁得住风言风语?

    夏太太与刘太太这才明白张翠花当年的一片苦心,华绣娘也红了眼圈:“太太为了大家长远平安日子着想,那些人再不体谅太太的苦心,就太没良心了。”

    张翠花听了不由苦笑:“这世上有了银子不讲良心的多了去了。远了不说,夏太太三年前经的事儿,咱们谁没跟着叹息过?那还是亲人呢,若夏太太自己软一点儿,娘两个都要被人提着脚卖了。”

    华绣娘听了忙向张翠花保证:“太太放心,回去我就跟她们说说太太的担心,但凡脑子有些成算的,也不会想着去什么国公府做绣娘了。”

    张翠花却并不如华绣娘这么乐观。

    “你回去跟她们只管说,可是人家一心想赚大钱的,也不必非得拦着。”说着看了刘太太与夏太太一眼,接着道:“我在这里说好了,想去哪户高门的,就不再算是霁月坊的人了。将来不出事是她自己的造化,出了事,也不必找到霁月坊哭诉,霁月坊是不会收留的。”

    华绣娘也去看刘太太与夏太太,见她们跟着一起点头,便知三人的主意是一样的。也是,先小人后君子,总比不清不楚最后扯皮的强。

    最后还是有三个绣娘经不住镇国公、定国公两府开出的高额工价,决定退出霁绣坊。镇国公定国公两府不知怎么想的,哪怕那三个绣娘已经不是霁月坊的人了,还说要给绣坊些补贴,也被张翠花做主拒了——若是收下这补贴,谁知道将来这三个绣娘绣出的东西出了问题,那两府会不会借此找绣坊的麻烦?

    要断,就断得利利索索的吧。

    华绣娘自觉那三个绣娘是她带出来的人,却还见钱眼开,心里有些愧疚,对上张翠花总有些讪讪的。张翠花看着好笑,特意把她找来问:“你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何必非得做出这样的相生来。”连哪样点心该配什么茶都不在意了,说是心里没事儿谁信呢。

    “镇国公府与定国公府里,就算需要的绣品再多,也不会让她们做一辈子,可是她们来绣坊前,就说好等她们做不动了,每月也发银子给她们养老。谁是实心替这些绣娘着想,她们自己还分不出来吗?”

    华绣娘想不通的是,自己那日明明已经跟大家说得那么清楚了,那三个人还是非得要走,以至现在绣坊里人手紧张,大家不得不每日里多做工以补空缺。

    张翠花叹一口气:“现在咱们绣坊的绣娘,做得好的每月能得十八到二十两银子,做得不好的,只能得五、六两银子。人家那两府,低的每日都是二两银子,一个月差了十几倍。大件的绣品可不是一个月就能绣得的,若是有意磨蹭些,四五个月绣一件出来也能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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