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李年注定是要失望的。一开始他还觉得主子在明知道年货已经采买好的情况下, 又让他带人出门尽可能的采买菜蔬有些奇怪, 等到这些东西让一府的人,在京中最乱的时候避免出门, 才发现自己的主子多有先见之明。

    京中的混乱是四皇子在宫宴时发动起来的,京营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兵士,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义军”, 在自己的主子已经当场伏诛的情况下, 还是把大半个京城搅的如同乱世。

    奇怪的是,这一世五皇子没有被人拿来跟四皇子相提并论, 宫乱也好、乱兵也罢, 没有一条能跟五皇子挂上钩。在四皇子举着钢刀向自己的皇帝老爹砍去的时候,五皇子反应速度惊人的替皇帝挨了一刀, 得了纯孝的名声, 把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三皇子都给比下去了:

    三皇子最初表现的是不争不抢,可他先太子与大皇子坏事之后, 身为最年长皇子的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朝臣们的视线。

    人伪装一时很容易,可是一直伪装、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伪装, 一般人真做不到。原著里的三皇子能笑到最后,跟他一直是个透明人不无关系。

    这一世, 五皇子的退后,让三皇子不得不站到前台与四皇子掰手腕,经营出来不争不抢的形象,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崩塌了。

    因此, 纯孝的名声落到了五皇子身上,看吧,五皇子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国有诤臣不败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朝臣们在五皇子替皇帝挡刀之后,自动把平日五皇子时不时与皇帝唱个反调,或是发朝臣们在朝会上互怼,洗白成了犯颜直谏。

    这还不是诤臣,什么是诤臣?这还不是诤子,什么是诤子?

    人家五皇子平日里是咋呼了些,想想人家咋呼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的?人家就是性子急了些,说话不婉转了些。可关键时候人家也冲得上去呀!要不是他替圣人挡了四皇子那一刀,圣人现在就不是躺在大明宫而是梓宫了。

    真是那样的话,几个皇子们还会有一场龙争虎斗,那可就不是百姓们吃不吃得上饭的问题,而是朝臣有可能站错队,进而祸延九族的问题!

    嘴里说着为生民请命的朝臣们,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跟家人的性命,能让他们逃过一劫的五皇子,被皇帝定为自己禅位的对象,竟然没有一个朝臣反对。

    于是让张翠花觉得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前几世都被早早排除出局的五皇子,这一世得偿所愿做了新皇,实力演示了一把什么叫皇帝轮流做。

    真正让人觉得遍体生寒的,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京里的动乱刚息,李年便出门四下打探消息。他的人头越来越熟,打听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更知道张翠花最在意的是什么消息,汇报的时候重点都放在了西城的变动上。

    宫宴那一日,宫时还没传出四皇子做乱的消息,西城已经有几户大臣之家同时起火,那火势一看就不是不小心倒了火烛能烧的起来的——一家子人没逃出几个,得是多迟钝的人家才会发生的事。

    回报这些消息的时候,李年也小心观察了一下张翠花的反应,想看看那些被烧人家里,有没有太太关心的人家。让他失望的是,不管他说的是谁家,太太听后都是淡淡的一句知道了,看不出对哪一家更关心些。

    这让李年打听的更卖力了,每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也是因为接下来的消息太过琐碎了:无外乎是哪家被抄,哪家被围,哪家的奴才已经在人市上发卖,从哪家里抄出了什么东西。

    他回报的详细,张翠花听的也和最初一样认真,可是还是看不出她重点关心的是哪一家。这让李年很有挫败感,觉得自己这个管家做的太不称职了,接下来打探消息更加卖力。

    只是已经打探了那么多坏消息,到了最后就剩下好消息了,无处乎是哪位老爷才能出众,被封了什么官职,被提升了几级等等。

    在升官的人中,张翠花不出意外的听到了张二少爷的名字,人家已经直任吏部侍郎了,听说新任皇帝还要替张老帝师家里平反,却被张二少爷劝止了:张二少爷的理由是现在朝里还不平静,还是等着皇帝坐稳了位子再说。

    听到了没,人家不是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平反,而是完全替皇帝着想,不想让皇帝登基之初就为了自己的私事烦扰。要是张翠花自己有这么一位一心替自己着想的下属,也会无条件信任吧。

    可惜那一晚张二少爷跟贾赦、贾琏的谈话,张翠花都听到了,只能在心里同情新皇一秒,便问起别事来。

    “我记得前两日你说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家被火烧后,又被锦衣卫围住了,现在王子腾的罪名可定下来了,他们家的人又是怎么个结果?”

    难道太太出身王家?李年有些不确定的想:前几次到西城,太太让自己停下的地方,离王家可远着呢。太太往来的时间不长,走是走不到王家的。可是太太为什么这么关心王家呢?

    他不得不把情况说的详细些:“王家被烧的最狠,几处一起着火,房子眼看着就倒了。奇怪的是除了王子腾太太,别的人都没有什么事儿。”

    “后来锦衣卫围了王家之后,才发现那府里可不光是王家人住着,还有王子腾一个寡妇妹子带着儿妇,另外一个妹子的儿子,都住在里头。”

    “上命锦衣卫只拿王家的人,出嫁的妹子不算王家人,锦衣卫让他们立即离府,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李年说完,等着张翠花示下。

    “把这事儿报给夏太太一声。”张翠花吩咐了一句:“王子腾那个寡妇妹子,就是皇商薛家的当家太太,跟夏太太也算是老亲。王子腾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薛家皇商之位怕是保不住,说不定会求到夏太太头上,让她早些准备的好。”

    原来太太对王家的事儿这么感兴趣,是替夏太太打听的呀,李年应了一声,自去夏家报信不提。

    没一会儿夏太太便带着夏金桂过来了,开门见山的问:“难道你对薛家的生意有兴趣,听说他们家要倒,想要插上一手,要不怎么打听起他们家的事儿来?”

    张翠花摇头:“倒不是我对他们家的生意有兴趣,只是想起你说与他们家曾是老亲,听说了便提醒你一下。再说孩子们一年大过一年,什么也比不得田亩这样的东西,虽然不以让人暴富,却是细水长流的。若是薛家在京边有地,咱们一起收下如何?”

    这几年来,张翠花一直与夏太太倾心相交,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所以张翠花的提醒,夏太太还是放在心上的:“说是老亲,也不过是面上好听的说法。不过你说的确实有理,只是现在盯着薛家东西的人不少,咱们只怕吃不到。”

    一个百年皇商之家,哪怕上任家主早逝,此任家主是个败家子,可是底蕴不是那么容易就败光的,剩下的财产还不少。

    又因为剩下的财产多,现任家主是个傻的,盯上的人更多,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别人家是不是死循环,张翠花不在意:“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薛家最重要的还是铺子,说不定那些田地在别人看来又花银子出息又少,还看不上眼,能便宜了咱们呢。”

    “好,我这就回去让人打听,若能买下些,也能给两个孩子添份嫁妆。”夏太太是个爽快人,马上便把事情交待下去。

    因为前几日夏金桂与薛蟠的意外冲突,张翠花觉得剧情的修复能力还是挺强的。哪怕薛家已倒,万一再修复出个薛文龙悔娶河东狮来,夏太太哭都找不到地哭去。

    所以张翠花不得不提醒一句:“现在薛家没了靠山,他们在京里认识的人应该不多,万一寻上你……”

    “太太,”夏太太的丫头就在这个时候急急进来回道:“薛家太太来拜。”

    张翠花想抽自己两下子,这是什么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还挺灵。

    她那懊恼的神情,把夏太太给逗笑了:“放心,若是别人来了我可能应付不来,这位薛太太,我还是能周旋的。”说完带着丫头匆匆回自家府上去了。

    哪怕夏太太说到了张翠花的心坎上,明白薛姨妈拎不清尽人皆知,跟夏太太这个能守住桂花夏家的人不是一个段位,张翠花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着丫头只声乏了,打发人出去自己在榻上歪好,将灵魂力外放到夏家花厅,要凑近些看戏。

    一开始是必要的寒喧,接着是说说两家的现状,再接着便是夏太太对王家出事表示同情,关心一下薛家现在住在何处,人丁可有什么损失。

    说到这里已经算是入了正题,双方,不对是三方都打起了精神,薛姨妈眼里早已经有了泪:“也不知我们家怎么犯了小人,先是我姐夫突然受小人陷害,不得不搬回金陵。这次我哥哥又被人构陷,我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厚颜求到你面前。”

    脑子是个好东西,咱们出门的时候带上好不好?

    看戏的张翠花听了薛姨妈的话,心里都替夏太太尴尬——薛姨妈说的话实在让人不好接。不管是贾政还是王子腾出事,都因自己的贪念从龙之功,下命令处置的也是皇帝。你一个小小前皇商家眷,就敢这么大刺刺说什么被有构陷,是太看得起贾政与王子腾,还是太看不起皇帝?

    谁借你的胆子?!

    夏太太也只能沉默的喝茶。薛姨妈见她久不搭话,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开口道:“我今日来,也是才听说我家那个孽障前两天冲撞了你,来向你赔个礼。本该早些来的,可是家中有事晚了些,还请你别见怪。”

    张翠花听她突然提起薛蟠来,心里比夏太太还急些。人家夏太太倒是笑的温婉:“小孩子哪个不是驴脾气,真跟他计较,咱们的岁数都活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答让看戏的张翠花笑出了声:夏太太能守住桂花夏家的名头不是偶然,看人家这皮里阳秋,就是不知道薛姨妈听懂了没有。

    薛姨妈显然没听懂夏太太是暗寓薛蟠又蠢又倔,还当她真是大度不与自己儿子计较,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更觉有底,面上也带出笑意来:“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胸的。若是别人我也不敢提,因着咱们好,我今天就厚着脸求你一回。”

    幸亏咱们好,你才进了京连个信都不给,连个年节往来都忘记了。现在自己的哥哥出事了,就想起自己这个和你好的人了是吧?夏太太腹诽归腹诽,场面话说的十分到位:“你也说了咱们好,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若是能办的,我自是竭尽全力。”办不到的话,那就不好意思了。

    薛姨妈再次被夏太太的糖衣炮弹击中,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我哥哥让人构陷,我这做妹子的哪儿能袖手旁观。我嫂子又在那场大火里没了,也只有我能替哥哥奔走一二了。”

    看戏的张翠花都不敢直视薛姨妈那张脸了,你有心替王子腾奔就替他奔走,这一脸的骄傲算怎么回事?她早知道薛姨妈拎不清,没想到这一世竟这么拎不清!

    夏太太可能也没想到薛姨妈说着说着就自我感动上了,只好应付的点了点头。谁知这一点头可是坏了,薛姨妈竟觉得夏太太是赞成自己的行为,把自己这些天来是怎么奔走的,都找过哪家太太,跟人家说了什么,一一向夏太太汇报一遍。

    就在张翠花听的要睡着的时候,薛姨妈终于想起正题来了,向夏太太道:“虽然太太们都有心帮忙,可是我也不能让人白帮不是,总得感谢一二,再说请人办事哪能让人搭上使费银子。可是锦衣卫那些人让我离开我哥哥府里的时候,好些东西都没带出来,所以……”

    也听的昏昏欲睡的夏太太,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重重的点头:“的确不能让人白帮忙。”

    薛姨妈就又得到了鼓励,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的话,也说的顺畅起来了:“所以我手里的银子有些不凑手,想看看你这里是不是方便。”

    夏太太顿了一下,才一脸为难的道:“论理咱们是老亲,一向走动的好,你有了难处,便是不说我也该头一个帮忙的。可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从先夫去后,族长之位马上就被夺走了,族里的出息一点儿也见不着。”

    “现在我们娘两个空顶着个皇商的名号,还得打点内务府的人。我一个女人哪里撑得过来,不过是不想看着先夫辛苦创下的产业没了,才摆出与原来差不多的架子。真说起来,一年下来只有赔的哪儿有赚的。”所以我无能为力。

    薛姨妈听到夏太太重重说出一向走动的好几个字,难得的红了脸,有些嗫嚅的道:“我也知道你这里不容易,可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求谁了——那些太太们平日里说的好,可是一提银子,个个都推的干净。”

    当着和尚骂秃子,薛姨妈你是反讽学院毕业的吧?

    看,夏太太不说话了吧?张翠花很坏心的想着,等会儿薛姨妈走后,夏太太会用多长时间来向自己吐槽。

    薛姨妈心里也不是不骂夏太太的,刚才还对自己说什么老亲走动的好,一说到银子也变脸了不是?好在自己有备而来,她拿出了几张契纸来,推到夏太太面前:“我也不会白使了你的银子,这是我在京边的几个庄子,暂时把契纸放在你这里。等我有银子了便拿回去,期间的出息算是你的辛苦钱。”

    这样主子吩咐奴才的语气很让人气结,亏得夏太太还能笑的出来:“论理说替你管两天庄子,说不上辛苦不辛苦。不过你现在等着银子用,还是把这些庄子拿回去,看看可有人通融没有,也好接着替你哥哥奔走。这庄子出息得慢,等收上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张翠花再次闷笑起来,看着薛姨妈的脸色从自大到不信到气恼到茫然:“我这些庄子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二百亩,又都是上等好田,一年的出息少说也有两万二三的银子。”你竟然不要?

    夏太太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正因为出息这么好,我才不能占你的便宜,何况我这里银子实在不凑手,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买地。”

    薛姨妈的脸一下子紫胀起来:“我并不是卖地。”

    夏太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不再说什么。

    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张翠花这里开始回忆自己上一世是怎么与薛姨妈相处下来的,好象到后来自己几乎不与她说话了——有的人是真的自说自话,别人说的她能听进去的少,她能听进去的都是自己想听的。

    良久之后,薛姨妈开口了:“我实在等银子用,你若是能买的话,可以买多少?”声音里再没有高高在上的自大。

    夏太太估计心里快笑疯了,面上却绷得住:“真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现在丫头还小,不急着买嫁妆田。银子又得用到差事上,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薛姨妈听到嫁妆田几个字,眼睛突兀的亮了一下,随后咬了咬牙:“我可以用中等田的价格卖给你。”

    京边的上等田卖到二十七八两一亩,连片的田地价格还要高上二三两,可是中等的田地只卖到十七八两,要是薛姨妈所说是真,两千两百亩地的价格,差的可是二万多两的银子。

    这是为了自己的哥哥,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拿出来卖,还是贱卖的节奏呀。人家王家的女儿是怎么教育的,上一世没搞明白的张翠花,这一世仍是对此感佩不已。

    夏太太面上还是很为难,她向薛姨妈道:“我手里是真没有这么多银子。不过我邻居倒是说过想要买地,不如我让人去问问她可买了没有,能买下多少?”

    到此时薛姨妈已经完全被夏太太牵着鼻子走了,自是她说什么是什么。没一会儿,夏太太派来的管家娘子已经来问张翠花,张翠花仗着薛姨妈从未见过自己,便跟着管家娘子直接到了夏家。

    场面不是不尴尬的。

    大家相互见过之后,夏太太介绍张翠花时,说是跟自己一产是霁月坊的老板,也是前次薛蟠冲撞的人之一,薛姨妈难得有些扭捏。

    她本以为夏太太说出邻居要买地,是在敷衍自己,没想到竟是与她合开霁月坊的老板。那日薛蟠被关进顺天府原由,薛姨妈自是打听过的,知道这位孙太太的女儿,那天也是在场的。

    这位孙太太也有一个女儿。薛姨妈眼下又亮了一下,对张翠花笑的很是真诚,不过在商言商,等着用银子的薛姨妈,还是想要把价钱提一提。不想张翠花并不与她说话,只找夏太太:“要不是夏收家的说这地便宜,我买谁的不是买,何必非得跟犯官亲眷扯上关系。”

    犯官家眷四个字,生生让薛姨妈认清了现实,不得不按着刚才说的中等田的价格,卖出了那二千多亩地。张翠花亲自回府取了银票,交了一半后让李年去官府换来红契,才把另一半交给了薛姨妈。

    看得出来薛姨妈也是肉疼的,还特意想套张翠花的话,要知道她背后是不是有人撑腰。就她的段位,张翠花能让她套出话去?

    倒是薛姨妈满足了张翠花的八卦之心。

    宫乱之时,王子腾府与别的几家大臣府上一样,莫明的就起了火,还是在正院里烧起来的。王子腾自己没有子嗣,烧死的是他的夫人还有王熙凤。张翠花是知道王子腾夫人烧死了,还真不知道王熙凤也死在火灾之中,很是感慨了一番。

    薛姨妈不知道张翠花为何对王熙凤之死这么感叹,只以为她自己也只有一个女儿,难免心软,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只是头次见面,又是求着人家买地,不好出口,只接着说自家的悲惨糟遇:

    一家子跟贾宝玉幸免于火灾,却没能逃过锦衣卫的驱逐,而且锦衣卫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别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这些地契还是薛姨妈跟宝钗两个藏在内衣之中才带出来的。

    薛家还好说,在京里其实有自己的宅子,进京之后因直接入住王家,一直没有修缮,这时也讲究不得了,只能住进去。

    贾宝玉就惨了。他是贾家的子孙,哪怕被贾元春带到王家也改不了这个事实。虽然王家出事之后荣国府跟不是姻亲一样不闻不问,让薛姨妈心时颇有微词,可是她知道自己在京里现在能指望上的,还就是荣国府,因些打着送贾宝玉的名头,想去拜见一下荣国府的当家人。

    谁知连门也没能进去,便被拒绝了。门子给出的理由是,家里主子说了,二房的姑娘与公子是一起走的,回来的竟只有一个显然不合情理,所以这个孩子不是二房的公子,带他去的薛姨妈也是冒认官亲。

    说到这里薛姨妈很是愤怒,荣国府的人能不知道贾元春已经被送进宫去了?现在说让她跟贾宝玉一起才让进荣国府,可让她去哪儿找出个贾元春来!

    薛姨妈就此对荣国府的人不讲情义、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容不下进行了血泪的控诉,也交待了贾宝玉的去向:那块石头现在还养在薛家,等着什么时候荣国府想通了,好就近把他接走。

    “听说荣国府的二房不得进京,为什么不把他送回金陵去?”张翠花故做好奇的问:“七岁的孩子,也该开蒙了,听说他哥哥当年就是个会读书的。对了,二房的长子也该娶亲了,娶的是哪家的千金?”

    这话让薛姨妈一下子红了眼圈:“难得京里还有人记挂着我姐姐一家。不瞒孙太太,我姐姐一家自回了金陵之后,日子着实难过。”

    见张翠花一脸不解,薛姨妈接着道:“自那年回金陵之后,本想着有族人扶持,谁知荣国府竟不许我姐姐一家住进老宅,只好住到我姐姐的一座陪嫁宅子里。”

    “谁知没几天,便有人拿着宅子的地契把我姐姐告到知府大人那里,说她强占民宅。天地良心,那座宅子明明写在我姐姐的嫁妆单子上的。”

    做为指使人告状的幕后黑手,张翠花对王夫人的糟遇表示了同情:“那怎么不拿出嫁妆单子来分辨呢?”就是不告诉你,那东西当初就被我烧了。

    薛姨妈张了张嘴说不出分辨的话来了,因为金陵知府也是这样问过王夫人,可是王夫人自己手里拿不出嫁妆单子来,王家留着的那份嫁妆单子也不知所踪。

    张翠花听的无比满意,知道你讨厌的人过的不好,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住的问题被薛姨妈吱吱唔唔揭过了,转说起王夫人一家在金陵的悲惨史:因为强占民宅之事,贾政一房刚回金陵名声便臭了,与他们往来的人很少。没人往来也就算了,生计都快成了问题——王夫人私房全无,一家子都指望着贾政分得的那两成家产生活。

    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会经营的人,却都是自小噎金咽玉长大的,只好不时的变卖些田产等物贴补日常开支。这让贾政等人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贾珠身上,指望着了能读书有成,那么二房便可以翻身。

    就这么三卖两卖,没两年便捉襟见肘了,连贾珠的补品都断供了。贾珠自来读书就刻苦,原本有各种补品培着,身子还可勉强维持。等没的补品可吃,身子就亏上来了。大概在一年多之前,可怜的孩子读书到半夜,口吐鲜血再起不得床,连媳妇都没娶就去了。

    薛姨妈还在金陵的时候,能不时的补贴一下自己的姐姐。可是薛蟠那个祸头子,哪能让他们安稳生活在金陵与王夫人守望相助?还是依着剧情发生了强抢英莲之事,薛姨妈不得不带着儿女到京中避祸。

    不用问,薛姨妈一离开金陵,贾政一家子生活的更加艰难,所以贾母一说想接贾元春与贾宝玉进京,贾政立刻同意了——骨子里是官迷的贾政,恨不得自己的女儿一下子便可以得了皇帝的青眼,好让皇帝取消他不得进京的禁令,最好官复原职再连升三级。

    因此不管薛姨妈怎么给王夫人送信,王夫人都不同意薛姨妈将贾石头送回金陵去——贾石头是荣国府的嫡出孩子,怎么能不在荣国府长大?现在荣国府因为王子腾刚出事,还有元春不明不白进宫之事,不敢认贾宝玉,等着贾元春得了大造化,封妃封嫔,就该荣国府八抬大轿来抬贾宝玉了。

    就算贾元春可能还得在宫里熬一段时间,可是只要薛姨妈不停的送贾石头上门,万一哪天被贾母听说了,不信老太太不接自己的亲孙子进府。

    听到这里张翠花已经不想听下去了——知道你的仇人过的不好,初听的时候固然解气,听的多了并不能让人产生新的愉悦。

    出于礼貌,张翠花还是称赞薛姨妈重情重义,对王夫人却一字不肯点评。薛姨妈倒觉得这位孙太太为人秀是和软,自己所想之事说不定能成,自然想要拉着她多说几句话。不想人家竟说家里还有事儿,辞了夏太太扬长而去。

    回自己府里等了好有一个时辰,夏太太才姗姗来迟。张翠花好笑的问道:“送走了?”

    夏太太叹一口气:“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谁知道这小鬼也不好送。”

    “看银子面上,总是要敷衍两次的。”张翠花觉得自己不用再与薛姨妈见面,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建议一声。

    夏太太看在到手的一半地契面上,还真的敷衍了薛姨妈几次。谁知薛姨妈不愧是个拎不清,三五次后竟然露出想替薛蟠求娶夏金桂的意思来。夏太太一听这还了得?只好吩咐门子,薛姨妈再来的话,只说自己不在家便完了。

    人家夏太太这段时间还真是挺忙的——这个年因为宫乱,大家都没过好。而说好的选秀,更是不了了之。这让那些在霁月坊定下大批绣品的人家,觉得自家亏了,想着让霁月坊收回绣品。

    可是绣品是按着这些人家说好的尺寸、花样定制出来的,收回霁月坊的话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买主。于是那些人家便提出,可以不用原价收回,现在自己府里日子不如以前的,只要给个七八成的银子就行。

    虽然麻烦了点,算下来还是有利可图的事儿,自是要由夏太太这位老牌皇商出面,用那张铁口,与想退货的人家一一详谈。生意人的嘴的功力如何,只看最后好些绣品都是用五成的银子收了回来便知道了。

    收回来的便宜,也不能都压在霁月坊,在张翠花的建议之下,夏太太没有立即将绣品摆上霁月坊的柜台,而是送到内务府,打点一番之后,请了专管绣品供奉之人看,这批绣品可不可以供奉宫中。

    霁月坊绣娘们的手艺是没的挑的,那些原来定货的人家也是奔着进宫去的,不管是花样还是用料,都是讲究了又讲究。有了银子开道,最后内务府将这些绣品都收了,价钱自是比不得卖给西城人家的,只给了原价的九成。

    反正当初定价的时候因时间要的急,已经加过价了,九成也比平日卖出的价高,霁月坊大大的赚了一笔。三位老板相聚之时,自是要相互恭喜一番。

    夏太太还有事与刘太太跟张翠花商量,就是薛家原本也做着宫里绢花的营生,现在薛家倒了,宫里娘娘们的宫花却是不能少的,内务府有意想让霁月坊接手。

    内务府能想到霁月坊,还是年前庄子里女人们做的绢花蓝,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内务府的眼,以为摆在霁月坊,便是霁月坊做出来的。刚巧夏太太拿了绣品到内务府,他们便提了这个要求。

    张翠花觉得把绢花卖给内务府,虽然只有市价的九成,不如摆在霁月坊赚的多,却稳定而长久,还能再提升一下霁月坊的知名度,自然要投赞成票。刘太太更觉得能做宫里的供奉,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差自己跟到庄子里做绢花了。

    庄子里的女人们听说自己做的绢花,要给宫里的娘娘们用,很有些喜极而泣的感觉:自己不是没用,不是只会吃白饭,那个把自己赶出家门的男人,他做的东西,能送进宫去吗?能让皇帝用吗?

    她们做的东西能!

    带着这份自豪,不管张翠花与迎春、夏金桂设计出什么新花样,画出什么新图案,用不了两天,女人们都能琢磨出来。

    如此霁月坊送到内务府的花样子越来越多,图案越来越新颖,内务府得到宫里娘娘们的夸奖越来越多,对霁月坊送货人的态度自然越来越好。霁月坊在京里的名头,一时无两,连带着明月绣铺跟巧葛坊的生意,都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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