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哥为何总让老爷教导自己好生读书的贾宝玉, 出于小兽本能地求生欲, 向床上的贾珠道:“大哥哥一定能好起来,能考中状元。”
贾珠对上他倒是还有个笑脸:“大哥哥身子不成了, 咱们二房,只能指望你了。”
不是荣国府, 而是二房, 贾母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贾珠。
“琏二爷请王太医来了。”丫头在门外报了一声, 高高的打起帘子。
贾珠面上又现出一丝笑意,刚才他的灵魂力已经发现贾琏与王太医了, 所以才会故意对着贾宝玉说出那么句话来。就是不知道, 贾琏听到会不会往心里去。
“大哥哥看上去有精神了些。”贾琏一进屋也闻到了臭味,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的向着贾珠笑道:“听人说大哥哥醒了, 我怕府里人手排不开, 便去请王太医来给大哥哥看看。”
贾珠也给了他一个笑脸:“劳你费心想着。”
王太医即来,给了所有人一个出屋的理由, 除了贾琏陪着太医,别人流水一样退了出去。不过都没走,坐在外头等着听王太医怎么说。
贾珠不吝啬的向贾琏示好:“琏儿替我把窗子打开些, 别熏着了王太医。”
正在把脉的王太医手抖了一下,问:“大爷昨日除了药, 还用了什么东西?这屋里的气味是哪儿来的?”
面对这个皇帝布下的棋子,贾珠很是疑惑的表示:“只用了药,用后半夜里觉得好象出了很多汗,可是那药有什么不对吗?”药方可是你开的, 你却在怀疑药效太好,确定不是在逗我?
王太医自己也想冒汗了,贾珠这病为何到了膏肓,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他用药一向谨慎,开出的多是太平方子,在贾珠这里更是有意减了一分药量。
对人说起是贾珠身子比别人更弱,受不得太强的药力,实则是因为他早诊出贾珠心内郁结燥热,别说减一分药量,不用猛药根本救不过来。
可是现在的脉象,竟比昨日强健了不是一点半点,自己的药便是正常剂量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王太医狐疑的看了贾珠一眼,发现人还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睛黑漆漆如同寒潭一样,多看一会儿便似所有的秘密都被他看穿了。
“王太医,昨日的药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贾珠眼神更冷了一分,静静追问一句。
屋外西北风吹的呜呜的,屋子里因有病人多生了两个火盆,可贾珠刚才让贾琏替他开窗放味,顺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早已经把火盆带来的暖意给吹散了,屋里温度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可是真不到王太医这种汗水直淌的程度。
哪怕刚开始还不明白贾珠为什么一直追问王太医自己的药是不是有问题,见到王太医一层一层的冷汗,一向精明的贾琏也有些回过神来了。
正因为回过神来了,却更让人惊悚:贾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平日里如何行事,跟他只差了两岁的贾琏还是很清楚的。
这绝不是贾珠平日的做派。
“王太医,难道有人动了我大哥哥的药,我现在就去问抓药、煎药的人是谁。”贾琏说着就想往出走。
王太医一下子回过神来,对呀,哪里是自己开的药有问题,分明是荣国府自己抓药与煎药的人动了手脚。他的汗水一下子不流了,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这是骗别人先把自己骗了的节奏?贾珠不在意的笑了一下:“琏儿,我都病成这样,也碍不着谁的路了,府里哪儿还有人要对我不利?不必再闹的府里人人自危。你只去太医院再请两三位太医来,请他们给我诊一下脉便好。”
用来监视臣子的太医,即要得皇帝信任,还要医术有些名气,不是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可以做到的。贾珠相信,太医院用来监视臣子的太医,连三分之一都到不了。
让贾琏去请几个只会看病的太医,正好做攻破王太医心理防线的矛。他的面容虽然还很阴沉,说话的语气倒还温和:“太医们都忙,也不拘是哪一位,哪怕是声名不显的,请来会个诊也是好的。”他不紧不慢的又给王太医来了一个暴击。
王太医的冷汗再次滑落,若是贾琏真这么去太医院请人,还一请就是两三位,不管新请来的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在贾珠药方上动的手脚,自己一家子都完了。
皇帝,可不管是荣国府自己发现的,还是自己透露的,只要有一丝疑点,皇帝都会毫不犹豫让线断在自己这些人身上。
王太医看向贾珠的目光里已经有了哀求,谁知贾珠不为所动:“琏儿,还不快去。”
贾琏听后深深看了王太医一眼,心里也有了些猜测,这次脚步不停的出了门。
王太医也不再装专心诊脉的模样,问贾珠:“大爷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贾珠一脸的不解,装的要多象有多象。王太医咬了咬牙:“我给大爷开的是平安方。”
到现在还不承认自己的药方吃了不唯不救命,还会吃死人,这心理素质,真是够用了。
贾珠仍是不在意的一笑:“平安方嘛,总得能保人平安。我明明是吃了王太医的药病才见了起色,可是王太医自己却不敢相信,着实让人不得不觉得蹊跷。”
王太医听了苦笑一下:“我家世代行医,在太医院也已经有三代人了,与贵府更是几代的交情,没想到竟让大爷看了笑话。”
笑话吗,未必,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笑,死了的人才是笑话。
贾珠收起自己脸上本就浅的笑,问道:“即是几代相交,看在我已经是将死之人的份上,王太医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
王太医看了贾珠一眼,脸上还是苦笑:“我何尝不是将死之人。”
贾珠摇了摇头:“王太医的答案要是让我满意,不光一家大小得以保全,说不定还能想想升上一升。”
若昨日贾珠说这话,王太医自己拎起药箱便能走人。可是现在贾珠这病好转的实在奇怪,王太医不自觉的就信了起来。
不等王太医表态,贾珠已经问了:“宁、荣两府前两代国公爷,都说是旧伤复发去的,是真的吗?”
一句话让王太医噌的站了起来:“大爷,贵府别人的脉是王家人请的不错,前两代国公爷最后的脉,都是圣人派来的御医救治的。”
明白了,御医是只给皇帝、皇后、太后等身份尊贵的人看诊的,太医都可做监视人,御医更不用说。贾珠点了点头,自己已经坐了起来:“如此还请王太医给我开方子吧。”
你倒是把怎么救我一家子说一说呀,王太医觉得自己被贾珠给耍了:“琏二爷不是已经去给大爷请别的太医了吗,那又何必老朽开方,珠大爷只管静侯高明便是。”到现在还耍自己,这位珠大爷往日的温和忠厚,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贾珠又笑了:“老太太不会让琏儿去请别的太医的。”贾母那么好面子的人,哪儿能让自己生病被迁到偏院的事儿尽人皆知。刚才他那么说,不过是要看看王太医的态度罢了。
王太医刚才站起来的太快了,否定的话也说的太过推诿了。
已经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一个小辈的当,还是一个平时看着只知道死读书没有一丝机灵的小辈的当,王太医很想摔帘子走人。
可是自己还有一大家子要活,今日走了,说不得明日就不用再走路了。王太医只能憋屈的给贾珠又开了药方,出门前贾珠轻轻道:“我只要王太医保住大奶奶肚子里的孩子。”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就至于把皇家的遮羞布给掀开,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贾珠好象看懂了王太医的心思,脸上还是笑:“我的身子好到这种程度已经侥天之幸,再难有别的子嗣,李氏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说不定是我唯一的血脉了。”
自以为听懂了的王太医点了点头,没承诺也没拒绝,贾珠自己重新躺回床上,听到贾母等人轻声向王太医确认自己的病情。
王太医对贾母仍表现的十分尊重,那一礼比自家的子侄行的都要深些,说出来的话更让贾珠满意到十分:“珠大爷现在看起来还好,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以静养为要。不劳心使力,饮食节制不近女色,总是养生之要。”
贾政与王夫人两人都变了脸色,贾母还稳的住:“这么尽心养着,什么时候能永保无虞?”荣国府最有出息的第三代,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挽救的法子了?
自以为明白贾珠意图的王太医,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所有的动作却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之中放大,让没变脸的贾母脸色也难看起来:“能抢回一条命来,已经是珠大爷的造化了。”别的就不用多想了。
贾母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站在小辈前头的贾琏,又看了边上一团孩气的贾宝玉,叹了口气道:“你是看着珠儿长大的,也不愿意见他年纪轻轻便没了指望,日后珠儿的身子怎么调理,还请你多费些心。”
王太医应下之后,也不拿红封,由着贾琏送出府门去了。这边贾母等人又进来看了贾珠一回,见他安稳的躺着,屋子里也没有那么大的气味了,都嘱咐几句让他不要多想,只管好生养着也就散了。
贾政与王夫人自是要送老太太回荣庆堂。贾母先看向贾政:“日后读书之事,你也不必多逼勒珠儿,他是个心细的孩子,自己天天没日没夜的苦读,才把身子熬成这样,我听了都心疼。”
又对王夫人说:“珠儿媳妇已经坐了胎,一得了信他父亲的身子就见好,可见是个有福气的,你平日要多看顾些。珠儿便会读书,这么有福气的孩子,一定会随了他父亲。”
说的贾政与王夫人眼前都是一亮。只是王夫人还是不甘轻易放过李纨,向贾母道:“珠儿媳妇要好生安胎,今天一看素云一个服侍珠儿还是不大周到,好在我昨日已经让彩云跟着一起服侍珠儿了。”
“即是昨日就吩咐她服侍珠儿,怎么今日没见到人,可见也是个偷奸耍滑的。我这里的琥珀倒稳重,让她去服侍珠儿。”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又搅到一起了,贾母就跟没看到一样,沉声道:“珠儿日后只能做富贵闲人,你手里的人还是给宝玉留着吧。”
什么叫自己手里的人给宝玉留着,宝玉身边六七个丫头,哪个不是这个老太婆挑出来的!王夫人不甘愿的看了贾政一眼,见他如同没听到贾母的话一样,知道自己不应也得应了:“是。”
贾政象是才回过神来一样问了一句:“珠儿是不是可以回他自己的院子里养着了?”
贾母摆了摆手:“他媳妇正在养胎,还是别过了病气。”
自己就这么被放弃了?贾珠虽然有意让王太医把自己的病情说重些,再确认一下荣国府当家人是不是真冷血到一丝人味都没有,听到贾母的话,还是替原身不值一下,才取出修复液来,再次喝下三分之一。
晚上的时候,素云再次闻到了屋子里的臭味,已经不敢再大惊小怪,还拉住想去叫人的琥珀,一起给贾珠收拾干净,轻轻退了出去。
“大爷这是怎么了?”琥珀头一次闻到这种气味,到现在鼻子里好象还有臭气。
素云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早晨便是这样。”
琥珀哎呀了一声:“别是得了什么怪病吧,这要是一直这么着,便是养好了身子,可怎么出门交际呢。”
素云连忙摆了摆手不让她往下说,府里主子明显已经对大爷不大上心了——今日老太太回去后,除了派琥珀过来,再没一个人来问过,太太那里彩云也只来了一趟——要是再传出大爷得了怪病的消息出去,这院子还有人来吗?
她是李纨的陪嫁,也不是没与大爷度过陈仓,明白只有大爷好了,她们这些人才好的道理,哪怕这些天累疲了服侍有些怠慢,还是不愿意大爷再有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让人下看。
可惜素云的苦心没有人知道,小丫头们都把贾珠的怪病当成一件新鲜事儿来说,等第二日贾珠身上再次散发出臭气为,就连素云都绝望了。
贾珠只当看不懂素云眼里的绝望,向她道:“你大奶奶那边也需要人,府里挑上来的丫头总不如你这个从李家带来的让人放心。老太太又送了琥珀过来,你回去服侍好你大奶奶是正经。”
“大爷这里也离不得人。”素云的话说的很软和。贾珠却轻易从她的语调里听出松一口气的感觉,不耐烦的向她摆了摆手:“别人我使不动也就罢了,你我还使不动了吗。还不快滚回去服侍你大奶奶。要是小公子有个什么,我只拿你是问。”
素云装出无奈的样子,把贾珠的喜好细细交待给了琥珀,再三叮嘱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去李纨的院子问自己,才做出一步三回头的姿态,去服侍李纨了。
至于李纨这几日都没有过来看看自己这个夫主,贾珠半点没放在心上,现在不见算什么,将来总是不见才称了他的心。
琥珀见素云走了,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却不敢说一句自己也想回去服侍老太太的话,只好把脾气都撒到小丫头身上,对那几个小丫头非打即骂。
贾珠正要她闹事,不管她把谁打哭都当听不到,琥珀的脾气越长了几分,便是有时与贾珠说话,也没什么好脸色了。她能不进贾珠的内室便不进,每次都以男女大防为由不服侍贾珠梳洗。
贾珠索性做出有些畏惧琥珀的姿态来,凡事能自己动手的便不肯叫人,小丫头们也就跟着懈怠起来——谁愿意总到臭气熏天的屋子里服侍人呢?
贾珠不唤人的时候,三两个时辰见不到人影的时候越来越多。其实这些丫头但凡上心一点,就会发现贾珠屋子里的臭味,已经与头几次完全不同。只是她们巴不得早一步离开内室,哪里肯去分辨秽物的臭味与身体内排出毒素臭味之间的不同?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贾珠甚至都不用在丫头们进屋之前,把秽物取出来,那些丫头已经潜意识里就觉得一进屋子就臭气逼人了,越发的希望自己离贾珠远些再远些,生怕自己被染上怪病。
贾珠终于如意,便在一个没人守夜的晚上出了门。封人五感、避让巡夜的、找到王夫人藏印子钱票据的地方,贾珠都驾轻就熟,就是到手的印子钱票据比前几世都多,让贾珠有些吃惊。
这一世王夫人玩的这么大,总该有些原因。贾珠便把她列为重点关注对象。可是王夫人好象没发现自己最重要的财产丢失了一样,每日里给贾母请安,让丫头关心一下住在荣庆堂的贾宝玉,最多再让人给贾珠这里送一次点心,便是管家理事,生活规律的很。
要到十五那日,贾珠才明白自己前些日子所以没有收获,是因为那些隐秘大事,王夫人是不会跟自己的陪房们商量。这不,今日贾政一进正院,王夫人已经等着他了。
“宫里的东西都送进去了?”贾政也很开门见山,全不是平日万事不问只读诗书的模样。
王夫人言语里带出些笑意来:“送进去了,也得了回信,说是贵妃娘娘很看重元春,已经说与内庭管事,要把元春要到身边了。”
贾政听了却皱了皱眉:“每次总是这么两句,怎么这些日子还没要过去。”
王夫人忧心道:“我也是这么说,也问过我哥哥,觉得还是大老爷那里的事儿,贵妃娘娘是不是觉得我们太过敷衍了。老爷没再去探探大老爷的口风吗?”
贾政的头摇了两摇:“怎么没探过,可是他的嘴紧,一点口风也不露,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很是不耐烦的看了看王夫人:“当日舅兄说要把元春送进宫时,可没提过此事。”
送元春入宫前千好万好,送进去之后便觉得自己捏住了把柄,希望得到更多,这事不管是甄贵妃还是王家办的都不地道。王夫人这个曾帮着王子腾说服贾母与贾政的人,着实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他们两个沉默下来,贾珠却知道两人说的又是贾赦手里有什么荣国公军中人脉之事。如此也能解释得通贾赦为什么对自己的病视而不见——贾赦是鲁直了些,可并不真傻,贾珠想也能想到贾政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是个什么场面。
别说贾赦手里没有那东西,就算是有,能藏这么多年不露出来,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通庶务的贾政还想套他的话,不被贾赦反套路就是烧过高香了。
看来自己有必要去见一见这位大伯呀。
拿定主意的贾珠,第二日早饭后,也不让人跟着,出了自己住的偏院,慢悠悠向着荣庆堂走。一路上下人远远见了他,能绕开的直接绕开,绕不开的勉强行个礼,两眼还好奇的打量着,希望能看出点儿什么不同来一样。
贾珠装病之时便把自己的嗅觉给封住了,要不那样的恶臭他自己也受不了。为了坐实自己得了怪病的谣言,出门前贾珠特意在秽物前站了好长时间,以便那味道能存留的久一点儿。
满身臭气的贾珠,让荣庆堂的小丫头差点忘了给他打帘子,贾母在他行礼请安后也言道:“你身子不好,在自己院子里养着便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贾珠心想,你身子不使劲往后仰,说出来的话就更让人相信了,面上却如同没有发现贾母的异样般回道:“自我病了,老太太跟着操了多少心,不来给老太太请安让老太太知道我好了,做孙子的心下难安。对了,怎么不见宝玉,老太太这里冷清,他该好生陪着才是。”
难道贾母会告诉贾珠,听到小丫头报信后她让人把贾宝玉从后门带走了?一向慈爱的贾母只好笑道:“真真是两兄弟,你惦记着他他也惦记着你,这几日总张罗着要去看你。”
听她避开了自己刚才的问题,贾珠也装成不知道,向贾母再施一礼道:“还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再去东大院给大老爷请安,免得长辈们惦记着。”
贾母自是不能拦着他尽孝,想了想道:“给长辈请安倒罢了,只是有一件事你别怪我多嘴。你媳妇现在有孕,头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眼看着要过年了,你还没有大好,先不必去看她了,免得把病气过给她。”
“多谢老太太疼爱孙子。”贾珠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便离开。贾母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曾经希望有多大,现在失望就有多大——贾珠一进屋,活的精致的贾母,早就闻到了那股不可言说的味道。
朝庭任用官员,略有身疾的人都不会考虑,哪怕贾母觉得贾珠学问中个状元一点儿不成问题,可是这身带恶臭一条,便绝了他的仕途。
王夫人正忙着管家理事,见贾珠来了也没说几句话,她倒没嘱咐贾珠别去看李纨,只说让他好生静养,不必日日请安。贾政干脆由一个清客出面,礼貌周到的告诉贾珠,老爷衙门里有事,刚刚被叫到工部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贾珠更加面无表情,冷冷的看了那个清客一眼转身便走。清客让那一眼看的透心凉,然后才反应过来,便是大爷不喜又怎么样,这府将来怎么也不会由大爷说了算。
门子见贾珠远远走来,离他还有五六步远便打下千去:“大爷是要出门吗,奴才让人去给大爷套车来。”
贾珠向他摆了摆手:“我只去大老爷那里请个安,走着松快些,不必叫车。”
等他走远了,别的小厮跑过来问门子:“怎么样,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门子抽抽鼻子,又抽抽鼻子,不确定的说:“许是离的远,我倒没闻到什么臭味。”
那个小厮肯定的道:“定是因为离的远,要是没有臭味,怎么一府的人都这么传呢。”
他们说话的功夫,贾珠已经到了黑油大门前头,这里也有一个门子,也是远远就打下千去,贾珠也不靠近,问他:“大老爷可在家呢?”
门子假装自己得了伤风,抽着鼻子回他:“老爷今日没出门,奴才去给大爷回一声。”
贾珠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那个门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后,又逼着自己站定了,赔着笑脸生怕贾珠发作:“大爷稍候。”
“我又不是客,何必这么麻烦。”贾珠不理会门子嘻笑的嘴脸,自己迈步便到了贾赦的外书房。守门的小厮早迎了上来:“珠大爷来了,老爷在书房呢。”
虽然心里奇怪贾赦怎么这么轻易就见自己,贾珠还是板着一张脸进了门,向贾赦请安之后,得了他的示意,自己在下首坐下。
“听说你这些日子病好些了,没想到竟能出门了。”贾赦的声音也很冷淡。
贾珠回他一个面无表情:“这次侄子病的突然,累长辈们跟着操心。即能走动了,特来谢过大老爷关心。”
贾赦说了一句:“你有心了。”便无别话,手里还摩挲着一块古玉,眼睛也有些迷离。
来都来了,贾珠自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走,轻声道:“今日一是来谢过大老爷关心,二来也是有件事想请大老爷拿个主意。”
贾赦眼里的迷离消去了些,精光一闪后重又看向博古架,嘴里唔了一声:“今日你们老爷不在家吗?”有事找你自己爹去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贾珠几乎装不成面瘫,要忍一忍才把笑憋进肚子里。他没想到现在两房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这种程度,对自己将要拿出来的东西更有信心了。
“这样东西,不知道大老爷认识不认识。”
贾赦一把拿过递到自己面前的票据,看完脸色已经铁青:“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看吧。就说曾做为一府继承人培养过的人,哪怕是再昏溃,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还是知道的。贾珠咬了咬牙,做下定决心状:“是无意间从一个婆子手里得来的。不只这一张,剩下的侄子没敢带来。”
贾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为什么告诉我?”
“来之前我还在想着,要是大老爷问我把东西交给你的原因,自己是说实话还是虚应几句。现在我倒想实话实说了。”贾珠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看上去有些阴狠。
贾赦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给出自己的答案。
“一进屋大老爷就说听说我能走动了,可见大老爷对正院的事情都是知道的。”贾珠脸上的阴狠更盛:“那我这几日无人管无人问的自己从鬼门关爬过来的事儿,大老爷也都知道吧。”
对此贾赦没有否认,向着贾珠点了点头:“你病着,怕扰了你养病,也是长辈们的一片心意。我也不是只去看过你一回吗。”
“大老爷要是这么说话,那还是把东西还我算了。”贾珠好象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下子眼睛猩红的站了起来,便要把那张票据从贾赦的手里夺走。不想贾赦的手快,一下子缩到了自己的身后,贾珠没有得逞。
好象刚才用力过猛了,贾珠一下子扑在书桌之上,还咳嗽了两声,听上去还有些虚弱。
贾赦的鼻子抽动两下,眉头皱的深深的,疑惑的问道:“你没得什么怪病?”
“呵呵。”贾珠发出了自己进屋后的第一次笑声,只是那笑声太过凄厉,竟似鬼嚎般瘆人:“怪病,一个不中用的儿子,自然要得怪病,好不用出门交际,最好让人忘记还有一个长子存在,方便给他们心爱的次子让地方不是吗。”
字字如刀,割的是贾赦的心。他看向贾珠的目光深遂起来,发现贾珠脸上有不甘,有愤怒,有想毁灭什么的绝决。这样的心情他自己也有过,现在一丝不差的出现在二房的长子身上,让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所以,你要毁了他们。”贾赦把手里的票据放到靴腰里,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他自己想过却没有做过的事实。
难怪自己看这个侄子有些不一样了,自己不是也与原来不一样了吗?不过是自己没有贾珠这份绝决,因为自己还有一个……
“你媳妇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了吗,你就不怕将来……”老太太跟王氏惯会在后宅阴私上做文章,这个侄子胆子倒不小。
贾珠脸上阴狠已经快盛不下了:“有我这么一个窝囊的老子,便是生下来又怎样,还不是处处得给人家的宝贝疙瘩让路。与其让他给别人伏低做小,不如大家都别分什么三六九等。”
贾赦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却找不到证据,只好恶狠狠看着贾珠道:“他们得不到,你也一样得不到。”
“大老爷不必吓我。”贾珠已经站直了身子,眼里的光芒更加执拗:“本来这爵位就该是琏儿的,这荣国府也该是琏儿的,荣禧堂更该是琏儿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好,”贾赦看着听到自己这声好字,整个人都张扬起来的贾珠,向他低声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都给我,将来分家之后,我单独给你一成家产。”
贾赦出手还真是大方呀。贾珠做出吃惊后身子不自觉颤抖,又竭力稳定下来的样子,开口与贾赦讨价还价:“一座荣禧堂,在大老爷眼里竟只值一成家产,看来剩下的事儿我也不必告诉大老爷了。”
一心读书科举的贾珠,竟还知道府里的秘事,这个认知让贾赦有了一种难怪他科举途中被人抬回来的感觉——这心思埋的太深了。
心思深沉的人,能交好还是不要为敌,这个道理贾赦还是知道的,他直接问道:“还有何事,我也听听值不值得你想要的价。”
“王子腾已经引着我那位方正的好父亲,站到了四皇子一队,还想着从大老爷手里拿到祖父留下的军中人脉,大老爷觉得应该值几成家产?”
王子腾竟贪心至此!贾赦心里暗自咬牙:“我就说他那个当男儿养大的侄女怎么不送进宫,倒非得嫁给琏儿,原来是为了此事。”
“两成,我至多给你两成家产。”贾赦用手比划了一下,彰显自己的决心:“剩下的事都不用你插手。另外我答应你,就算是分家之后,你有什么事还可以来府里寻我与琏儿,如何?”
“大老爷是痛快人,那我再提醒大老爷一句,别看大老爷在那边也有几个人,可是老太太狠起来,可不管谁是不是她的亲儿子。为了保住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她老人家打折你腿的时候都有呢。”说完哈哈笑起来,听上去颇有颠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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