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暗

    “小姐,小姐?”

    “没事没事——”容桐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方才灯灭了,我在点灯。”

    她本体修的不是火系功法,只能试图感应周围的火元素,然而微操是个硬伤,突然炸开的巨大火球差点掀翻了屋顶。这里也自然没有火镰之类的点火物,或者说长老会的那群神仙根本觉得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给你点支蜡烛也不过是烘托烘托气氛罢了。

    而她现在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翻乾坤袋,然而虽然夜明珠镶满了天宝阁的每一个角落,不管是她还是原主,平日里却也从未想要多带几颗在身边……容桐已经明显感觉到背上的薄汗沾湿了衣料,寒夜里哪怕室内无风,都冰凉得如有附骨之蛆。她紧紧地咬牙,才将发颤的牙关勉强止住。

    很小的时候她极度怕黑,九岁之前,她晚上睡觉从不敢关灯。后来年纪渐长,在心理医生的定期治疗下,她开始适应黑暗,小学毕业以后基本和常人无异。但是这种……姑且叫做“黑夜恐惧症”的见鬼玩意儿依然潜藏在她内心最深处,在特定的条件下它就会爆发——比如恐怖意识的提前渲染,孤立无援、前方不明、假想或真实存在在某处的巨大恶意……再遇到恰到好处的封闭、黑暗的环境。

    最严重的一回是在她高一那年。放暑假的前一天,晚自习只稀稀拉拉来了几个同学,大家无心学习,闲极无聊用教室黑板后面的大电脑屏看起了鬼片,其实国产鬼片最后的结局必然是没有鬼的,她看得兴致缺缺,后半程直接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结果一觉醒来,眼前一片漆黑,整栋教学楼都熄灯了,教室里已经不见半个人影,她竟是一觉睡过了头。摸黑走到教室门口,结果发现前后门都从外头落了锁,她哆嗦着、仿佛心脏病人翻找速效救心丸一般翻找书包里的手机,却绝望地发现已经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于是,黑暗、封闭的环境、孤立无援的处境,更不巧,她之前看的那部恐怖片便是有关于校园诡谈......

    她爆发出歇斯底里、几乎要撕裂声带的尖叫——

    ……

    容桐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将嗓子里即将迸发出的尖声掐灭。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秒,等她撑不住松手的时候双眼里的红血丝已经如同蛛网般密布。

    “小姐?小姐!!”抱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神识里她传来的情绪开始有些焦急。

    “我……我没事。”容桐第一时间关闭了外界声音的共享,只尽量试图用稳定的神识和她交流。她习惯性地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窘境,因为目前的现状是她扶着手边的桌案,正痛苦不堪地咳嗽着。

    真的是好死不死!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又“发病”了!

    她拼命回忆着从心理医生那里学来的自我安慰疗法——容桐,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要学会自己面对小黑屋!不就是黑一点吗?这屋子再破好歹也再昆仑之内,仙山正气浩荡,哪来的什么孤魂野鬼妖魔鬼怪?就算有,你特么的如今也是个修仙之人了,元婴期欸!是你怕鬼还鬼怕你都说不定嘞……

    好吧好吧,知道你怕的其实也不是鬼。是不是刚刚的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总觉得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推着你走?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行行行,其实不是乱想,要不是所有的思路都指向一个事实你肯定也不想这么吓唬自己的啦——知道你最讨厌身不由己,最讨厌暗箭难防。

    甚至早在莫名奇妙的被送到这个世界开始、从发现世界线和小说重合开始,你就一直在担惊受怕吧?那条短信一直是扎在心头肉上的一根刺,就算剧情的来临似乎遥遥无期,就算有很多历史已经偏离了“既定”的方向……但特么的断头台就算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不亲眼看到闸刀落空又有谁能睡的安稳啊!

    ……妈卖批,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小说角色逆袭流这种题材会是爽文啊!你从呱呱坠地开始到嗝屁,第一来大姨妈忘记带姨妈巾结果染了一裤子血、初中时看郭小四泪流满面到天明、在无人的小路听燃曲走出六亲不认的沙雕步伐、暗恋同班张二狗冒着粉红泡泡写韵脚都压不上的“七言绝句”表白信悄咪咪塞人家抽屉里还不敢署名……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读者的“哈哈哈”和“呜呜呜”,你的成就不是你的努力而是作者的安排,你的悲剧也无可避免因为剧情需要起伏。一生都是生活在舞台之上,被镁光灯照得三百六十五度全无死角,当知道真相之后最大的可能不是怀疑世界怀疑自我当场自闭吗?

    像穿书这种就更惨了好吧?!一个三次元突然就穿成二次元角色,这特么的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从哈布斯堡十三国混血贵族突然变成炮火纷飞的叙.利亚境内一个浑身裹黑.袍的村姑还阔怕好不好!刘慈欣已经给这种现象下了非常专业的定义了——“降维打击”啊老铁!!

    ……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容桐使劲地揉脑门,就差给来个按太阳穴轮刮眼眶。这心理暗示简直不要太失败,之前还只是毛骨悚然现在都快一脚踏入人生虚无主义的深渊了!

    她踉跄着爬起来,几乎是以虎口逃生的速度和狼狈绕过屏风狂奔到门口,那里下了禁制,但倘若全力一击未必不能逃出生天。灵力已经开始在体内疯狂运转,最后关头她却哆嗦着强行终止法术的完成——她不可以离开,这个可有可无的禁制不是拿来困住她的——长老会在关注灵脉贪腐一事的同时亦是在观察她——既然表明了此后一切全权交给长老会的姿态,她这个检举人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她所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听话。

    听话,让你乖乖呆在这儿那也别去,你就得在这儿老老实实呆着。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破门而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容桐在那群权力欲极重的上位者眼里必然会增添上更多的不确定性。

    同样的原因,她不能喊抱琴来陪伴。自个儿私自离开和他人不经允许前来接头有什么区别?!

    走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因为她这鬼毛病马失前蹄!!

    若是再偏离一点计划,对未来的恐慌只会更大,必须对现在的自己下这份狠心。她慢慢地往后退,其实她看得见屋内大致的模样,神识游走一圈,灵台内自然分明,但是这种“看见”和用眼睛看的感受截然不同,硬要形容的话更像是戴了一个热像仪,成像和光线底下根本是两个画风,那种诡异的感觉甚至会在心理暗示上达到一个反效果。容桐根本不敢用,只能冒着冷汗重新坐回桌案边,双手抱膝蜷缩成最被动防御的姿势。

    “抱琴,咱们继续……”她唯有通过与人交流来转移注意力,“我……之前有交待你要密切观察那个叫钟子期的剑修,你有没有发现他有哪里不对劲?”

    抱琴虽然隐约觉得她家小姐有哪里不对,但比起关心别人,她更习惯接受命令,于是只一板一眼地回答:

    “就我看来,他一切正常。”

    “他就没有碰到什么奇遇?或者接触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没有,剑峰弟子功课一向最为繁忙,他几乎每日的时间都扑在修炼上,为数不多的空隙基本上都是在聚众讨论实事,抨击长老会在海西方面的不作为。”

    听起来就很符合一个修界进步青年的人设,但……

    容桐艰难地试图理清思路,她之所以一开始就要抱琴关注钟子期,自然是因为《孽徒》原文剧情。在剧情前期,要想摸清反派大boss的行踪,钟子期是唯一的突破口。

    当然了,在一篇全界皆弯大家一道你侬我侬谈恋爱的小说里,你也不能指望这位很纯很理想主义的进步青年身后是否有错综复杂的迷局和阴谋,实际上他就是大Boss的官配,这俩一道组成了正派少侠和大魔头的经典CP。可惜后期人气干不过风雨霁和病娇二号Boss,存在感日趋稀薄,最后作者甚至连网络版的大结局里都没把他们俩的结局交待清楚,据说是要等出个志的时候再补个番外。但明显容桐是等不到实体书就穿了的倒霉蛋。

    他们存在于前情提要里的相遇也很套路,某日进步青年在山中苦修时捡到一块玉佩,发现里面被禁锢了一缕残魂。残魂伪装成某个倒霉兵解的正道大能,骗得心地善良的青年将玉佩放在心口最靠近本源灵力处日日温养,青年是千年难遇的纯阳体,对残魂的修补大有裨益。残魂平日里与他虚与委蛇,渐渐他们仿佛有了无话不谈的亲密。钟子期对玉佩里的“高人”产生了朦胧的好感,而大Boss只想抽空他的灵力得以恢复当年被玄皇一剑结果的正身。

    这种单相思的状况下自然得看攻受定菊势,攻先动心,必然要发展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受先动心……那大约有后头大猪蹄子攻追妻火葬场等喜闻乐见的情节。

    钟子期显然是受,受先动心,攻的冷漠必然撑不过全文的三分之一。总之接下来的情节可以概括为,大Boss眼见得手原形毕露,钟子期得知真相痛彻心扉割袍断义,大Boss在取人性命的最后一刻爆发出该死的于心不忍,最终收手离去,机缘巧合下还是真身归位,一个人在孤寒的高座上越呆越寂寞,越寂寞越想念故人的音容笑貌,漫长的迟钝之后就开始了真香的吃回头草之路。到后边一写到大Boss,其人必然在搞事的同时还得时不时千方百计地撩一下已经铁石心肠了的钟子期……套路,都是套路。

    那么言归正传,钟子期捡到玉佩时剧情还没正式开始,而他现在这精力充沛每日抨击这抨击那的,也不像是受过情伤有故事的样子……按原著的时间线,离昆仑甄选弟子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他们这条感情线怎么还没开始?

    或许两人的际会已经结束了?只是钟子期伪装得太好看不出来?

    或许他们也被逐步偏离的剧情线带跑了情缘?那钟子期这条线是不是就彻底作废了?

    ……

    那么她还能提前查到大Boss的下落吗?查不到的话,那条或明或灭的剧情线会不会关键时候突然煽动翅膀给她来上致命一刀?为什么又是这样?这些人都不走剧情了,她的预知这个唯一的金手指岂不是作废了……

    容桐再次陷入了慌乱的死循环,她这下终于明白在这种被恐惧支配的情况下,任何的思索都会被带向无边的悲观——

    “小姐,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弄清楚究竟是谁指使李朝仙进入问心结界的么?”抱琴永远是注重当下的人,她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场荒诞中的症结所在。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头绪,我只能从最坏的那一个可能开始考虑……”从剧情的针对性考虑,会不会是大Boss提前把手伸向了昆仑,伸向了她。

    “……然后……然后其他的……我现在没办法细想,我……”

    容桐最后连神识都无法稳定下去,理智苦守阵地奈何弹尽粮绝,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她发现她一部分的生理构造开始失陷,袖子上晕开了大片的水渍,她已泪流满面。

    心理压力开始进行全面压制,她终于扛不住了,“抱琴,你能不能……”

    这个时候,窗上传来轻轻地叩击声,熟悉的温凉嗓音离她仅有一墙之隔,

    “容道友,你可在里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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