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六点钟, 裴之远刚刚将车停好,林昂接到了林沉锋咆哮式的电话,最后又莫名其妙地挂掉。
车内静默了那么一小会儿,林昂看着裴之远的脸,开口:“远哥,我觉得这个世界可能变了。”
裴之远以为对方是在焦虑网上的舆论, 连忙安慰道:“别怕。”
“不,我怕。”林昂脸上透出一种不可置信,“我现在有种怀疑,我哥是不是被什么怪东西魂穿了?”
“啊?”裴之远惊讶出声,有些没跟上林昂的脑回路,“什么是魂穿?”
林静突然觉得裴之远可能生活在老人世界,解释道:“魂穿就是壳子还是那个人, 但里面的芯子却住进了另外一个人。”
裴之远一听就明白了,然后就笑了,宠溺地揉了一把青年的脑袋,“你啊。”
原本担心林昂被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吓到, 毕竟这孩子单纯得像是从来经历过任何风浪,这次分手应该算是最受伤害的一件事了。
尽管对方看起来一如往常地活泼乖巧, 但男人自从见面后,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从未彻底放下心来。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他并不需要那么如临大敌, 他的小屁孩向来会自己歪重点,关注到特别奇怪的地方去。
就跟他那位大魔王老哥一模一样,这大概是林家人的传统,还真不愧是亲兄弟。
“真的有可能,你知道的吧?我上个月才杀青的一部网剧,就是这么写的。”林昂忙不及举例佐证,“按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他虽然嘴上粗暴跋扈,但做事却很谨慎稳当,根本不可能拿钱给我砸资源的。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连你半夜换头像这件事都注意到了,天啊,想想都觉得可怕。”
裴之远微笑地看着青年说得眉飞色舞,“你可能对你哥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林沉锋的做事风格,向来秉承了林家几代人的传统。这一家子人早年都是书香门第,骨子里多少有些清高的文人气,性格也可能有点说不清的别扭,不擅长表达感情。
林老爷子这一辈便不说了,光林家奶奶就是打小在清华园长大的,跟众多在教科书上出现名字的教授学者当邻居,同时也是著名的建筑历史学家。再往上一辈,林家曾祖父,则是最早的一批留学生,在力学方面有极高的成就,享誉国内外,受选为国家科学院院士,任职清北大学副校长多年,对国内道桥建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他的妻子则是著名的流体力学家,筹办了建国后第一所航天大学,在学术界赫赫有名。
这样的知识分子家庭,特别是经历了为国为民的战乱时期,他们身上永远流露着一种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固执和精神纯洁。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老爷子之所以觉得林昂进娱乐圈不正当,大概就是因为他们曾站在科学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吧。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裴之远手里那个项目耗费人力物力,甚至潜心研究几年十几年都未必有结果,林沉锋仍然要接手过去,并决心从丹鱼辞职。因为如果研究出一项超前的科技,走在世界的前列,那不光是对企业的发展有利,也是对整个国家乃至于全人类都有利的事情。
“你们家跟我们这种土大款,不一样。”裴之远说道,“你哥他虽然不大可能给你砸钱,但会努力给你送温暖的。”
林昂噗嗤一声笑了,“远哥是在讲冷笑话?”
裴之远并没有开玩笑,“你得看到你哥土匪习气外表下的用心和细节。”
“不可能,他根本不可能关注这种细节。”林昂别了别嘴角,非常骄傲地说道,“而且我很了解我哥的,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的好吧?他到现在还在追海贼王,这个我都知道,立志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梦想是星辰大海!”
裴之远轻轻一笑,“其实我也在追海贼王。”
他不会说,海贼王是他跟林沉锋除了合作项目之外,唯一的共同话题了。
“好吧。”林昂不由得深思,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已经脱离了中二期,开始研究希区柯克?
“你那网剧什么时候播出?”裴之远忽然问。
林昂想了想,“不知道啊,说不定播不了,反正从去年开始,感觉审核卡很严了,还出台了一些限令。本来有的剧按之前的惯例都能顺利播出,结果却被打回来,秦韫有部现代职业剧就是这样,好像说专业方面体现得不够。有好些镜头,会给观众产生误导。”
“这样啊。”裴之远似乎听到了一个令人愉悦的消息,“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算了,不提也罢。”林昂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现在,我们还去约会嘛?”
“当然,为了庆祝领证。”裴之远眼里也有笑意。
“可是,我担心会被拍到。”林昂略有些苦恼,“你不知道那些狗仔媒体无孔不入,这两年还稍微好点,因为网络环境被控制了一下,那些影响太大的无良营销号都炸了。要换做我刚出道那几年简直要疯,微博上从早到晚都是惊天大瓜,你说要是真的也就算了,可偏偏不经求证看图编故事,或者拿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按在别人脑袋上,企图营造爆点吸引眼球。”
“没关系,我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小昂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裴之远伸手准备开车门,嘴上催促着,“快点儿,说好的烛光晚餐玫瑰花,还在车上磨蹭什么,你废话真多……”
话音还未落,林昂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看向身边的青年。
“远哥,咱们已经领证的事情,就不要公开了吧。”林昂的眼里带着一丝恳求,“至少现在不要。”
裴之远疑惑,“怎么了?”
林昂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下,那一瞬间裴之远甚至想过,对方是不是还在眷恋秦韫,但很快又觉得不可能。
“我不知道秦韫到底还要怎么做,可看他那条内涵微博,我就觉得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领证这件事,我们还是先不要承认得好,我自己就算被污蔑上一个出轨的烂名声也没什么,只要还能在这个圈子待着,还能好好拍戏……“
“你当然能。”裴之远深邃的眼眸,肯定地说道。
林昂笑了,露出可爱的小虎牙,“那是了,我现在可是傍上了土大款,拿到了豪门霸总的小情人剧本,刚才连我那抠抠搜搜的老哥都敢放话,让他们知道一下万恶的资本家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我就是不想给远哥惹麻烦,如果跟外界公开,那这时间线就够惹人遐想的了。虽然我们是没有感情的联姻,但却给了秦韫他们做文章的机会,刚分手就结婚,说你们之前没有勾搭清清白白,鬼才相信,是吧?”
裴之远认真地看着林昂,见这孩子小嘴巴巴说了一大堆,其实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光顾着看着林昂亮澄澄的眼睛了,好像会说话一样。
最后他强调了一句:“我不怕麻烦。”
林昂叹了口气,“我是不想远哥被人说小三,其他的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而已。”
裴之远听到这话,心头感到一阵暖流涌动,原本觉得没必要,可现在却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不过,我得严肃地跟你申明一件事。”裴之远的神色变得不苟言笑,林昂见此一惊,下意识都正襟危坐起来。
“你说我们是没有感情的婚姻,这话不对,知道吗?”看到青年瞬间一脸懵,他伸手弹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再不济,我们也是……”
“啊……“林昂吃痛,抹了一下额头,“远哥,疼。”
“弄到伤口了?”裴之远刹那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林昂笑,“开玩笑,小小青肿算什么,你以为秦韫能伤到我吗?我可是正大街街霸啊,打遍天下无敌手,唯独败在远哥手。”
“我狠狠踹了秦韫两脚,当时秦韫都快爬不起来了哈哈……”林昂开心地说道,“打人不打脸,做咱们这一行的规矩,秦韫这小子不守规矩,是纯心要毁我的,他跟我动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别提他了。”裴之远帮林昂戴上渔夫帽,又帮他整了整衣服,林昂乖巧地任由对方摆弄,“远哥刚才说我们是什么?”
裴之远怔了一下,随后勾唇,“我们是青梅竹马啊。”
林昂一听就觉得很开心,“那我是竹马,你是青梅。”
非要占一个主导的位置,裴之远由着他说去,没有争辩。
两人在停车场待太久了,裴之远看看外面的天色,甚至有种预感,以后这样拖拉的事情,也许会不停地发生,且永没有止境。
“等等,远哥,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两人从车上下来,林昂又拉住了裴之远,这次神色格外郑重。
裴之远顺着林昂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穿深色衣服的男人背影,“熟人?”
“是秦韫。”林昂很肯定地说道。
裴之远又仔细看了一眼,“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我不认识,但秦韫我一眼就认得,就算没有看到他的脸,我也绝对不会认错。”
“是他的经纪人吗?”裴之远很敏锐地察觉,秦韫跟那个女人关系可能不一般。
尽管已经离了二三十米远,但裴之远洞察人心的本事向来不差,从二人相处的姿态,哪怕没有接触,他都觉得其中肯定有秘密。
“不是。”林昂直接否认,“他经纪人是陈雪,陈姐我很熟,一头利落短发,走路也快,这个女人就跟个菟丝花一样。”
“如果你想查,我可以帮你问问。”裴之远直接道,“香里之约是我个人名下的。”
“真的假的?”林昂眼睛都亮了,注意力直接转移,“难怪你说想清场就清场,原来是老板大人。”
“那走吧,老板娘大人。”裴之远朝林昂伸出绅士手,小屁孩嬉笑着挽上,两人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而后林昂又笑着分开,“算了,实在是太装逼了。”
“天知道这家有逼格又有人气的餐厅,原来是你这么正经的人搞出来的,营销策划是不是找凯旋取的经?什么求婚圣地,什么情侣一生必来一次,啧啧……”
“没有,就是当初一个朋友资金困难,卖给我了,我帮忙而已。”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进去,“不至于会跟秦韫撞到吧?”
“不至于,毕竟有老板娘的专属。”
秦韫今天下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内容让他万分震惊,对方约他出来见面,他也只能答应了。
“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对于香里之约的盛名,秦韫不是不知道,这很难不让他怀疑对方的用心。
“私密性强,对于你这种大明星,难道不是最好的地方吗?”女人露出一点玩味的笑容,“网上在传,你跟林昂分手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最好不要想拿这件事来威胁我。”秦韫的目光死死盯着女人的脸,“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夜、情而已,你应该有自知之明。”
“可是没办法,我怀孕了。”女人摸着小腹,睁着明亮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秦韫。
秦韫深吸一口气,“谁知道是不是我的。”
“如果你不相信,会答应来这儿跟我见面吗?”女人拿捏着秦韫的态度,“医院检查单也发给你看了,我想生下这个孩子,你是孩子的父亲,那我们结婚吧。”
“什么?”秦韫震惊得脸都要裂开了,“你疯了吗?随随便便跟一个男人结婚?”
“不结婚?那就先谈恋爱也行,反正你不喜欢林昂,还跟他分手了,正好给我腾了位置。”
秦韫沉默了,死死地盯着女人脸上每一个表情。
她长的是一张清纯的初恋脸,头发是黑长直,看起来温柔而知性,但嘴里却说出这么随性而不羁的话,好像结婚就跟吃早点一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是GAY,我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明白吗?”秦韫艰难地说出口。
“可是你还是跟我睡了,我还怀孕了,如果你觉得不可能,那我们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也行。”
“我……”秦韫说不出话来,感觉胸腔里如同窒息了一般,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他遇到这个女人的那天晚上。
他喝醉了酒,有些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跟这个女人开了房。后来到了酒店,他是清醒了的,但不知道内心什么作祟,或许是这三年的憋屈,又或许是对某人的思之不得,他放纵了自己,半推半就跟这个女人上了床。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他简直懊悔得想死,可女人却走了,不仅走了,还给他留下了一沓钱。
这是一个错误,是一个意外的错误。
秦韫惴惴不安了很久,可到底那女人没有再来找他,网上也没有爆出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他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只当做了一场梦一般。
他还是心里只有那一个人,没有旁人的。
至于一夜情,哪个男人没有过一夜情?裴之远那样的天之骄子,只怕身边的俊男靓女趋之若鹜,又在国外那么多年,再洁身自好也不可能守身如玉吧。
这么一想,秦韫又觉得以后就算跟裴之远在一起,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我这人一向是不屑于做别人小三的,你之前没跟林昂分手,那我就不打扰你。既然现在都分手了,网上都闹得沸沸扬扬了,想来我也不算是小三了。”女人淡淡地说道。
眼神寡淡,神情也没什么特别,秦韫甚至觉得对方像似看着他,又像似在看着死物一般。
“我不可能跟你结婚的,也不可能跟你谈恋爱,我有喜欢的人了。”秦韫冷冷说道,“我劝你流产,打掉这个孩子。”
“不可能。”女人直接拒绝。
“那你想怎样?你想敲诈勒索我吗?那好,你开条件。”秦韫双臂抱胸,做出一个冷漠而不屑的姿势。
“原来还可以敲诈勒索啊。”女人摸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秦韫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你想曝光我?”
“曝光,似乎也是一个很好的手段,这样大家都知道你跟我有了孩子,那你总不能忘恩负义抛弃妻子吧?”
“你对我有什么恩义?”秦韫气得半死,女人的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像一把利刃插进了他的胸口,“你给我甩了几万块钱,你是在侮辱我!”
“不,不是侮辱,那是你辛苦一晚上的酬劳。”女人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秦韫再一次感到胸口宛如窒息的感觉,他闭了闭眼,禁不住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女人纠缠,当初竟然还觉得对方单纯,甚至有过那么一丝怜悯。
“一百万,你把孩子打掉,从此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秦韫干脆利落,给出最后的底线。
“一百万?”女人瞪大了眼睛。
看到女人如此大的反应秦韫就知道,这人就是来找他勒索要钱的,才一百万就惊喜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免露出了几分讥诮的意味,“一百万,打掉孩子,你我两清。”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不行。”
秦韫皱眉,“你还想要更多?那好,映泉花园我还有套房子,可以一并给你,你不许再来找我。”
“映泉花园啊。”女人若有所思,“十年前的小区,位置也不太好,估计房价不超过一百五十万了。”
秦韫听到这话,忍无可忍,“你还想怎样?我不会给你更多了!”
“啧。”女人轻笑一声,“我的孩子,竟然才值两百五十万,秦韫,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太无能,还是太天真了。”
秦韫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说他无能,他出身贫寒毫无背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努力了。
试问有谁能摔到骨折还夹着夹板拍完戏才去住院?又有谁能短短几年就全网爆火,二十三岁就有机会问鼎影帝?还有谁能圈内圈外好口碑,合作过的导演制片无一不夸实力派?
他还无能?这女人凭什么说他无能?
“两百五十万还不够吗?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做什么都要有个度,否则撕破脸谁都不好看!”秦韫恶狠狠地警告。
女人反倒笑了,丝毫不以为意,“秦先生,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有五百万,映泉花园那个小区,是我爸之前闲来无事,跟一家小房地产公司投的。”
“你说什么?”秦韫满脸的不可置信。
女人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张烫金名片,缓缓地推到秦韫面前,“想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朱迪,爱丽丝董事长朱明豪的独女。”
秦韫的视线落在那张名片上,爱丽丝,鼎鼎大名的国产避孕套品牌。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在迎角世纪广场,华影国际电影院,明天晚上七点,记得准时赴约。”
说完这句话,女人站起身,拿着她的精致小包,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单我已经买过了,毕竟只能拿出两百五十万的秦先生,或许不能负担这样高档的餐厅。”
秦韫整张脸涨得通红,很想反驳些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恨不得从这里消失,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他,他也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女人又轻笑一声,蹬着高跟鞋,款款地离开了。
桌上那张名片,那落款的爱丽丝三个字,像一道道刀光,刺得他眼睛都要瞎了。
他再想到那个孩子,一夜、情,避孕套,一切都像是在讽刺他一般。
“先生,你脸色不太好,需要帮忙吗?”一位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走了过来,声音温和柔软。
秦韫抬眼看他,眼眶里竟然有血丝,但服务员面色不改,脸上露出应有的关切,“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秦韫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脱水般,他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沙哑出声,“不用,我很好,只是在想事情。”
“好的,那祝您用餐愉快。”服务员很有礼貌地退下。
秦韫看着远去的背影,忽然感到自己胸腔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看这家餐厅里,连服务员都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身材匀称而完美,说话得体而温柔,就算拿到娱乐圈去,比很多偶像明星都不差的,自己又算什么?
他仓皇地拿出一根烟,正准备点燃,却有人来提醒他,“先生,这里不能吸烟,如果有需要,请到吸烟区,出门右转,左手边。”
“好。”秦韫连眼睛都不敢直视,匆匆离开了座位,几乎落荒而逃地直奔出去。
与此同时,林昂摸了摸肚皮,长长地喟叹一声:“啊,吃撑了,远哥,我去上个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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