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广闻到味,额角跳了跳:“阿群你这竖子又偷吃我的鸡。”
何群不满地抹了抹嘴上的油,抱怨说:“阿广,你可知我已有月余没开荤了。”
孙广冷笑:“活该,谁让你脑子一热去抢什么粮。”说完他瞟了眼角落装死的韩时,嘴里更不客气了,“抢粮也就算了,你还抢人回来,你不想活尽管去死,别拖我下水。”
孙广是何群父亲的养子,身处以孝治国、亲亲相护的汉代,不存在大义灭亲的选项,只能包庇何群,还要为其后续出谋划策,也是很倒霉了。
何群自知理亏,识趣的保持了沉默。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落入他人网罟,不得翻身,他不得不抓紧韩时这根救命稻草,谁知连累对方一并入了网罗,当真流年不利。
“今晚游徼发役想遍查梧桐里,若非被林昭驳倒,你们这次怕是在劫难逃。”孙广坐在床上,转身看何群,“你近期可与旁人见过面?”
何群一愣:“我没有。”
孙广冲韩时方向扬了扬下巴,何群轻轻摇头。韩时自从进入梧桐里便没出过门。
“那怎会走漏了风声?”孙广不解。
“多半是入城时被人盯上了。” 何群倚在墙上,仰头想了想,饶有兴趣的问,“你说被林昭驳倒是怎么回事?”
孙广乐得见王吉吃瘪,眉飞色舞的转述一番。前边《马列毛》他听得一知半解,复述也显得语焉不详,后边十六字诀却记得清清楚楚。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何群重复一遍,摸了摸下巴,“这话有点意思。”
一直挺尸装死的韩时终于忍无可忍:“哪有什么《马列毛》?《孙武兵书》又何曾有一十六字诀?全是他胡说八道!”
这儒生的性情不敢恭维,专业素养还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二人正在兴头,被他兜头一瓢凉水泼得很是不快,转念一想对方被牵连下水的运道又释然了,全当没听见这话,继续若无其事的八卦。
“这林昭家在何处?”
孙广一脸警惕:“你打听这个干嘛?”
何群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我能对他干嘛?当然是起了爱才之心,想与他结识一番。”
孙广瞥一眼倒霉蛋韩时,不置可否。
何群只当没看到他的小动作,催促道:“阿广,你快说……”
孙广慢吞吞道:“阿昭今年八岁,你预备怎样与他结识?”
何群瞪大了眼,你在逗我?
暗自鄙夷林昭招摇撞骗的韩时也是一愣,他原以为林昭是个略读过书的成年人,甚至在心中勾勒了一个故作高深的中年文士形象,谁知他竟是个幼童?八岁便走上邪路,这如何了得?
“不过八岁便编出这一番胡话,果真前途不可限量。”何群由衷赞叹。
韩时:“……”
孙广嗤得一笑:“为了谢他,我允了他半只子鸡。”
“这怎么够?”何群翻身从墙角里拎出小半袋米,塞给孙广,“明日帮我一道送给他。”
孙广还没说话,韩时先跳脚了:“你这是赃物,怎么还敢送人?”
何群一脸感慨:“韩先生你终于有了一点身为谋士的自觉了。”
韩时:“……”呸!他是害怕连累自己。
好在孙广护着林昭,警告他:“你少给他惹事,今晚阿昭才得罪了游徼,那丘八心胸狭隘,日后多半要去寻他的麻烦。”
“算了算了。”孙广一说,何群只得挥手作罢。
睡梦中逃过一劫的林昭自是毫无所觉,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经过一夜休养,他手脚浮肿消退不少,一些开裂的伤口也没那么吓人了,只遗留了一点辣辣的疼、麻麻的痒。
早上起床,又奢侈的喝了碗小米粥,简直幸福到昏过去。吃饱喝足,就该出去工作了,奈何秦思无情镇压了他,一边警告,一边又撕了一尺绢带给林昭包扎疮口。
林昭身上疼心里更苦,这是他攒下来准备做一件棉衣的全部家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正腹诽秦思少爷行径,对方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把将人按在床上,淡淡道:“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给我。”
林昭懵了下,吐槽道:“少爷您阳翟话都说不利落,到底是哪来的这迷一般的自信?”
说完有点后悔,只见秦思抬头露出一个更迷的微笑。
这令他感觉十分不妙。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错。林昭十分后悔,在他手脚换药还要倚靠秦思的关头上,他实在不应该得罪对方,虽然秦思用学位证保证说适当按压有利于血液循环,冻伤好转,可林昭坚信,他不过是为自己公报私仇找一个借口。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秦思帮林昭绑好手脚上的绢带,一本正经道:“我去帮你讨回半只子鸡,不用太感谢我。”
“我谢谢您叻。”二级残废林昭面无表情地捧哏。
秦思忍不住笑了下,径自推门而去。林昭瞪着他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草鞋被秦思出门时顺手捡了出去,总不能赤脚出门,真的会死人的。
大雪放晴的第三天,积雪依然又厚又软,路上闲逛的人很少,只有沿途桑榆光秃秃的枝干。秦思久病之后体虚内弱的问题终于暴露无遗,稍稍走远一些便觉气息不稳,腿脚酸软,不得不背靠树干,闭眼调匀气息。
这时一个麻衣妇人怀抱布包,匆匆而过。对方衣裙单薄,洗得发白,不像主家妇,倒像使女一类,走得又急又快,显得双腿膝盖处不太灵活,像是受过什么伤。里东比旁的地方更宽敞一些,住得多是家资丰厚之人,秦思看了眼她所来的方向,约莫是东三户一带。
梧桐里每户编次比邻,孙广在东七户。秦思一路数号,终于看到了孙宅,孙家占地颇广,远远看去屋舍连绵,走近以后有杂七杂八说不上什么动物的声音传出。
天寒地冻,畜牲叫声也显得有气无力。他的敲门声很快被人察觉,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面色黧黑,皮肤粗粝干裂,像是常年暴晒在日光下。
男人神色警惕:“你是什么人?”
“我是林昭表弟,代他来拜访孙君。”秦思不卑不亢道。
男人拉耷的眼皮微微一抬,打量了一番秦思,“等着,我去跟家主说一声。”
片刻之后,男人重新开门引秦思进去,看方位像是侧间,远比他们北三十四户的屋子宽敞,直棂窗上糊了薄纱,鲜洁如霜雪,朦朦胧胧透着天光,隔绝了北风的凌虐,显得格外温暖。
秦思坐在西下首的草席上,暗自琢磨孙广这人。他是梧桐里的富户,在以地为生的农耕时代仿佛是个异类,旁人多是主业种地,副业养些三牲六畜,孙广却以此为生,养了五花八门的动物,供应有钱有闲的贵人。其人热爱附庸风雅,至今大龄未娶,媒人多次说合未果,据说想娶个儒生之女,因此被不少人嘲笑异想天开。
以上八卦均由林昭友情提供。从这些看,他应是个心思活络、心气颇高的人。
秦思等了好一会,孙广才姗姗来迟,直裾宽袍,头上以幅巾遮髻,一副文士打扮。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不修边幅,神情散漫。
不知名青年随意坐在席上,一腿平放,一腿微屈,上半身挺直伸了个懒腰,率先开口问秦思:“你是林昭兄弟?他怎么不亲自来?”
“家兄手足皆被冻伤,不便于行,尚在家休养,由我代他登门。”秦思阳翟话的确不太利落,好在他预先打好了腹稿,音调含糊,字句还算流利。
“哼!什么不便于行?昨天还活蹦乱跳去替役,今天就伤得出不了门,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任他欺骗吗?”何群好不容易磨得孙广带他见一见林昭,谁知对方竟没来,失望之下不由起了刁难之心。
秦思看一眼孙广,他淡定的坐在席上,恍若不闻,摆明了不会出面解围。
秦思一哂,问何群:“家兄病伤,君可愿赠一些盐粮?”
对方一愣,不悦挑眉:“你这小子,就算是他病了,又凭什么要我赠你盐粮?”
“那君可愿资助衣绢?”秦思又问,只得到对方轻蔑一呵。
“既然如此,”少年抬眼,眸中隐有锐意流转,“无利可图,我们又何必欺骗你等?”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几乎明晃晃的表示他没有欺骗的价值了。何群面上有点挂不住,眼珠一转,又奚落道:“说什么无利可图,你前来不正是为了讨半只鸡吗?”
“什么半只鸡?”秦思错愕一瞬,后又义正言辞道,“我今日所来是代兄长致谢,谢孙君昨夜仗义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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