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 林休原把窗子推了个缝隙。
风卷着雨丝飘进来,他一直看着站在廊道的尚五松了口气,收起纸笔进去才重新将窗户关严。
雨下得又急又大。
林休原在桌前坐下, 对系统道“我之前收集过尚五刊登的文章报刊,他没写过那种类型的故事,甚至从不跟读者互动, 很多读者来信也都是编辑代为回复。”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 倒是对那个小故事的答案很感兴趣, 将那个故事复述一遍后问“林休原先生,你知道答案吗”
林休原“这种类海龟汤的推理小故事不是数字公式, 其实没有唯一答案的,只是看出题的人怎么设置。不同人看故事的侧重点和想象力也不同,能给出的合理化答案会很多, 比如说, 故事里那人说完那句话就迅速自杀了, 杀手根本就没有机会自已动手。毕竟原故事只说杀手没杀他,可没说那人还活着。”
系统当即发送了一个鼓掌的小表情“按概率来讲, 穷凶恶极的恶人从良可能性很低, 我觉得你刚刚说的就是答案。”
林休原默了默,道“如果这是我在报刊上看到的小故事, 或许也会这么觉得,但是解这种不讲证据的故事推理题,其实跟人所处的环境心情都有很大关系, 就像现在, 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觉得真正的答案反而是很俗套的一种。”
系统“哪种”
林休原说“杀手平时总被人惧怕躲避,平时杀的人理应也是对他十分惧怕或表达过恶意的, 长期处于这样的坏境下,本就有的恶念会无限放大,突然遇到一个将他当做普通人的人,过于难得,心境产生变化,就不杀了。”
系统“果然俗套。”
林休原笑笑,说“俗套,但是对应尚五的状态是合理的。他身上没有半点酒气,根本不是从酒吧回来的。尚五昨晚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写出一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互动性故事又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
系统不出声,继续听他说。
“我之前仔细研究过他近几年风格大变后一些文章,其中有一两个故事里的事件和菩萨庙胡同一带发生的事故是有些微妙关联的,比如之前对门同一天在水里出事的爷孙。而尚五提前几周就写了与溺水相关的文章,当时我觉得巧合性比较大,没有深究,后来陈刚消失到许红霞和陈刚的情妇又离奇死亡后,尚五常驻的报刊一连几期都没他的文章。”
系统说“一些作家没有灵感,瓶颈期停几期甚至几个月几年不写都很正常。”
林休原“是正常,但我的重点不是这里,而是他那篇关于溺水的文章。之前信息太少,思维固化,我看到那篇文章后,只单独用来对标对门爷孙的溺水事件,所以巧合性的概率过大,但现在,是不是可以这么想自从尚五那篇与溺水相关的文章刊登后,菩萨庙胡同就总是出现与水相关的事故和命案呢”
系统“”
林休原继续说“如果是这样,他知道那个小鬼存在的可能就太高了,因为最近几起溺水事件都与那个小女孩相关。在这种前提下,他所写的杀手就是指向小鬼,无差别杀人也能对上,毕竟我和江钰鸣在她出现前其实都不认识她,更谈不上恩怨。还有,尚五写完那个小故事如释重负的样子,太像是死里逃生了。”
系统说“林休原先生,我现在觉得自已有些多余。”
“没有,系统,虽然你平时爱坑我,但你真的很有用,鬼出现的时候你是一个很好的随身录影机。”
“谢谢你。”
一旁键盘声噼里啪啦响着,江钰鸣正开着电脑,回复昨晚那条帖子之后收到的私信。
和预计中差不多,毕竟那么大的一笔金额,私信来认领的人不少,甚至还有几个抱着其他目的人在询问他个人信息。
后者江钰鸣全部板着脸拉黑了。
林休原凑过去,跟他一起看里面有合照的私信。
其实有的照片看上去是符合林休原帖描述的,好在他们都记得那个小女孩的相貌,看了一堆并没有找到一个真正长得一样或相似的。
私信太多看不过来,林休原起身说“我出去一趟。”
他此时有些迫切地想知道尚五昨晚到底去了哪儿,胡同口那边有些起早贪黑的小贩,借着买东西的间隙能试着打听尚五从哪个方向回来的。
“去哪儿”江钰鸣顿时看向他。
林休原也没瞒着,把自已的想法和目的都说了。
江钰鸣盯着他,好一会儿没回神。
“怎么了”
江钰鸣一下关了电脑“我跟你一起去,我跟他们熟,更好问。”
拿伞的时候又在门后突然抱住他,好一会儿不说话,等林休原要问的时候,又在他唇边重重亲一下松开了,疯狂克制眼里着迷恋的小情绪,带着他出去。
两人打着一把伞往外走。
孙小胖的屋子挨着院门那边,门窗都敞开着,下了雨也不好出去做生意,便开着收音机在里面和面。
收音机正放着评书,在讲三国。
他看到林休原,抬手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林休原也对他挥挥手,眼角余光瞥向之前供桌的方向。
那堆磁带还压在下面。
刚到胡同口,林休原就看到了路边的那一团黑色污渍。
是烧什么东西留下的黑灰,被雨水冲走了一部分,余留小部分黑灰混着路边的黄泥沾在地上。
雨很大,外面摆摊的人都回去了,他们进了旁边那家开了将近十来年的餐铺。
要了粥和包子,林休原刚吃两口,江钰鸣就已经和老板聊起来。
他打小住这边,小学时就经常在这边买早饭,和老板一家都特别熟,也没提尚五的名字,只问昨天是不是有人在路边烧纸。
“啊不清楚,我们昨天不到九点就打烊休息了,不过那么晚了,杀人犯还没抓住,没人敢出来烧纸吧”
江钰鸣指指外面路边的一团黑色。
老板在门口探着脑袋瞧了瞧,眼里慢慢露出迷惑,只好说可能是谁早上烧的纸的,他清早开门时那边好像还睡着一个流浪汉,挡着了就没注意到,问他问这个干嘛。
江钰鸣表情淡淡“没什么,就是好奇。”
林休原早在听到流浪汉表情就变了,压制着情绪,嘴巴张开,尽量委婉地把尚五的身形发型还有那一身衣物跟老板描述一遍,问是不是他。
“对对对诶不会是你们认识的人吧我可不是骂他啊,当时他睡在那边,又邋里邋遢的,谁都会当成流浪汉,本来我还等着城管来赶呢,后来再去看就没影了估计又是喝多了”
后面的许多话林休原都听不进去了。
一个没有喝醉的人为什么会无端端躺在路边,还是烧纸的地方
尚五这一夜都躺在这里吗
不管如何,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尚五写那个杀手故事的用意。
院子里。
孙小胖沾着面粉的手敲上尚五的门。
咚咚咚。
几秒后,里面传来男人疲倦中带着暴躁的声音“谁啊”
“是我,小胖,那个今天多蒸了些猪肉包子,我妈也不在家,给大家尝尝。”
“谢了不吃”
咚咚咚。
“说了不吃”
孙小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先给你放着啊,等你醒了直接来我屋里拿吧,挺好吃的。”
里面的人没再理他。
孙小胖抬脚往主屋那边去,走了几步,还没敲门,大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不少人,步伐很快。
大门是开着的,等他回头时,一群警察已经进来了。
“你们”
带头的刑警队长停下,他负责之前的两起命案,经常来院子里走访调查,他按照惯例出示证件,说“你是孙小胖,我没记错对吧”
孙小胖手上端着一盆香喷喷的包子,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你母亲在哪儿”
“她呀,在我外婆家,我妈前段时间开始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一直在那边修养”
“那请你把地址告诉我们。”
“啊”
“我们有事要找她。”
“找、找我妈做什么有什么事你们问我就行,她受不了刺激。”
刑警队长脸色沉下去“她在哪儿”
孙小胖沉默起来,他扫视着这一圈人,几秒后,突然扔了包子就往外跑,然而没跑几步便被牢牢扣住了。
胡同口。
林休原看到警车过来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把剩余的包子装进袋子“我们得回去了。”
江钰鸣提过他手上的袋子去拿伞。
老板说着慢走。
林休原钻江钰鸣伞下,走入雨幕。
结果还没到院子,就听到几声凄厉的咆哮,是孙小胖。
“我妈不可能杀人”
“涉嫌也不可能”
“你们不准抓她”
不到十分钟,孙小胖就被带走了,留下两名警察在院子这边守着。
尚五早就听着动静跑了出来,有些愣神的样子,一身脏衣服也没换,望着地上的包子又看看门口,恰好对上了林休原投过来的视线。
他脸色不悦,很快转身带上门又进去了,一切事又变得与他无关了。
江一德也是听了动静出来的,人傻站着,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警察过去解释,他还是听不大懂,说“小胖妈妈怎么可能哦”
对方便不多说了。
这天下午,院子外不时有街坊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一群人打着伞围在那议论纷纷。
都在说陈刚尸体找到了,死状比他妻子和情妇都要惨烈恐怖,好像是分尸剔肉,一堆白骨被绞碎,全洒在纺织厂后面的废水井里,至于肉块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警方查到了孙小胖的母亲在陈刚消失后好几个夜晚里带着包裹去纺织厂后面废井的证据
这事儿大了。
后来又不知怎么传出了孙小胖母亲卖的都是人肉包子,吓得一群买过孙小胖肉包子的街坊都吐了,跑过来好几次,看人不在,就指着孙小胖的屋子和三轮车大骂,有几人骂着骂着又在门口干呕起来,仿佛自已真的吃了人肉包子。
江一德忍不住过去说“都没证实呢,你们别乱传那些话啊,万一不是呢,小胖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不是他也是他那个妈,尸体都那个样了,我们的怀疑是有依据的。”
“就是啊”
最后还是警察听到那些话过去解释,说包子都做过检验,没有问题,让他们不必多想。
个别的听了这话放心走了,剩余一些还是不乐意,觉得自已就是吃了人肉包子,要找孙小胖讨说法。
下午三点钟左右,雨小了,所有人都等待的孙小胖也终于回来了。
短短几个小时,他就变了个人,行尸走肉地一步步回了屋,起初从进胡同口进来就被一群人围着,只是他像是失去了听觉,完全不管街坊们接连询问和谩骂哭诉,一步步往前走,进屋后重重关了门,再也没出来。
江一德依旧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众人说法也都各有出入,除了孙小胖母亲涉嫌杀人这一点外,什么都没太明白,但他也累了,这种热闹比往常的宁静恐怖太多,他废了好大的口舌才将那一群说个不停的人慢慢都请了出去。
四周恢复安静后,他还是忍不住去敲了孙小胖的门“小胖”
没回应。
“小胖,我是江爷爷,你没事吧”
还是没回应。
留在这里的警察起初也怕出什么事儿,正要过去拍门,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再也压制不住的崩溃哽咽声。
“”
江一德举着的手僵住,许久后背过身去。
江钰鸣过来扶他回了主屋。
林休原也来了,让他别多想,等警察那边的消息。
江一德喝了口茶,跟他们聊这事。
林休原把自已得来的消息简练地说了,陈刚的死,已经有很多确切的证据指向孙小胖的母亲,至于另外两起命案,还侦办中,和孙母是否有关联,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江一德脸色很差,苦着脸唉声叹气。
他平时和孙小胖关系不错,也对这对母子颇有照顾,本以为他们苦尽甘来,日子越来越好了,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他说“小胖是个好孩子,很孝顺,做小买卖也实在,他妈如果真杀了人,他”
他说不下去了。
一直到天黑,孙小胖始终没出屋子。
林休原通过系统那边的消息,已经确认孙母被抓了。
指向性的证据太多了。
陈刚消失当晚,有人看到孙母在凌晨独自出了胡同。而藏陈刚碎骨的那口废井平时很少会有人过去,废井坐落在纺织厂后面的荒地,陈刚消失的第三天深夜,有个准备去偷材料的小偷亲眼看到孙母背着东西去了后面的荒地。
只是那口废井废弃多年,井盖都被一层土覆盖,加上陈刚起初被不少人认为是跟情妇跑了,便没第一时间没找到那边去。
还有很多没被揭露的细节证据。
总之,陈刚的死,孙小胖的母亲逃脱不了关系。
甚至动机都有。
一个曾经因为丈夫抛妻弃子精神出现问题的母亲,在看到和自已前夫有同样做法的陈刚,精神失控杀人的可能性是有的。
只是,尸体的处理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可是林休原知道,陈刚只剩白骨的尸体,是那个小鬼所为。
她曾经在夹道里吐出过两具白骨,一具已经在河边被找到了,另一具,明显不是许红霞。
他被小鬼精神桎梏时,许红霞还活着。
可如果陈刚是被鬼所杀,又为何会有人特意费功夫冒风险那么处理尸体
如果凶手就是孙母,是她用某种方法控制小女孩杀人,有必要亲自抛尸吗
林休原越想越心惊,他看向孙小胖的房间,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想法来。
天黑了,外面两名警察准备离开,他带着江钰鸣拿着茶水过去,在对方喝水时,又聊了几句。
他状似无意地问孙小胖生父白力的下落,说好歹是生父,没道理出这么大事也不过问。
“你怎么知道他生父白力”
“我告诉小原哥的。”江钰鸣说。
“哦。”他们查过这一个院子里的人际关系,知道孙小胖从小就住这儿,小房东江钰鸣自然知道他的家庭背景。说那爹来了也没用,已经疯了,在精神病院里,他二婚的老婆也带着儿子走了。
林休原一愣。
江钰鸣替他问“怎么会疯了”
对方当他是关心发小,喝了口茶道“不清楚,一年前疯的。”
雨后的冷风嗖嗖吹着。
那两人放下杯子,正要道个谢离开,忽听那个俊美的青年斟酌着问“那不止儿子,女儿也被带走了吧”
“女儿没见到,你记错了吧”
“不是,他没记错,是你当时不在,他们有个女儿的,不过听邻居说,一年前就走丢了”
“”
“行了,我们先走了,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们。”
“好的。”
院子里外都恢复了冷清。
林休原知道,他们并没有走,案子没结,和孙母朝夕相处的孙小胖应该也在怀疑范围,这段时间他们或许都会在这附近监视孙小胖的动向。
回了东屋,江钰鸣关上门说“就是白力的女儿。”
所以才会对胡同里听了白力的童谣磁带的人那么敏锐。
林休原点头“我觉得不是走丢。”
江钰鸣嗯一声,过去打开电脑,私信太多,他一目十行的看,还是没有真正的小女孩家属,不过有一个质疑的回帖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条回帖是不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但是我老家一个亲戚确实有个女儿跟你说的很像,只是一年前就走丢了,大概率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吧感觉你是故意耍大家,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大家信不信随意喽。
林休原“联系他。”
江钰鸣在他开口时就已经私信过去,问他那个亲戚叫什么。
一直没回复,可能不在线。
林休原思绪飘远,许久后往后一靠,喃喃“现在只要知道名字就可以了。”
江钰鸣垂眸望向他,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迫切想要知道一个名字,想了想,本能地要为他冲锋陷阵“我明天去找她父母,孙小胖的老家我听他说过,就算疯了,女儿的名字也不可能忘记我在你下班前赶回来”
林休原微怔。
“我一定能在你下班前赶回来。”
“别。”
江钰鸣薄唇一抿,闷声说“我能做到,你别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林休原用力扑过去,紧紧贴着他下颌,“我得赶在明天前知道她的名字,去白力老家的话来不及。”也不想让人突然离开他所在的范围外,任务变难,他就开始害怕意外。
然而那话一出,系统却傻眼了“为什么明天又不是你在原大纲的死期。”
林休原“厉鬼的直觉,今晚不找出她的名字,大概率会发生不可控的事。”
不过这句话他没对江钰鸣说。
对方却察觉到他的不安,搂着他抱紧也没多问,半个小时后,看怀里的人昏昏欲睡,轻手轻脚将他抱到了床上,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已的房间。
江钰鸣在堆满旧物的柜子里来回翻找,试图找出自已童年用的摘记本。
隐约记得当年他在里面记过一些家里安装电话的街坊的号码,只是太多年过去,他都有些不确定本子是不是被扔掉了。
白力那时候是个歌手,没赚到什么钱却处处要赶时髦,当时也不顾孩子还要上学,用了家里所有积蓄买了一部大哥大就为了炫耀,那个号码他似乎也记过。
这年头为了方便联系,基本不会随意更换号码。
他第一次把希冀用在了一个人渣身上。
夜幕幽深。
东屋。
林休原从床上缓缓坐起来,休息了会儿,脑子也算清明了些。
他看向主屋那边的灯光,轻轻下床,走到衣柜前。
然后踮起脚,手往里摸索,慢慢的,勾出了那个磁带。
几分钟后。
江钰鸣拿着一个泛黄的本子兴冲冲进来时,一眼就看到青年将那盘磁带推进录音机的磁带槽里。
旋律刚出来,录音机被啪一下摁关了。
江钰鸣喘着气看他,眼底沉郁。
林休原掩饰着心虚,说“你别担心,我现在知道怎么安全地和她见面。”
“为什么不叫我”
“她怕你。”
“为什么不叫我”他好像只会这一句了。
“”
林休原瞧他情绪起伏不定,沉默几秒,抬手对着他“过来。”
尽管生气又发慌,却还是本能地凑近过去。
几秒后,白皙瘦长的手一下一下地顺上燥郁中的少年的短发,在他情绪逐渐平复后,又往下揉揉他耳垂。
林休原盯着那对微红的耳朵,忍着羞耻扭开脸,嘟囔着撒娇“我决定亲自去问她,你帮帮我,好吗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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