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休原魂魄离体的第二天, 身体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自然也是没有任何意识的,更别说叫出“师兄”这两个字。
当时, 祁玦维持着那个姿势僵立了很久,看少年嘴巴纹丝不动,眸子逐渐沉暗下去。
外面有风吹来, 少年散落的长发被吹到了祁玦脸上。
他微抬眼帘, 视线追着那些缭绕的发丝,忽然间就想起少年每次在自己身侧跑动的身影。他总是有用不完的劲儿, 走是精力十足地走, 跑也是生机盎然的冲,心情好时还会蹦蹦跳跳, 一到那时候, 高高束起的乌黑长发也会跟着主人朝气朝气蓬勃地一上一下, 晃人眼睛。
祁玦一手将那些发丝用力捋下去,接着重新坐到石床上,石像般一动不动, 只有目光时不时落到怀里的那张脸上。
林休原怔怔站在洞口, 等回过神想要靠近时,天边却传来一阵雷鸣炸响, 他惊异地回头, 只见乌云压顶, 大雨倾盆而下,再回望洞内,里面的光景模糊起来,他忙提步上前,却怎么也追不过去, 画面骤然转变,一下变成了全然不同以往的石洞。
依稀还是那个石洞,却多了很多盏油灯,让原本潮湿昏暗的洞内变得亮堂堂的。
以前冷硬的石床上居然被铺了奇厚的棉被,除此以外,还多出了桌子、椅子、蒲团、笔墨等宗门那边才有的东西,而这些东西的摆设,与林休原在宗门所在的卧房极其相似。
铺了被褥的石床上,正躺着已“断气”三天的少年。
外面下着暴雨,伴着轰隆隆雷声,还有呼啸不止的风声。
林休原走过去看了一眼,少年脸上比之前更白了,俨然一副死的透透的模样。
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用不完多久就该醒了,四处看了看,洞内没有祁玦的身影。
林休原走到洞口,望向外面连成一片的水雾。
不过半个钟头,水雾里出现了个熟悉的人影。
祁玦回来了。
伞都没打,浑身湿成一片也察觉不到似的,疾步踏进洞内,径直奔着石床过去。
他手上拿着一个红艳艳的苹果,举到少年唇前“吃。”
祁玦是在清晨看到那张死气浓重的脸后,直接就跑去了宗门,除了再次逼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还完全不讲道理地强迫那群弟子说出关于小师弟的住处和平时的习惯喜好。小师弟以前总是在他耳边说一些其余师兄下山除邪祟的事,比如有些邪祟会躲,为了引它出来,会用它生前的喜好等作诱饵
一番跋扈强横后,不由分说把小师弟卧房的东西全拿走,还打飞了一个非说师弟死了的人。
可做完这一切,勾引师弟的诱饵都有了,师弟还是没醒。
他焦躁地围着石床走,忽然又想起那些人说小师弟平时喜欢在山上摘果子吃,酸的甜的苦的都吃,只要是能吃的果子就百无禁忌。
鬼林的果子很多,可祁玦出去转了将近一个时辰,却没找到一个满意的。
都是些难堪又寒碜的东西
一气之下又连杀几个邪物。
个别邪气非常重的邪物会在死后留下一颗颜色鲜艳的大型丹体,以此迷惑一些道行浅的修士拾捡或吃掉,试图在死后毒死对方来报仇。
原本还在大开杀戒的祁玦,一瞬间被那丹体吸引了视线。
很红,很圆,长得像苹果。
邪物用来报仇的丹体,被他轻而易举地抽离毒素,又注入灵气,最后成了他拿回石洞当师弟诱饵的那颗“苹果”。
石洞里。
祁玦又说了一遍“吃。”
床上的少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
他盯了少年许久,久到身为旁观者的林休原都要以为他是不是走神了,他却突然俯身,薄唇几乎贴到了床上少年耳廓,眼神黯淡地说“你吃,吃了我就给你当灵兽。”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仿佛在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林休原却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他瞪大眼睛,惊愕中带着从未有过的难受。
他没想过祁玦曾经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休原确实有个拥有灵兽的梦想。
可那是年少时期的事,当时他想像师父那样拥有自己的灵兽,可灵兽哪里是轻易就能拥有的,哪怕道行很深的修士,没有机缘也未必能寻到灵兽的踪影,像他师父这种修士,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
小孩子心性,他打小就喜欢动物,想养灵兽就跟普通小孩想养小动物是差不多,只是前者更加难以实现,因此做梦都在念这些。有次还被师父当玩笑话,在课上对着众弟子提及,成了一段时间的笑谈。哪怕后来他对灵兽没有什么执念了,还总是被师兄们借此用来打趣。
被驯服的灵兽只会听从主人的指令,面对危险会用自己的生命保证主人的安全。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死都不信祁玦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少年是在半个时辰后醒的,魂魄刚刚归体,人还有些迷糊,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居然窝在别人怀里,憨头憨脑一看,发现这人还是师兄,一下子就卡壳了。
祁玦在抱他之前将自己衣服烤干了,可头发还是湿的,有几缕发丝混着雨水黏在深邃的轮廓上,显得人分外憔悴,察觉怀里人在动,身子僵硬地慢慢看过去。
少年也呆呆看着他,片刻后小声道“师兄”
他声音沙沙哑哑的,也没以前那么有劲儿了,蔫嗒嗒的。
祁玦纹丝不动,垂眸俯望着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林休原说“你怎么在这儿怎么还抱着我你是来拿烧饼的吗”
那堆烧饼还放在床尾,一个都没少,却都已经发霉坏掉了。
祁玦仿佛什么都听不到,手抬起,忽然将那个苹果递到他唇边“吃。”
少年浑浑噩噩地瞧着近在迟尺的苹果,也没多想,张开嘴巴就啃了大大的一口。
“甜”
“”
“我再尝一下”
“”
“谢谢师兄”他含糊地鼓着嘴说。
正吃得认真,突然感觉自己脸上多了滴水,热热的。
他怔愣地仰头。
那是林休原第一次见到师兄流泪,嘴里的果肉都忘了嚼碎就吞了下去,那一天,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远比刚上山见到师父的灵蟒时还要多。
师兄的哭不是歇斯底里,更也不是润物无声的,而是像一个天真任性唯我独尊的孩子忽然被人挟去了最看中的宝物,想发脾气,却又在挟裹下不能,他的眼泪带着愤怒、怨恨和困惑,还有一丝想要宝物好好回到手中的可怜巴巴和执拗。
那一天,林休原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了“师弟”这两个字。
祁玦死死捏着他的手说“师弟,不准死。”
也是这天开始,林休原发现师兄像变了个人,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凶他,不用他找就经常出现在他面前,还总会给他那种又圆又大的红苹果。除此以外,更让他困惑的是,有时候他只是像往常那样与邪物打斗,受伤在所难免,甚至伤口还没往常的十分之一多,可每次一见血,祁玦就闻着血味似的转瞬就出现。但凡看到他身上有露血的地方,整个人就会格外焦躁沉郁,转眼就将他没能杀掉的邪物撕了个粉碎
那次师父回来后,林休原主动回宗门,把自己“死”的那桩意外事件的全因后果说了。
毕竟是自己灵蟒做出的混账事,师父他老人家倒也没说什么,看人好好的就放了心,将此揭过,转而严肃问他怎么跑到鬼林那边去了。
祁玦之前几天在宗门做的事,那些弟子只是大略说了一遍,他们只当向来乖悖违戾的师兄故意拿小师弟来做借口为难人,说的时候重点也都在小师弟出事、祁玦对同门下手过狠和毁坏神像、甚至想要离开峨山等诸多谴责之上
林休原如实说了自己在那里修行的事,他本来也是专门磨炼去的。
闻言,师父打量着他,只道他走运。之后听他继续说,得知小弟子初次进去险些死于祁玦手里后,以为他要跟其余弟子一样诉苦,连忙伸手打住,让他日后少去鬼林,最好不去。
林休原一愣,还没回话师父就说起了其他事。
他全程皱着眉头不吭声。
师父心力疲乏,山下的事还没办完,祁玦那边他又管不了,训话后让他自行离开,以后多与师兄们同行作伴,有个什么意外也好互相照应。
林休原祁玦也是师兄,他跟师兄同行,怎么也不算违背师命。
这么一想,满心欢喜的少年又回了鬼林,远远看到师兄身影,挥着手便大步跑过去。
少年宛若一股风,那风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林休原视线都带得波动起来,随即眼前画面逐渐扭曲,光景如泡影般变幻起来
日月转换,林休原看着他们在冬日的雪地上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初春的花丛里并肩穿行,在盛夏的午后靠树而息,又在秋后纷杂的落叶下吃苹果,少年吃着吃着,身前的师兄忽然俯身,狠狠吃了他嘴巴
那年他十七岁,嘴巴被师兄咬痛,却只是呆呆地站着,直到全身的血液一点点烫了起来。
他被咬得没法说话,眼睫颤颤抬着,只能看到一双死盯着自己的透彻眸子。
他被那个眼神吓坏了,本能别开视线,一下嘴巴被咬得更重。
他脸越来越红,片刻后,手伸出去,却用力地将眼前的人抱住了。
没有人知道,从一年前他在师兄怀里醒来后,梦里就总是会有对方身上凛冽的味道。
春去秋来,万物生长,他也在成长,成长到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了,可每一天,每一个夜晚的梦里,他还是那样贪恋着师兄的味道。
那天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像是地下分不开的两枝根,他们破土而出,却缠得更加紧密。
他们抱在一起,越抱越紧,不停地互相亲吻,尤其是祁玦,他的吻是焦急的、躁动的,却又狭裹着浓重的年少情意。
自那日开始,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祁玦变得如影随形,无论做什么,每天都要亲他,看他练剑会亲,看他吃苹果会亲,有时候他什么都不做,也会没来由地被亲总是一遍又一遍,上了瘾似。
可即使这样,每次黏黏腻腻地亲完,还总是叫他师弟。
林休原是最先察觉不对劲的,有一次两人在树下偷偷亲完,他故意问“师兄弟间会这样么”
对方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顿时一冷“谁跟你这样了”
还没解释,他便杀气凛然地起身,要找上宗门。
林休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拦住,好声好气地说没有人对他这样,他只和师兄这样
那日他被失控的师兄亲得喘不过气来,不仅是嘴,耳后和颈间都是一片红印,最后坐不住,软着身窝在床上蜷着。
那一整晚,师兄都紧紧箍着他,开始气势汹汹地亲他咬他,看他皱眉才瞬间不敢用力了后半夜,脑袋忍不住埋进了他颈间,无比依赖的姿势。等人熟睡后,才抬起头去看,看完又情不自禁地拨开那张唇,含咬着疯狂想要吃掉,可不敢吃掉的,只能如此缱绻覆去。
半晌后,被“欺负”狠了的林休原缓缓睁开眼睛,顿时对上一双阴鸷而沉溺的黑眸。
他呆呆愣愣眨了下眼睛,对方凶悍不已的薄唇忽然间就变得轻轻柔柔了。
他听到师兄磁沉的嗓音贴在他说“我只要你一个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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