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意大利, 西西里岛, 在太阳光能够照耀之处,都显得极为美妙。
岛屿被如遗海珍珠般细碎散布的小岛环绕,翻卷着白影的浪花冲刷着最边缘的礁石,发出的巨大哗哗声似乎能够传递到高处, 没入倚靠岸石重叠而建的希腊风建筑群落之中。
在这样充满安逸美好的岛屿城市中行走,一步一步踩踏着石板地面向高处攀爬, 感受着随风而来、不知源头何处的柑橘香气, 无疑是格外享受的事。
如果, 在这里再加上更多的描述诸如居民友善,相处和乐, 从未有超过口头争吵以上的变故发生,那么就更像世外桃源了。
只不过。
前面所提的前提是, 在“阳光能够照耀的地方”。
十分遗憾,不止是天意如此,还是某种笼罩在西西里岛经年不散的势力的象征。
阳光越是盛烈的地方, 被房屋街舍遮挡的阴暗角落中的阴影, 便越是浓郁。
黑色无法淡化,在不为衣着光鲜之人瞩目的暗处攒动不停, 仿佛蠢蠢欲动的幽兽, 在等候将失足或落魄的可怜人一举捕食的机会。
一旦被“捕食”,就再也无法离开黑暗了。
至于本来就生活在黑暗中的卑微生命, 几乎不可能从中脱离, 注定要在照不到阳光的阴沟污水里苟延残喘。
因此。
岛上的某座城市, 城市内的某一片属于贫民窟的阴暗街区,此刻的天空不出意外地被厚厚的阴云所遮蔽。
本就黯淡的天色更加不见光亮,这不算变化的变化,直到大雨无情地倾盆而落,才有被冰凉雨水打中的人勉强察觉。
没有多余的反应。
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板搭成的破旧小屋有多处破漏,雨水灌进去,打湿了挤在屋里的女人和小孩儿的衣角。
连能够蔽身的机会都没有,衣着破烂的男人仰躺在脏兮兮的污水沟中,被雨打湿全身,面容浑浊不清,胸膛像是没有了起伏,不知是死是活。
这样的情景,在贫民窟应是司空见惯,同一时间就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情况发生。
“呼呼哈呼哈”
暴雨残酷敲击大地,激荡之声盖过了在这片区域中响起的剧烈喘息。
虽然十分急促,像是在消瘦的胸口中极力拉起风箱,但那个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还很幼小的少年。
同时响起的动静,还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有人在雨中更显昏暗的巷道中急速奔跑,踩碎了不知多少聚集起来的水洼,撞破了雨幕,仿佛一刻都不敢停下。
“踏踏踏哗哗砰、砰砰”
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凌乱。
而且,没过多久,还是不可避免地停下了。
虽然是被迫的。
“啪”
慌张奔逃在前的那个人许是太过心急,没有留意到脚下的障碍物,一不小心就被绊倒。
伴随着一声听着就痛的巨响,浑浊的水花也溅起了老远,将这道瘦小的身影遮挡得更加看不清晰。
“唔,遭”
摔倒的人痛得闷哼,话音由于虚弱显得零碎。
紧接着这之后,像是来自成年男人的骂骂咧咧声从后传来,带有极其明显的恶意和恼怒“臭小鬼,不识趣,还敢给老子跑跑啊,你继续跑啊抓到就弄死你。”
这话中的“臭小鬼”,不用说,肯定是在前面跌倒了就一时爬不起来的瘦小少年。
他似乎在雨中奔逃了挺久时间,以至于精疲力尽,想动都动不了。
身上还有数不清数量的伤。
虽然都不算重,但出了血,道道伤痕完全没经过处理,就被混杂了不少脏东西的雨水泡了个满贯,都已经发炎了。
好累好痛
少年的心声应当是这样说着。
但是,又不能如果不逃走的话,今天,一定会
他不想,不愿在这里停下。
可是,好像逃不掉了,追他的大人锲而不舍地追赶了上来。
他们是混迹在贫民窟的混混,还没有加入黑手党的资格,只能对难以反抗的弱智做些明目张胆的欺凌之事。
混混盯上了无论是身形还是力量都弱他们一大截的小孩子,想要抢走他白天悄悄跑到贫民窟外,得一位好心的夫人馈赠的一枚银币。
或许是觉得,这瘦瘦小小的金发小鬼弱得一脚就能踹飞,混混们放松了警惕,并未在一开始认真。
也就因为如此,小鬼抓住了机会,找死地咬了抓住自己的混混之一的胳膊,趁男人吃痛之时,狡猾地逃走了。
毫无疑问,这真是找死的行为。
原本没上心的男人被这一口惹得勃然大怒,更不可能放过送上门的钱,当即就追了上去。
即使少年天生机敏,极力往偏僻的小巷里绕路,也因为身上带着之前被揍时留下的伤,以及幼童和成人巨大的体力差距,始终不能摆脱后面的人。
结果就是此时所见的。
因一枚银币而遭到无妄之灾的少年,在摔倒无法起身之后,被男人的鞋底踏着后脑勺,狠狠地踩进散发着恶臭气味的污水中。
“唔、唔唔咳咳呃”
“该死的小鬼切,真是晦气,为了抓这小子,老子这一身衣服都湿了。喂,小鬼,你说要怎么赔”
挣扎着想要抬起的头又被毫不留情地踩了回去,少年的口鼻和眼睛都被污水浸住,顿时难以呼吸。
他也发不出声音,全身抽搐,手指竭力抠住肮脏的地面。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是窒息之前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可是,将少年踩在脚下的混混毫无察觉,还在骂骂咧咧,泄愤似的又踩了他一脚,也不把脚抬起。
“奶奶的,得把这小鬼再收拾一顿才能解气。”
混混对慢了几步赶来的同伴说。
“哎大哥说得对,就是要让小鬼头受了教训,之后才能长点记性。”
装腔作势的小弟献媚地奉承着,还不忘表示自己的立场,跟着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一脚。
踹了又踹,踩了再踩,这么折腾了一阵后,为首的被咬的混混老大才算是稍微消了点气。
当然了,也有雨越下越大,让他很不舒服,不想再受这罪的原因。不然,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胆大包天的小鬼。
“行了,今天就放过他了。”
混混老大不耐烦地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对着地上唾了一口,便支使小弟把臭小鬼拎起来,摸走小鬼藏在裤包里的银币。
他们大概还想再摸一摸,看看臭小鬼还有没有别的有点价值的东西。
但很可惜,除了这枚本来不属于他的银币,少年全身上下就只有不合身、现在还全是泥水的衣服裤子,连鞋子都在路上跑掉了一只。
“呸,穷酸小鬼滚吧。”
咚哗啦啦。
于是,少年才被拎起,就又重重地砸到了泥水里去。
他还是不能动弹。
待到抱怨着雨来得不是时候的混混们得了好处撒了气,终于得意洋洋地走远之后。
良久。
“”
“”
只有雨声还在这晦暗的人间嘶吼。
比不久之前更为冷清。
因为,连只是被覆盖的喘息和呻吟声都不再响起了。
少年孤独地倒在无人会经过的小巷里。
雨这么大,像是要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打碎,冲刷进贫民窟随处可见的泥泞里
看似是一具已然没有呼吸的尸体,但实际上,他其实还有微弱的呼吸。
被重重踩踏后布满乌青的手指再度颤动起来。
这比方才还弱的挣扎不能忽视。
起初只有这么一点,可是,相当不可思议很难想象,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瘦弱少年能够做到的事情,竟然就在这里出现。
他动了。
在遍身伤痕累累,意识都快要消散归零的前提下,不再只是轻轻地勾动手指,而是缓慢地伸出同样青紫交布的手臂,一点一点,用力
少年就用自己的双手,将自己沉重如巨石的身体慢慢地从小巷深处挪向外面。
不知耗去了多少时间。
不知道疼痛,不知道恐惧。
在硬是以最大毅力强迫自己做出这不可思议之事的少年,他的心中,必然有着支撑他不愿放弃的重要存在。
好累好累,太疲惫了,好想休息
但是不可以。要回去才行。
就是这样。
本来极有可能倒在暗巷深处,因为伤口发炎或者感冒高烧而孤零零死去的少年,顽强地打破了这个悲惨的命运。
他把自己挪了出来。
双眼是模糊的,所以无法辩清方向,只能凭借直觉,朝着直觉告诉他的“有光亮”的地方。
在贫民窟中,不能怀抱太多能被好心的人及时救助的希望。
只因这是阳光下光鲜亮丽的西西里背面最黑暗的地方,无论是原来的住民,还是沦落至此的流浪者,都自身难保。
“活下去”如此简单的三个字,想要实现就极为不容易,更不能奢望不求回报的善意恰到好处地出现。
不过。
那样的善良,应当是存在的。
只是,暂时不能分辨。
不能分辨
果然,还是暴雨太激烈,而周围太暗的缘故。
少年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身下的泥水冰冷彻骨,他无意识地冷得全身颤抖,禁不住,再一次向前极力地探出手
“”
很奇怪。
探在最前的那几根指尖,似是忽然间接触不到凉意。
雨,停了
不对,没有因为除了指尖那一点,身上其他地方都照样被暴雨敲打着。
这狭窄的、可以避开风雨的空间,似乎,来自于一个停在了匍匐着无法再动的他面前的人。
“对我”
听不清。
少年强撑着延续到此时的意识,没来由地忽然消弭。
仿佛提前知晓了,他坚持到这个时候就足够了,面前的人足以信任,接下来,就没有课担心的了。
疲惫如山倒般倾泻下来。
什么话都没说得出来,更没有精力去聆听。
就是这一刻。
前所未有安心的黑暗,将少年席卷。
“对不起呀。”
一阵摸索后,才走到这里来的西里尔低头,看着晕倒在自己身前的狼狈少年,微微愣怔后,只能无奈苦笑着跟他道歉。
“来得太突然,我还真的没有带上伞。”
“不过,这样做的话不用伞也没关系了。”
他俯身,并不嫌弃少年满身的污迹,十分轻松地将看来是注定要遇到的未来学生抱起。
被结界所笼罩的空间,不会被大雨入侵。只是,震耳欲聋的雨声却无法屏蔽。
西里尔沉吟了一阵,才抬首,看向远处稍微有点亮光的地方。
“就去那里吧。”
说着,他迈开了脚步。
乔托是在噩梦中挣扎了许久,才冷汗淋漓地醒来的。
“啊”
惊叫没能忍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金发少年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时不慎,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薄被滑落在地。他没注意到,也没来得及伸手将被子捞起。
“”
惊叫之后,呆坐着的少年说不出话。
他大概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只不过,是从噩梦转移到了颇有些奇怪的美梦里。
如果不是梦他怎么可能出现在一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坐在同样干干净净、甚至还带有些许香气的床上呢
印象里,贫民窟并没有这样的屋子。
而且,他记得,自己是倒在了暗巷深处,被大雨不停地冲刷着。
既然如此,如今穿在身上的雪白颜色的衬衣,就更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之中
“咦”
还在思索这到底是不是梦的少年,忽又发出了愣愣的声音。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这干净极了的屋内搜寻。
从近到远看到了摆放了许多瓶瓶罐罐的桌子,看到了明明很简单、但却摆放得让人觉得格外舒适的大概是装饰品的东西,还看到了,敞开的另一个房间的门。
以及,这时正好端着东西,从门内走出的
“啊,醒了吗。”
熬好魔药出来的西里尔笑了笑,说“鉴于相似的场景已经出现了三次,你看过来的眼神也似曾相识,我想,我要再做一下解释。”
“我是昨晚无意间经过的魔术师,在路上遇到了受伤的你,于是,就将你带到这儿来了。”
“魔术师”
“就是会一点实用小伎俩的人而已。”
西里尔还是很谦虚,在时机成熟之前,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不会说得太多。
端着药,他走过来了,无比自然地坐在了床边,也就是呆坐着的少年的身边。
一大一小的两人都是金发,虽然眉眼间并无相似,但这样靠近,总是会带来些可以拉近距离的熟悉感。
更不要说,有着柔和微笑的金发青年,一直都是亲和力十足的温柔之人。
“你的伤已经没事了,不过,孩子,你的身子实在有些弱啊。”
在少年渐渐清明起来的目光注视下,西里尔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拍他的背。少年没有躲闪,他的掺杂了担忧的话音也就可以顺畅地说出
“外伤都不是大问题,主要是营养不良我就再给你准备了可以补身子的药,趁热喝了吧。”
“唔”
看着眼前盛满浑浊黑色液体的药碗,少年迟疑了,像是仍旧不知所措,也不敢轻信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嗯,这么小的孩子,有警惕心是好事儿。
所以,西里尔也不意外,微笑还是真心实意。
“没关系,你看,可以喝的哦。”
他自己先做了一个示范,把熬给少年的魔药喝了一小口。在尝到味道时,面上还稍稍地浮现出了满意的神色“嗯嗯,看来成功了,还算不错。”
乔托望着他“”
大约就在这时候,发愣的少年才意识到,自己的沉默给救了他的恩人造成了误会,于是,连忙道“不,先生,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他一开口,嗓音自是符合年龄的稚嫩,但独特之处在于,逻辑清晰,面对超出想象的情形时不会慌张也不会激动,性情的稳重倒是超越了年龄。
不过,说是超越,也是与同龄人对比而已。
“谢谢您”
看到陌生的金发青年对自己露出如此温和的笑,少年还是显露出了几分局促,抿了抿唇,外表还算镇静地接过药碗。
“啊,先提醒一下,药的味道经过了我的改良,可能会有些奇怪。”
乔托“嗯哦,嗯,谢谢。”
很显然,少年听懂了一点,以为西里尔的意思是,这药的味道不会太好,但还是勇敢地将不知成分的漆黑药水一饮而尽。
他做好了会被只闻气味的确非常诡异的药水苦酸到表情扭曲的心理准备,并暗暗决定如果真是那样,一定要尽力控制好五官不要变形。
然而。
几秒种后。
乔托捧住药碗的手顿住了“”
隔了半晌,像是缓过来的少年才颇为惊讶地自语
“有一点苦,但是,又觉得是甜的”
“嗯,我把魔药的味道改良成了巧克力味。”西里尔笑,为自己临时而起的念头制造出的效果不错而感到高兴。
没错,这是他临时产生的想法。
改良魔药的味道,虽然比正常的步骤要麻烦一些,但并非不可行。
这之前他制作了无数次魔药,的确因为味道问题受到过顾客比如表示嫌弃的次数最多的宇智波泉奈先生的质疑,可他都没有动手改良。
毕竟,良药苦口嘛特此批注,这是从小就喝药的公爵的经验所得,公爵本人深以为然。
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什么,这一次出现了例外呢
西里尔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是因为在未来学生昏迷时给他喂药的时候,未来学生迷迷糊糊地喊着想吐
他被打击到了。
真的,深深地被打击了。
略过悄悄地挽起袖子将魔药的口味改善的过程,西里尔很遗憾这次没有坚持良药苦口的原则,但是,在目睹了少年疑惑中带着喜悦的神色之后,他的心里也很是欣慰了。
顺带一提,具体的口味其实是牛奶巧克力。
用柔顺丝滑的甜味盖过魔药本身的苦,两者融入一体,就成了小孩子一定会喜欢的绝佳口感再小小声地顺带一提,牛奶巧克力连已经是大人了的西里尔都喜欢咳咳
“巧克力”
又是乔托没听过的新鲜名词。不过,他猜测,应该是某种食物吧。
“对的。我这儿刚好有一块,要吃吗”
“啊,谢谢您先生,不过,不用了。”
虽说喝完药后肉眼可见精神多了的少年肩背坐得笔直,双眸纯洁,但在“不过”后面,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停顿呢。
西里尔假装没发现。
有这是他未来学生的先入为主的印象加持,他有意从一开始便细致观察,即欣慰之后,又觉得这孩子还能抵御诱惑,这一点也相当不错。
完全不出意外。
对乖巧的孩子,西里尔总是越看越喜欢,越发地想要照顾好他们。
“来,把手摊开,给你巧克力。”
“”
乔托下意识地把手摊开了,于是,很快,手心里就多了一块被黑色袋子包住的长方块。
这一刹那,少年的神色是尤为惊奇、喜悦的,他还没有完全掩饰住的功力。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感激。
他把巧克力捏在手里,稍稍地打量着。这一期间,西里尔便含笑地注视着他。
然而,说是稍稍,乔托就真的没有一直好奇地打量。他在不久之后就收回目光,抬头,重新望向西里尔。
“谢谢您,好心的先生,如果您愿意给我机会,我会竭尽所能报答您。”
西里尔一笑,只道“还是身体要紧,有感觉好些吗”
乔托“嗯。”
只不过,少年随后又道“我要先向您致歉,请求您的原谅我的同伴生了重病,还留在家里,我必须赶紧回去才行。”
“嗯还有生了重病的同伴吗”西里尔有些意外,“那确实不能耽误。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
他立即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看少年如此紧张的样子,西里尔姑且判定,情况应当十分严峻。
他把衣物、床褥、必要的日用品、屋内的坩埚和药材全都打包了。
没想到好心先生这么自来熟的乔托都惊呆了“”
“等、等等,先生,不能再麻烦您”
“没关系,能够帮助到你们,是我的荣幸。而且”
西里尔转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如果觉得过意不去的话。”
他笑容不减,非常自然地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那你就做我的学生。老师为学生解决困难,就一点也不用见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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